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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等到人走了,骆林一直都保持着站着的姿势。等到护士的脚步声在走廊的劲头消失了,骆林从长裤的口袋里慢慢掏出一张纸,放在段非的手边。
“……为什么?”
骆林问。
那是段非交给陈兴豪的那张纸。
段非的呼吸声变得明显起来。过了很久他才说:
“……对不起……”
骆林笑了,却不是用他往常会笑的方式。他的牙齿咬紧了,眉头不自觉地想要皱在一起。他很努力的在笑,扯动嘴角的时候嘴唇在抖。
“你为什么要道歉?”
他的表情像是在压抑某种怒火,声音听起来却像是要哭了。而段非终于抬头来看着他的脸。两个人对视良久,骆林正准备回过头去不再看他,却在那瞬间听到了段非说:
“……我喜欢你。”
……
……不会有比这更不合时宜的表白了。
话说出口的同时,病床上的段非仿佛被人用冷水兜头浇下一般,瞬间清醒过来。他微微张了张嘴,最后却没能再说出一句话来。
骆林嘴角的弧度慢慢地回落到平直的一条直线,拳头也慢慢地握紧。他的脸侧鼓出来一条带着棱角侧线,大概是咬紧了牙。然后骆林慢而用力地闭紧了眼睛,鼻间甚至产生了褶皱。
段非放在被单外的右手开始抖,他抬起左手按住了自己的手腕关节。他忽然不想看骆林现在的表情,那让他觉得冷。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回应骆林的问句,那么只要闭嘴就好了。但是也许是病了太久,他之前无数次的心理建设在见到骆林时早就变得粉碎。所以这唯一的禁句成了现在他唯一想说的一句话——实际上,不管骆林对他说出什么样的话,他能想到回应的就只有这一句话。
病到这个地步,段非原本以为自己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他整个人已经变成了一具掏空了感情的壳子,现在该交待的事情已经交待完了,他甚至可以平静地跨进坟墓里去。然而先前被他掩埋的对于骆林的感情,却在见到这个人的时候瞬间苏醒过来。这感情将他空洞的躯壳填满,让他的理智碎成一地的渣滓,然后硬生生地拽着他从地狱走上来。
除了喜欢之外他再也不知道说什么。等到再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骆林慢慢地低下头来,整个人都有些微微地抖。等到他再抬起头的时候,段非对上了他的眼睛。那种从未在骆林眼里出现过的眼神,让段非的心不断地向下坠下去。
那眼神段非在别人的身上见过很多次。曾经有个被他拳脚相对的门童用着那样的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然后低声说,你这种人,死了就好了。
到了最后,骆林竟然也会用这种带着恨意的看着他。
下坠的心脏终于触到了地面。
段非忽然觉得有点好笑。他为什么还没有死呢。
毕竟就算自己活着,对他在乎的人来说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在极度的自暴自弃中,段非像是自虐一般地看着骆林的脸。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
他想,骆林的五官真的很好看。
恨就恨吧。在死之前,他只想记住这张脸。
骆林看着他,他看着骆林。段非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根本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应对。
先转开头的人骆林。骆林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像是有人抽走了他的脊梁,他颓然地松开了全身的力量,重重地坐回到椅子上。
段非跟着他的动作转过头,听见骆林低声地说:
“为什么啊……”
段非的全身都已经冷透了,听着骆林的声音都觉得远。他想自己也许不该这么继续看下去了,甫一眨眼,却有什么东西从眼角滑了下来。段非的喉结上下耸动一下,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被哽住了。
究竟为什么会哭,段非自己都不知道。他面无表情地对着骆林,看着眼前的骆林弯下腰去,把头埋进双臂里,手紧紧扯住头发。骆林的手指指节全都泛了白,他的动作应该很用力。这让段非在一片麻木的痛感中竟然又感觉到了新的疼痛。
别这样。段非想,这一切马上就要结束了,不要这样对你自己。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骆林哭了。
段非看着眼泪从骆林紧紧闭合着的眼睛里涌出来,觉得又有人往自己身上狠狠敲了一棍。骆林的肩膀耸动着,喉结上下起伏,无声无息压抑着哽咽。
骆林哭得很厉害,眉头却不甘心地锁死成了一个结,仿佛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都已经……下定决心……”
骆林开了口,却无法遏制一般地抽噎起来。他的肩膀随着不畅的呼吸上下起伏,眼泪落在地上。他对着段非的表情分明都是恨意,却随着每一次紊乱的呼吸,一点一点转化成了满满的痛意,成了一种近似于绝望的表情。
带着这样的表情,骆林发出了哀鸣一般的声音:
“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喜欢你了……”
段非的脸向左侧着,右眼的眼泪流进左眼后渗进枕头里去。他张开嘴,哑且轻地说:
“……别哭了。”
……除了这句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好,也许只有对不起。
骆林原本似乎在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在这句话之后却无法遏止地流露出哭腔来。他将脸埋在双手里,极其痛苦地,缓慢地摇了遥头。
他的声音从他掌心里闷着传出来。他听起来非常,非常地难过。
“……我绝对不要……再喜欢你,第三次了……”
……
段非原本想要闭上眼睛。但是入耳这句话里,有某些东西让他慢慢地,一点点地,睁大了自己的眼睛。
骆林在他面前哭得像个孩子,而他麻木的心脏却因此慢慢苏醒过来。
他用上自己身上所有的力气,支撑着坐了起来。他的面无表情早已经土崩瓦解,充血的眼底里满是水光。他伸出手来,慢慢把骆林罩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
骆林的手颤动着,在他的动作中软化了下来。他看见骆林的脸。
明明是那么脆弱而惧怕的表情,骆林却依旧没有拒绝他。那双他最喜欢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却也带着认命了一般的,求助的意味。
段非的鼻子一酸,眼泪涌出来胡乱地流了满脸。
“对不起……对不起……”
段非捧着骆林的手,一遍遍的低声道着歉,一遍遍的吻着骆林的掌心。他的眼泪从鼻尖坠下去,在骆林的手中化作一小捧温暖的水。
……
骆林没赶上原本那班飞往伦敦的飞机,再过在去的时候是在原定的两天后。从中国到伦敦单程需要十三个小时,骆林飞过去之后在那里待了十八个小时,然后又飞了回来。thomaspink的亚洲企划包含了一系列繁琐的大片,除去化妆造型,骆林一共拍了二十分钟就结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他的成片的质量如此之高,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叹为观止。为了宣传所需的录像骆林也是一遍通过,零ng的集中力给工作人员留下了远超深刻的印象。等到工作结束了,骆林连交际酒会也没去,直奔着又一个摄影棚去了。张奕杉原本已经联系了那个被骆林误了工作的地下品牌,以fami1yemergency为由取消了这次的合约,甚至支付好了违约金。然而骆林坚持违约金照付,并且在返程飞机起飞前的四个小时完成了原定的摄影内容。
这让负责外联的张奕杉实在无奈,因为违约金已经在骆林坚持下由本人全额赔付了,而不是像合约上与公司分成的来。对方的品牌不过是晚两天拿到片子,不仅不用给钱反倒是拿了钱。
然而或许只有这样的骆林,才是他认识的骆林。
……
骆林乘坐的飞机降落在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他拿了行李,没有先回家,却是往医院赶。
旅行箱被骆林放在医院走廊的尽头。他怕拖着箱子过去会吵醒段非,甚至连脚步都放得很轻。
只剩下一盏夜灯的病房里,段非躺在床上,平静地闭着眼睛。骆林看了看他的样子,知道他是睡着了,无声地长呼了一口气。等到他在段非的床边坐下来,终于开始感觉到累。
房间里很暗,能听见的声音也只有监控仪嘀嘀的响声。那代表了段非的心跳,让骆林觉得很温柔。
骆林在一片昏暗里眨了眨眼睛,身子侧着倒下了去些,头抵着段非病床的床沿。他闭上眼,对自己说就睡一下,打个盹,马上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