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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忘了吗?”
话里隐隐透着的浅恨和凉意,让容嫔倏然抬起头,对上了女子的视线。
女子眸色很深,让容嫔陡然想起那夜里,瓢盆大雨,小太监跪在她脚边求饶,却被她一脚踹开,甚至她嫌恶地说:
“快将他拖下去,别脏了本宫的眼……”
她至今还记得,那小太监最终被拖下去时,无神却倏然恨意的眼神,他死死地盯着她,似要永远记住她一样,让她心生寒意,恼羞成怒地连番下了几条命令。
最终,那小太监也没有活过那个雨夜。
容嫔记得,慎刑司来报时,说那小太监的每根手指都被生生夹断,说他们剪了那小太监的一只耳朵,还说他们特意遵她吩咐,挖了那小太监的眼睛。
那时听着回复的她,恶心地两日都没有吃下饭,却忍不住地内心愉悦。
天生卑贱的奴才秧子,敢用那种眼神望着她,简直是活得不耐烦了,索性她便让他死都不得善终。
殿外忽然打了道惊雷,容嫔忽地浑身升起一股寒意,烛火摇曳不停,忽明忽暗间,她仿似又看见那小太监被拖下去时的眼神。
和女子此时望着她的眼神,何其相似。
容嫔顿时掐紧了身旁凝青的手臂,她没瞧见凝青疼得皱起的眉头,倏然朝着阿妤色厉内荏道:“空口白牙,嘴皮子一碰就想给本宫定罪?你有何证据?”
证据?
阿妤敛眸,遮住眸子里的神色,低低道:“妾身亲眼所见,还不能作为证据吗?”
容嫔冷笑:“众人皆知,你我素来不合,为了诬陷本宫,你未必不会说谎。”
阿妤偏头,细细打量容嫔,含着淡淡的轻讽:
“容嫔曾对妾身悉心照顾,妾身心底素来是敬着您的,怎会与您不合?”
恶心容嫔的事,阿妤向来都喜欢做,但今日她不想多费功夫,刺了一句,便直接开口:
“此事,知晓的不止妾身一人,您宫中的人,以及花房的宫人,都为知情者,皇上若是不信妾身的话,大可多问几人。”
她虽是这样说,但是为了服众,不管男人信与不信她,都是要去询问旁人的。
封煜多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吩咐杨德去查。
阿妤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与容嫔身旁的凝青对上视线,只那一刹那,她就敛下眸子。
那个花盆,容嫔的确是早在几日前就命人将其毁了。
她原不该知晓的,但是很巧的是,周琪给她带回了一个消息。
在陈才人有孕之前,容嫔就对其下手了,这个花盆就是其中之一,但即使如此,陈才人依旧顽强地怀了身孕。
依着容嫔对陈才人的恨意,自然不会就此罢手,她命人毁了花盆,不过是因为她又有了新的计划。
毁掉花盆,只是为了洗清她的嫌疑罢了。
阿妤初得这个消息时,就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至于陈才人?与她何干?就算自己知晓了此事,又为何要救她?
甚至,她若当真提醒了陈才人,她的仇如何报?
所以,她很快地就做了选择,冷眼旁观,看着容嫔渐渐作死。
封煜派去的人很快回来,正如阿妤所说,那个花盆是一年前花房特意送到瑜景宫去的,所以很多人都记得。
容嫔脸色顿时变了。
她当初选择这个花盆,也是因其精致特殊,料定了陈才人也会喜欢。
顾得了其一,却忘了其二,越是特殊,越能让人记忆深刻。
她依旧不悔改,嘴硬道:
“那便是妾身记错了,但是这花盆臣妾送给了陈才人许久,花盆染了红花一事,未必就是臣妾做的,更何况,若是当真因为此花盆缘故,怎么至今才发作?”
“皇上莫要被眼前物蒙蔽,遗漏真正的凶手!”
就在这时,陈才人的宫人突然道:“皇上!奴婢记起来了!主子所食用的那块月饼,容嫔不小心碰到过!”
她此话一出,容嫔脸色才真正地出现惊慌:
“你个贱婢,胡言乱语什么?若是本宫碰过,你们主子敢吃吗?”
那宫人也不是个傻的,当下反而委屈道:“您是我们主子的亲姐姐,你碰过的东西,我们主子为何不敢吃?”
那声“亲姐姐”咬地极重,听得阿妤都觉得讽刺。
“搜身。”封煜淡淡地道。
他仿佛不怒了,连同脸上都没什么格外明显的神色,寡淡漠然,没有一丝情绪。
他话音甫落,容嫔下意识地便将手藏在了袖子里。
她一动,封煜便发现了端倪,指着她的手,说:“拉出来。”
顿时,容嫔被两人摁住,任她如何斥骂,也不放手,另有宫人拽出了她的手,凝青早就不着痕迹地退出她身边的氛围,低着头,一言不发。
容嫔发髻凌乱,随着她的挣扎,整个人狼狈不堪。
她手上涂抹着嫣红的蔻丹,衬得她的手指愈发白嫩,但是太医检查一番后,就立即皱起了眉头。
“皇上,容嫔的手帕上还残留着红花粉末……”
剩下的话,众人没再细听,听到这里,便能猜到容嫔为何无故地去碰陈才人的月饼,不过是想让陈才人亲自吃下红花罢了。
只要她将手指清洗擦净,到时候就算从月饼上查出什么来,也是皇后亲赐,与她没甚关系。
容嫔的确是清洗了手指,在众人朝偏殿走来时,她在长廊上,特意伸手接住了雨水,将指甲里残留的红花粉末冲洗得一干二净。
那时,她看着漫天的大雨,觉得老天都在帮她。
但是……这帕子上哪来的痕迹?
容嫔有片刻茫然,待反应过来,就想辩解,想推脱,可她望着皇上冰冷的脸色,却陡然失了所有声音。
从没有一刻,她像这般清醒地意识到,皇上是不会信她的任何说辞的。
她顿了良久,忽然问:“皇上,您还记得当初为何赐妾身封号为“容”吗?”
封煜堪堪垂眸望向她,却没说一句话,仿似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容嫔仰起了头,她扶起地面站起来,踉跄地退后了几步:
“旁人都说,您赐妾身这个封号,是在夸妾身容貌盛人。”
她脸上眼泪忽然掉了下来,可她却是直直看着男人道:
“可妾身却知道,您不是在夸妾身。”
“您是在提醒妾身,警告妾身,想让妾身有容人之心,想让妾身学着大度体贴。”
封煜拧起了眉,他以为她是不知道这些的。
毕竟,这个封号赐下后,她不仅没有一丝改变,反而是越发变本加厉,徒惹人厌烦。
阿妤心底也惊讶,她初入宫时,容嫔便已有了封号,她当初第一次见容嫔时,也曾眼露惊艳。
华衣裹身,金簪于发,容貌艳丽,斜眼挑眉万种风情,坐在仪仗里,被众人拥簇着,如众星捧月般。
她曾也惊叹,容嫔的这个封号当真是一分错没有。
谁能想到,容嫔的封号,不是容貌艳丽的“容”,而是容人之心的“容”呢?
若是皇上对她不满,又怎会亲赐封号,为她多添一抹荣誉?
容嫔笑着落泪:
“可是皇上!这后宫温顺的女子还少吗?从皇后到淑妃,乃至这后宫所有的妃嫔,哪个不是温柔善解人意?”
“您若喜欢这样的,何必来找妾身呢!”
她说:“妾身就是不想改,妾身喜欢您!爱慕您!就是不愿您身边那么多人!”
“谁会把自己喜欢的人,喜欢的物件让于旁人呢?那还叫喜欢吗?”
“单看着皇上对她们露出温情,妾身就觉得嫉妒,就觉得恨!”
她噗通一声跪在了封煜的脚下,宫人甚至不敢拦,她仰头,眼角落着泪,声声泣血地问他:
“皇上,您教教妾身!妾身要怎样,您才能满意?”
“难道,妾身当真不该爱慕您吗!”
她父亲和继母恩爱,眼底几乎没有她这个长女,她被送进王府,第一次有人待她温柔,第一次有人纵容她,让她如何不心生爱慕?
她娇蛮,她任性,她心胸狭隘,她都知道,可她不想改,不想和这后宫所有人都一样。
封煜慢条斯理地抽出衣袖,顶着她渐渐绝望的眼神,反问她:
“那你要如何?”
这后宫每个女子都说爱慕他,他听过便过,难不成还要当真信了?
封煜眸子里闪过一丝轻讽。
这分爱慕里,有多少是爱慕虚荣,有多少是为了荣华富贵,怕是容嫔自己都分不清吧。
后宫妃嫔众多,他最敬重皇后,最宠爱淑妃,可她却偏偏谋害的是同族的陈才人,说这是因为爱慕他,她自己信吗?
封煜敛眸,看着容嫔泪流满面的模样,忽然心生厌烦,他移开视线,直接招来人:
“拖下去。”
他脸上的厌烦,毫不掩饰,让容嫔如坠寒窖,浑身冰冷。
她有一瞬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爱慕虚荣是真,可爱慕又怎会是假?
若无爱慕,她怎会心生恨意?又怎会心生妒忌?
直至宫人将她拖下去时,她还怔怔地看着男人,迟迟回不过神来,不肯收回视线。直到发髻上的金钗落地,绣鞋上的珍珠散落。
容嫔忽然恍惚,这是何等狼狈?她又怎么会这般狼狈?
她想,现在的她,应该就像是那晚的小太监,被硬生生拖走,同样的无能为力。
模糊视线中,她恍若看见了钰美人和凝青对视了一眼。
——主子,奴婢帮您擦擦手上的水渍吧。
那刹那间,她忽然想起,她原本是不该露了破绽的,但是有人替她用帕子擦了手。
容嫔顿时回神,她目眦欲裂,恨意涌然:
“贱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