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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年时,去秦岭峪内一个叫水星的村庄走亲戚,回来路过县城,家人就决定在照相馆照一张全家福。我起先是答应了的,可最后硬是不想照了。任人再劝也无济于事,甚至以闭眼大哭,挣脱父亲的大手极力反抗,最后只得作罢。我记得当时我心里想的是,为什么要照相,照一张相又能咋么?小时候的这种执拗,现在想来真是后悔。一则,目前我能看到的最小的一张照片居然是我五岁去安康时舅舅带我照的;二则,全家福的照片也因这此耍“麻胡子”而被推迟了许多年。
春节走亲威于我而言实在是有些喜忧参半的。喜的是能得到长辈的压岁钱,还能和亲戚家的小孩儿一块儿玩耍。忧的是每当要离开亲戚家时,一干人要在当间磕头拜年,同时嘴里还要不停的说着:老舅,给你磕头了;老妗子,给你磕头了一类的话。这样的场景对于象我这般内向的人来说,实在算得上是煎熬的一件事。所以每当这时候我就会悄悄的跪在一干人的最后面,嘴里也含混不清的叫着,而心里却是紧张的不知所措。
村上要请县剧团来演戏了。爱看戏的人家早早的便搬来一根很长很粗的木头放在剧院的空地处占地方,位置则是尽量的朝前、尽量的朝中间,以便到时能一饱眼福。父亲这时也会去做同样的事,不过,不是为他。太姥姥很爱看戏,大戏开演前几天,父亲会到十里铺村把太姥姥接来,母亲在那几天也会变着花样做些好吃的。流光溢彩的舞台上,身着戏服的女子实在是太漂亮了。一举手一投足,那种杨柳样的身段,好听的对白,飘在水面一般的碎步轻移,比电影上的演员好看多了。因为离得近,因为真切。所以,对于村中的演戏,我的热情还是很高涨的,能看漂亮女子,能吃到好东西,这样的好事,在那年头,不好找呀。
有年春节演戏,父亲在剧院碰到一位他初中的同学,请回了家吃饭。我记得很清楚,那人美美咥了一碗母亲做的手工面,谝了一会儿就走了。父亲告诉我说那人还是乡上的领导呢。我就想不通,乡上领导那么大的官儿,为啥还能没有饭吃呢。他来村上干什么,难道也是看戏吗?后来,我上了班,他已经到县上一个部门当了领导,和我说话总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口吻。再后来,他退了二线,见面时在就总说他和我父亲是同学,还到我家吃过饭。我笑了笑,啥也没说。
学前班的夏天,大热,小女生们都穿着漂亮的衣服。班上善于搞怪、使坏的几个人就琢磨出了一个整漂亮女生的办法。那个女生应该比我高一级或是二级,印象中的她一向是干净而又整洁的。当大多数女生学穿着短袖、短裤的时候,她已穿上了碎花裙子。当然了,那时的短裤远没有今天这样的花样繁多、时尚多变。趁那个女生没注意,几个人一拥而上,一下就拉下了她的裙子。当时我刚好从旁边经过,就看到了这一幕,她的裙子下边再没穿任何衣服。她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傻站了一会儿后大哭着跑开。她没有告诉老师,她告诉了她的哥哥,四年级一位很能打的男生。放学时,在学校门口她哥哥用拳头教训了我们班的几个人。她哥说,你这一伙碎怂,从小就不干好事,长大了还得了?若干年后,她和当年拉她裙子的人结了婚。再见她时,当年那个光着屁股,无助地站在学校大哭的楚楚可怜的形象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当众撩起衣服喂娃奶,脸上一幅大大咧咧的神情。
二爸和二妈在县城上班,每随父亲去县城,总要和琪哥玩,他带着我或是看小人书或是在破败的县城转悠。有一次他给了我一个特大的弹球儿,里边有三色,漂亮极了,我那个高兴呀,心想,这下回乡下就可以炫耀一番了。谁知乐极生悲,我俩去北环路玩时,由于我总是时不时的掏出来看两眼,在手心把玩几下,结果一不小心就从下水道盖板之间的缝隙掉了下去。那个懊恼,真恨不得把盖板全揭了。以至于到现在,我对于明渠盖板的下水道还是会耿耿于怀。
我二年级时,有位校长干的很出色,后来调到了别的村子。校长嘛,在我眼中那可是高高在上,需仰视才见的大人物。过了两年,袁老师骑着自行车带我去乡上参加表彰会。会上有一项议程是老校长在大会上做检讨,原因是他在冬天的时候体罚学生,让学生光着脚站在教室门口,头上顶着半洗脸盆雪,手里还捏着两团雪。听到这事情,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也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那时起,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轰然倒塌,而教师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也悄悄地有了变化。
刘晓庆曾经演过一部电影叫神秘的大佛,里边有几个变脸吓人的镜头,还有挖眼睛的镜头。当时舅舅是乡上的电影放映员,所以他常常就可以拿到上边发下来的一些电影海报什么的,把这些贴在家里的墙上,花花绿绿地,倒也增添了几许色彩。有次,家人下地去了,我爬在当间的饭桌上做作业,天麻麻黑了,抬起头,无意中就看到了神秘的大佛的海报,猛然就想起电影里的吓人场景,头发立马就竖了起来,我爬爬跟头的就向屋外跑去,椅子被我踢倒也顾不上扶。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街门口,坐在碌碡上喘着气,等着家里人下地回来才敢进屋。
老姑家的孩子叫红兵,比我大一岁。他住在和我们隔一条铁沟的西姚村,我俩之间曾发生过一件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有次,他、兵军和我一起玩游戏。就是各自从扫帚上取下一根竹棍,弯成弓形,用线绑着两端,再找来一截长短合适的细竹棍并在前面插上一根针,弓箭就算是做好了,一人一个。那是一个秋天,对,应该是放秋假的时候,向日葵已经熟了。我们约定其中一个人拿着一个已经剥去籽粒的向日葵头,胳膊伸长,让其他两个人用箭去射靶子。现在想想看,我们还蛮有创意的呢。石头剪子布后,红兵输了,先做靶子。他走出十来步,站定,伸臂。我俩瞄准,放箭。接着就听到“哇”的一声,他大哭。兵军还没射呢。只见我射的箭不偏不倚正中他的下巴左侧,更为神奇的是,射出的箭刚好射在他下巴上那个特大的黑痣上。我发誓,我确实是瞄着向日葵头放的箭呀。血,流了出来,我们仨都傻了眼。箭已落地,针还在箭上。幸好,幸亏。最后这事是如何收场的,那天是否挨了打,全没了印象。
那时的露天电影对一座甚至相邻的几座村庄来说,都称得上是文化的“饕餮盛宴”平素,大人是不许小孩乱跑的,可有电影的那晚,却不受此限制。常常,第二天一到学校,看了电影的同学就会凑在一起津津有味的讲着电影上的细节。比如一句好笑的台词,一场精彩的打斗,一位漂亮的女演员,一个弘大的场景。某天,不知哪儿传来了风声,说是邻村晚上要放电影。几位同学一商量就跑去看了,结果却是空穴来风,乌有之事。第二天一到校,就有同学问,听说你们昨晚看电影去了,好看吗?我们几个面面相觑,怕丢了面子,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时有一位就说了,美着哩,电影好看的太太,彩色宽银幕战斗故事片白跑战士磨鞋底。那同学就一脸狐疑地说,还有这电影,咋没听过呢?我们几个就大笑。
一位同学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我们那时还没有九年义务教育一说,就去少林寺脚下习武。走的时候,信誓旦旦的对我说,他一定要狠下功夫,学成归来,成为高手中的高手,成为一名向觉远那样的武学宗师。暑假时,听说他回来了,我去他家看他,也想见识一下他的功夫如何。一年了,我看他整个人的精气神和走之前并无多大变化,我就想,他的情况可能并不如意。我说,来几个动作让咱欣赏一下,就来个“鲤鱼打挺”吧。他说,几天没练了,不知还能不能打起来。打了三次,终于起来了。我们聊天,之前的意气风发变作了沉默消极,我就想,他的理想和现实的距离真的是有些过于遥远了。
西城子有户人家的孩子有病,精神病,还是个哑巴。年龄应该比我们大几岁吧,从我记事起,无论寒暑,他总是坐在供销社门口的台阶上,见了人就“啊啊啊,叽哑哑”的叫着。他没有名字,村里人都以此叫他:啊啊啊,叽哑哑。小孩子是很害怕他的,遇到他,总要躲着悄悄地走开。其实,虽然他的个子很高,但他的胆子很小,无论谁,只要变了表情吓唬他,或是从地上拾起一块砖头作势要砸他,他一定会仓促的跑掉。夏天热,他有时就会光着屁股,过往的女同学就骂他流氓。可是,他知道什么是流氓,流氓又是什么吗?我也亲眼见过一个曾经见他吓的会哭的孩子,二年以后可以用石头将他扔的狂奔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