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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穿青衣的男子正在全力向前跑,辛彦之也挤过人群追了上去。要在这熙熙攘攘的集市中找个人,对辛彦之来说,比乡试还要难,他跑的并不快,身轻如燕的铃儿早已经跑到了他的前面,辛彦之弯腰喘着粗气,已经满头大汗,想到铃儿在他前面,只好硬着头皮追上去。跑到巷子口时,他看到了铃儿,眼前还坐着一个戴头笠的男子。男子弯腰捡起地上的玉石,他端详了一眼,手一抖,玉石重新掉到地上,他快速地伸手想去捡,断掉的红绳已经被铃儿抓在手里。
“我的。”铃儿声音坚定。
“这是姑娘之物?”男子抓着玉石的手加了一些力气。
“正是。”铃儿向着头笠微微点头,脸上的笑容在抓到玉石绳子时僵住了。她拧着眉头想看清头笠下那张脸,头笠遮住了男子的脸,除了尖尖的头笠,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人,为何拽住这玉石不放?莫非是之前追她的那些人?铃儿的脑袋也压低了,她将玉石费力扯到了自己手中。“多谢好心人。”拿回龙龟玉石后,铃儿想尽快离开,她也辨不清眼前之人的底细。
“姑娘留步。”
铃儿脚步停住了,她没有立刻转过身,眼睛四下环顾了一圈。
“此玉形状清奇,不失为一块上等玉石,但此玉招灾,能不带就不要带了。”
铃儿越发觉得奇怪,她没有搭理他,拾起脚就要走。
“姑娘怕是无依无靠,父母皆亡。”
铃儿停住了,她转头看着那顶头笠。
“小僧会相术,姑娘莫惊奇。遇此玉者,皆难安渡此生。”男子说的不紧不慢,像是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哈哈哈,胡说八道。”铃儿仰起头,大笑了几声,笑完后她还是低头,目光落回到胸前的玉石。
追上来的辛彦之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铃儿身边,他拉起铃儿了袖子。“铃儿,走了。”这些算命的把戏辛彦之向来不信。
“姑娘若有兄弟姐妹,也会因姑娘而死。”身后传来男子平静却有力量的声音。
铃儿甩开了辛彦之的手,她转过身看着戴头笠的男子,即使看不到他的脸,她仍一字一句地说。“你算错了,我没有兄弟姐妹,当是卜这一卦的钱了。”说着,她将方才从集市上偷来的钱袋扔向戴头笠的男子,她故意扔高、扔偏了一点,想借机看清头笠下的脸,男子却没有抬头就准确无误地抓住了即将飞过他头顶的钱袋。
“出手阔绰,有气量之人。”
铃儿盯着头笠的眼神暗了下来,转身独自走了。
“那些都是骗人的,他一副装神弄鬼的样子,所说的也都是寻常之事。”辛彦之看着铃儿板起的脸,追在她身后宽慰她,女人都是多思又敏感的,她的身世,他不知,只知道她大概是孤儿。
“书生也不信这些骗人的把戏。”铃儿笑了笑,上下打量着他,瘦高个,白净的长方脸,单眼皮下有一对细长的眼睛,那眼睛仿佛有很多话要说。
“眼见未必为实,更何况是一些道听途说的家常之言。方才那些话,我都能编出一套来,眼下兵荒马乱的,到处都是奴隶,家家户户都有亲人饿死,他看你不是贵族打扮,对寻常之人都是这一套。”辛彦之讲起道理来总是一长串,力图将这个道理解释明白来安抚她,她的笑容中,辛彦之看到了苦涩和无奈,这种表情,他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见到,她身上的那些开朗和笑声或许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故事,她从来没有提起过。
眼前这个呆板、无趣的贵族公子,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铃儿放下偏见跟他攀谈起来。“你有几个兄弟姐妹?”
辛彦之一时语塞了,这个问题问得突然,辛彦之还没有从宽慰她这件事中走出来,又想到他那不争气的兄弟,实在不知道说还是不说,而且,他脑袋里又跳出了怀柔,她总是喊他“二哥哥”。
“也有,那不重要。我只是说今天这件事,你要自己能明辨是非。”铃儿的脑袋就在他的眼前,他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吧,又开始像讲堂里的夫子一样呆板了,铃儿在心底叹了口气,心里已经又把辛彦之踢回了迂腐书生的行列。“知道了,知道了。”她连说两遍,心中的不耐烦已经跳到脸上。
辛彦之感觉到她情绪的起伏,也不再说话。他还有自己的事情要想,怀柔到底有没有帮他找到去西夷的船家。辛彦之再抬头时,铃儿已经不见了。
“铃儿,铃儿……”他试着喊了两声,心想她这么大的人了,不至于把自己弄丢,转身往城郊走去。
刚往回走了不到十步,铃儿像一阵风一样,从他眼前跑过去,辛彦之还没弄清怎么一回事时,身后追来五六个男子,一边追一边喊。“站住,别跑!”
不用问了,她又惹上了麻烦。辛彦之掉头追着这群人跑,还好,沾了身高的光,没几步就将那五六个男子甩到身后。
“等等我!”辛彦之在后边喊着铃儿。
“公子,你还是好好地去做你的学问吧,每次都跑不过,还要凑热闹。”铃儿眉头拧起,对辛彦之这个拖油瓶打心底里排斥着。
“你又闯了什么祸?”辛彦之跟她的距离渐渐拉开了。
铃儿不得不拉他一把。“说来话长,他们,他们抢东西,我就,我就上去制止他们了。”铃儿又被自己这颗行侠仗义的心带来了麻烦。“公子,你长这么高,倒是跑快点呀。”
“你别管我,你跑吧,这么多人,惹急了眼,抓到还有可能要杀你呢。”辛彦之已经汗流浃背,心中却在叹气,一个弱女子总是强出头,迟早是要吃大亏的,这些人一看长相就是匪。
铃儿果断停了下来,这样跑下去不是办法,她试着拉住辛彦之停下来,好歹,辛彦之是个男人,还是个个子高的男人,站在身边也能唬一下那些人。
“公子,就,就是他们……”铃儿指着那几个壮汉,眼睛都瞪圆了,有辛彦之这个大男人在,她没有方才那么慌张了。
“那还不快跑。”辛彦之说着,转身先跑了。
铃儿这才知道,原来,男子只是辛彦之的性别,并不是他的气概,她绝望地跟在辛彦之身后一起跑。她跑了太久了,实在没有多余的力气,她一拉辛彦之,钻到了一架布匹下面,随手拉下一块红色的布,披在身上,将脑袋也包住,只露出一双眼睛。辛彦之看着他,不知道她要做什么,她又拉下一块绿色的布,将辛彦之从头包到脚,眼前的辛彦之像一具石像,眸子深邃,鼻梁像是有傲骨一般,挺拔地立在中间,他在大口地呼着气,嘴唇比一般女子都还要秀气几分,薄薄的嘴唇下有一排整齐的牙齿,像是经过挑选才安装上去,颗颗都洁白饱满。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去,大摇大摆跟那几个男子擦肩而过。
走到巷子里时,铃儿赶紧将身上的布取下来,她已经热到额头上都是汗。辛彦之也想取下来,那布反而将他越缠越紧了,他露着两只眼睛,将铃儿逗乐了,铃儿指着他,哈哈大笑起来。
“公子,你,你变成一个粽子了。”
“托你的福,让我穿了一身绿。”辛彦之的脸都气绿了,平生,他还是第一次这么不体面地站在大街上。
“我看挺适合你。”说着,铃儿上前拉起辛彦之。“我带你去了地方。”
两个人来到后街的巷子里,拐了几个弯才进到村落,眼前的景象满目疮痍。一个看上去只有三岁的小女孩,眼神空洞无助地望着前方,她额头上的血已经干了,变成了褐色,铃儿上前将兜里的吃的拿出来分给她,看到吃的,登时她们身边围上了十几个孩子,却又怯生生地不敢靠近。
“来,这里有吃的,没有毒的,可以吃。”说着,铃儿撕了一小块窝窝头放到嘴里,孩子们瞪大眼睛看着铃儿的嘴巴,等她咽下去时,争先恐后地上前抢着,之后他们一哄而散。辛彦之看着眼前这一切,良久没有说话。
“怎么只有孩子们,大人呢?”辛彦之皱着眉头。
“公子你还真是少见多怪,公子是第一次见吧,都死了。”铃儿指了指那些躺在路边,已经发黑的尸体,四处都有这种衣衫破烂的死人。“不出府门的公子,哪里看得到老百姓的生活。”
“我见过。”辛彦之神情凝重。
“你身上还有银子吗?”
“有。”
说着,辛彦之掏出自己的钱袋交到铃儿手上,有几个大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挡在了她面前,铃儿识趣地往后退了几步,在身高上,她已经矮了一头,只好将辛彦之推到前面,被突然摆到前面的辛彦之有点儿不知所措,眼前这三个人一副山贼的长相,跟之前遇到的那伙人不同,那些人是打家劫舍的匪,只抢劫不伤人,而眼前这三人,却算不上匪,他们的眼神露着凶暴,一言不合就能伤人性命,他们是贼,荀子有言,害良为贼。
“三,三位壮士。”被亮到前面的辛彦之吓得舌头也打结了。
“什么人?”穿着一身灰衣的男子,一脸不好惹,即便是说句话,都带着怒气。
“啊,镇上的。都是自己人。”辛彦之被他脸上的怒气吓得不知该怎么回答。
“哈哈哈,大哥,他说自己人?”人群中爆发出一股哄堂大笑,连铃儿都想找条地缝钻进去,她焦急地看了两眼辛彦之,原来他不仅没有武功打架,连与人交往打交道都不在行。“自己人,那是留还是直接杀了呢?”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三位壮士行行好,玄弟贪玩,离家出走多日,这块玉佩,就当给壮士吃酒的。”辛彦之说着,从铃儿兜里将自己的玉佩掏出来。站在铃儿身后时,辛彦之已经想了,先要保护铃儿,他硬生生地将铃儿说成了个男的,若真打起来,也能算一个人头。“父亲病重,昨日过世,临终前让我一定要找到他。”辛彦之冷静地说道。
三个贼人并没有因为收到财物而和颜悦色,依旧一副欠他银子的表情,另一个有话事权的贼开口了。“就这点,哪里够啊?”
“这里还有。”辛彦之说着,转头去取铃儿手中的银子,铃儿立刻攥紧手,辛彦之费了很大力气才掰开。“站在这里,就没办法置身事外,最起码要先保障了自己的性命,才会有能力救别人,这里的乱象,并非靠你我行侠仗义的古道热肠就能改变……”辛彦之在铃儿耳边嘀咕着,他一脸冷漠地看着铃儿,气头上的铃儿一句话也听不进去,他用力将铃儿的手指一个一个掰开。“银子是身外之物,命丢了可就成孤魂野鬼了。”铃儿转身看了看身后的孩子,不情愿地松开了手。辛彦之转身将铃儿手里的银子一并给了过去。
“走吧。”贼首不耐烦地朝着身后一挥手。
铃儿瞪着一双铜铃大的眼睛,气鼓鼓地盯着三个贼人,任凭辛彦之拉都拉不动,辛彦之转身瞪着她。“还不赶紧走,母亲刚咽下气,你若今日有什么三两长短,九泉之下能瞑目吗?”
“没骨气。”铃儿骂了辛彦之一句,气呼呼地一个人掉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