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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江波殿大门紧掩,殿内鸡飞狗跳。辛彦之被叫醒时,还睡眼惺忪,他揉了一下眼睛,眼前还是灰蒙蒙一片,天还没有完全亮。
“去会元殿,撕掉婚约,既然已回宫,辛家婚约,可有可无。”缘遥再次站在辛彦之和阿郭面前。
两个人同时跪下了。“殿下,抗婚可是死罪。”这事,还要辛彦之去做,杀的也是他的脑袋,搞不好,还要送上铃儿的脑袋,怎么算都不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王妃必须是信安王府的敏安郡主。”昨夜缘遥几乎一夜没睡,他想了一个晚上,三公六卿五官当中,能被称为自己人的有三个,太傅星宿、太祝星奎和太史辛勖,太傅和太祝这两个人全然只是摆设,辛勖又实在太弱了,用自己的婚约来结盟的话,无疑,宗室信安君是最佳人选。
当听到敏安的名字时,辛彦之既喜又忧,喜的是铃儿不用嫁了,忧的是铃儿被退婚后,还能活着吗?
“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想到马上就到来的国婚,辛彦之总觉得事出反常,他不能提铃儿的名字,只能隐晦地问,这点权利他还是有的,毕竟,退婚需要他来推动。
“无事,要登太子之位,必须手上有权力,权力获得亦有途径,于王族而言,婚约便是手段和途径。”身为王族,缘遥深知,没有儿女之情意,婚约只是形式,背后所带来的利益才是最先应考虑的。
“敏安郡主不是庶女吗?”辛彦之明白了缘遥的意思,他更清楚,在北冕国嫡庶的区别有多大。他想确认一下,缘遥是不是弄错了,作为对自己的人头负责,他有必要知道这是不是一出闹剧。
“信安君有二子一女,嫡子炽烨世子,虽有嫡子之名,却并无嫡子之实,信安君独宠二夫人顾氏所出二子,炽练和敏安,敏安虽非嫡出,却享信安王府所有荣耀。”敏安的重要性,是上次在金渡镇遇刺后,缘遥想到的。她与炽练一样,八年来一直居京城。缘遥一夜没有合眼,面具下的一双眼通红。四年了,迟迟不立太子,作为嫡子的他,也整日心惊胆战,如今吕明仕被流放,断然不是父王的本意,若是依诏成婚,说不定哪一日他便被会被分封去封地。这些话,他并没有说出,说出来辛彦之也未必能看懂现在的局势,反而还会生出差错,他干脆什么都不说。
“这婚约是说毁就能毁的吗?”辛彦之没有跟缘遥在同一思考线上,他想的是如何促成这件事,快速的将婚约解除,权力不权力,不是他该考虑的事。
“镜云阁接二连三生出事,如今又有吕继才妄图害命,这些,都是理由,朝中最忌讳的便是党争,如今辛家怕是跟邓家越走越近,你要抓住这一点,无心参与党争,娶辛勖之女不如娶个最无权的宗室之女。”如今缘遥回江波殿,最缺少的便是朝堂百官的拥护,不营私结党,在他父王那里,这劣势是他最大的优势,但他还是要极力为自己谋划,无疑,信安君最合适,既有宗室的名望,又有百官的拥护。
辛彦之总觉得心里不踏实。毁婚便是抗旨,行差踏错一步,他就会身首异处,想到这里,他脑袋充血,有些头晕,这件事还需要再商榷一下,不能草草决断。“殿下,若是解除婚约,辛家会怎样?”辛彦之想问铃儿会怎么样,又不能问的太露骨。
“无他,只是辛勖之女会成为百官中的笑谈。”
没有性命之忧,一切都好说。“殿下,要不让阿郭去说吧。”辛彦之是个谨慎持重的人,铃儿活着,他也要活下来才行。
“是用阿郭的脸放在你的脑袋上吗?”缘遥不留情地威胁他,辛彦之让他看到了四年之前的自己,犹豫、迟疑、谨慎。三思而后行固然是好,但机会也同时流失了。想到他母后,他的心也变了,变得坚硬、无情。“父王定会念这四年不能承欢膝下之情,你只要坚定态度,不退让,定能实现。”
“只是有些心虚。”辛彦之一想到君王复利那双鹰眼,心里便打起了退堂鼓。哪怕缘遥是嫡子,终究是个不得宠的嫡子,更何况,身在王室,不比寻常百姓之家,王族最不看重的便是这血脉亲情。
“宫中之事,从来都是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缘遥拍了一下辛彦之的肩膀。“能否成,都在你,关乎将来。”缘遥长在王宫,他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说假话,什么时候该讲真话,现在这个时间就应该实话实说,这是他的真实处境,他之所以要悔毁,皆为生存,辛彦之与他同枝连气,说真话既能让他真切感受到自己的危机,又能换取他的信任,让他尽心竭力来化解这件事。作为嫡子,他在朝堂之上孤立无援,回江波三日,朝堂的大臣连一个登门拜访的都没有。
“儿臣今日来会元殿,是想向父王求一事。“辛彦之请过安后,便表明来意,他想过了,这件事既不能拖泥带水又不能着墨太重,适合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遥儿有什么事,就直说吧。”君王复利在面对缘遥时,少了面对大臣时的那副漫不经心,他脸上既有父子多年不见的紧张,也有多年不见的疏离感。
“儿臣求父王收回成命,儿臣不能娶辛勖之女。”辛彦之双膝跪在地上,额头也贴到了地面。
“放肆,婚约岂能当儿戏。”君王复利的眉毛挑动了一下,听声音辛彦之已经知道,国君的怒气上来了,君权自古都是居高临下、威严无比。
“父王,镜云阁生出种种之事,宫中皆知,儿臣娶辛勖之女,会让京城贵族看笑话。”辛彦之先从王族颜面说起。
“已经查办处理,国婚近在眼前,勿任性。”君王复利脸上有着唯我独尊的霸气。
听到这句话,辛彦之心中焦急,是啊,不出意外,宫中这几日都要在忙嫡王子的国婚了,哪怕跟铃儿成亲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也愿铃儿成为王妃。
“儿臣想求娶信安王府的敏安郡主,儿臣离开北冕城堡前,曾在信安王府见过敏安一面,那一面,儿臣到现在都还记在脑海之中,是敏安的样子让儿臣熬过了这四年,回到父王身边,父王,父王就成全了儿臣吧。”辛彦之说得情真意切,立在旁边的缘遥差点儿都信了,他努力在脑海深处寻找敏安的样子,找了半天也还是想不起敏安长什么样子。
“你已是有婚约之人,为何还要如此固执,北冕国贵族豪强之女,你想娶谁都可以,信安君之女不行。”
君王复利怒目圆睁,辛彦之跪在地上,吓得舌头都在哆嗦,他战战兢兢,从目前的口气来看,他的身份是安全的。刚进会元殿时的束手束脚也慢慢消失了,他胆子大了。
“父王,儿臣是真的爱敏安,父王若不答应,儿臣宁愿再回墨峦府地去。”辛彦之已经没有退路,也无计可施,只能靠讨价还价,无论手段与过程怎样,结局一定是要撕毁与铃儿的婚约。
“放肆,为了你,寡人费多少心,如此不成器,太让寡人心寒。”当了二十年的王,君王复利从来不妥协,更不受威胁,父子瞬间变成了君臣。君王复利一股怒气吹过辛彦之的头顶,在会元殿四处震荡,寒意扫到缘遥和阿郭脸上,二人一起陪“主子”跪在地上。
缘遥全身都感觉空荡荡的,这一痛却从皮到骨,他空洞地跪在辛彦之身后,身体有气却无力。从五岁后,他父王再也没有抱过他,缘弘或荞衣都可以耍性子,他若使性子便是不成器。说是父子,早已形同陌路。离开四年,他已彻底被抛弃。
辛彦之被君王复利的吼声吓住了,他之前猜测缘遥不受宠,今日切切实实体会到了,他迅速看清时事,看来今日也是以卵击石,根本不可能成功。辛彦之回头看了一眼缘遥,缘遥的眼睛里没有一丝光,辛彦之猜测,他脸上应该也是没有表情。这样的结果,应该也是他没有料到的。此刻,他应该是失望的。
“大王莫动怒,殿下刚回宫几日,还没有适应江波殿的生活。”长袖善舞的太傅星宿在旁边给父子二人做和事佬。
“还不快退下。“君王复利瞪了辛彦之一眼。
“父王,儿臣只求你这一次,父王一定要答应,是儿臣一生的幸福。儿臣以后所有事都会听父王的。”辛彦之没有离开,依旧跪到地上。此刻他没有自己的私心,只觉缘遥可怜。
君王复利愣了一下。缘遥五岁后,似乎就与自己就疏远了,从来不曾求过自己。就是前几日的江波殿,他都能感觉到缘遥对他刻意避开,也没有像今日这般,跟自己说这么多话。他的心柔软下来,像一个父亲一样看着缘遥。
“你先退下吧,寡人有事要与太傅商议。”
君王复利的声调也柔和下来,辛彦之是见好就收的人,至少现在的态度已不似方才那般强硬,日后再软磨硬泡几次,自然,目的就达到了。他先起身,阿郭和缘遥也依次跟在他身后退出了会元殿。
看着缘遥离开,君王复利表情忧虑,为了这个儿子,他可谓“费尽心血”,任星宿为太傅,悉心教导,又不惜一切代价,削了邓家权势,将收回的兵权交给他师父剑洪,亲自教授他并不擅长的魔杀剑,要知道,在北冕国,甚至没有人见过君王复利使用魔杀剑。这一切,都是在保障他的嫡子之位和权势,君王复利将他当成缘遡的影子,君王复利最看重的儿子是嫡长子缘遡,缘遥能一直这么顺畅地走过二十一年,多少是承了缘遡无福消受的荫封。今日,他同样也想起了缘遡,缘遡死在前387年的夏天,那一年他五岁,死因是失足落水,因为失职,万华殿的所有宫人都被杀了,连他的母后索加也被禁足了一个月。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缘遥何以胜任君王?君王只能选两种女人,一种是对国家有利的女人,一种是满足情欲的女人。”君王复利慢慢地坐回椅子里,他在自言自语,听起来,他的后宫生活并不如意,一副饱经沧桑之相。星宿照例没有说话,君王偶尔的无病呻吟,如乌云蔽日,转瞬即逝。
“太傅,嫡王子为北冕国社稷之栋梁,武功和功课固然不能落下,思想亦不能生出非分之念,不合理的要立即铲除掉。”君王复利让星宿劝说。
“下臣失察,定当全力让大殿下回心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