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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能顺利坐上马车,在城郊与张荦汇合,他们就能一起,永远地离开这座王宫。
一想到夙愿将成,蓝芷的心就扑通跳个不停,脚下都不由地轻飘飘起来。
她与白荼两人一路谨慎又机灵地躲闪,终于,快冲出最后一道宫墙时,身披金甲的湘王殿下从天而降,挡在了她们面前。
蓝芷恶狠狠地瞪着他,“王爷,你还不愿意放过我?”
“是我不放过你吗?”祁溯的鹰眼瞬间变得可怖,“明明是你不放过我好吗?芷儿,你每晚都出现在我的梦里,为什么无论我做什么?你就是不愿意接受我?我走到今日这一步,都是你逼我的!”
“明明是自己利欲熏心,却好像是别人的错?你这副伪君子的模样,只让我感到恶心!”
“恶心?哈哈哈——”祁溯仰头大笑,“天下之大,都将是我的,你再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了。你只能跟一个恶心的人,共度下半生。”
“湘王殿下,似乎言之过早了吧。”蓝芷轻笑,意有所指地看向不远处的城楼。
城楼上,本该已被祁溯收买的禁军,现在正全副武装地对付宫外涌入的徐氏大军,那些他秘密组建的府兵以及调来的京畿驻军,根本没他想象得坚不可摧。
“你们收买的禁军,早就被策反了,还有你们的驻军布防图,也落在了皇上手中。”
“你?你们……怎么会?”祁溯不可置信地摇头。
“皇上早就有所察觉,吩咐张荦留意徐氏的一举一动,至于布防图,是红药从你书房拿的。”
“红药!连她都背叛我?”祁溯咬牙道,手中的剑柄捏得咯咯响。
蓝芷冷眼望着他,“人心都不得之人,还妄图得天下?”
祁溯提剑直指蓝芷,那个从他少年伊始就深爱的女人,不仅不爱他,甚至现在还瞧不起他。
“为什么?本王到底哪里配不上你?像你们这样的小宫女,本王愿意看一眼,你就该觉得感恩戴德,你凭什么?凭什么就是对我的真心视而不见呢?”他说到后半句时嘶喊着,早已没有了高高在上的气势,带着无奈的哭腔。
“因为——”蓝芷吁了口气,环视举目皆见的红墙,它将这四四方方的王宫围得密不透风,足以让每一只匍匐在地的蝼蚁望而生畏。
她站得矮,仰视着祁溯,眼里却没有半点怯意,正声道:“在这高门之下,红墙之内,奴颜婢膝的只有我们的膝盖,我们的心不会向你这样的人俯首称臣。”
“哈哈哈——”祁溯反倒大笑起来,他想起了那个在冰面上绘梅的小宫女,他爱的人果然是迎风怒放的寒梅,“那你就更加走不得了!”
祁溯猛力扑向蓝芷,他才不会让她逃走呢,他要将这枝寒梅永远困在高门红墙之中,与他一起,纠缠沉沦。
蓝芷见状,转身撒腿就跑。
只是碍于身体劣势,她没跑多远,就被祁溯拎住了后颈。一旁的白荼眼疾手快地推了祁溯一掌,蓝芷也连踹了他好几脚。
三人纠作一团,慌乱中,白荼扑倒了祁溯,使出吃奶的劲儿,手脚并用地将他控在地上。
她鬓发尽乱,涨红着脸,冲蓝芷大喊,“娘娘先走,快走!”
祁溯仍在奋力挣扎,白荼根本撑不了多久。
蓝芷来不及多想,转身就跑,确实只能先走,这样才能去搬救兵,才有希望带白荼一起走。这四处很多徐氏的士兵,万一祁溯把同伙吼来,她和白荼一个都走不了。
“啊——”
可刚她跑出去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哀嚎,凄婉清丽的女声。
蓝芷一下顿住,迟迟转身,她看见白荼倒在祁溯怀中,腹部插着祁溯的剑,地上全是血。
她脑中一下就懵了,奋力冲回去。
祁溯鹰眼失神,呆望着沾满血的双手,语无伦次:“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想杀她,是她非要……”
“她为你生了一个女儿!”蓝芷气愤地甩了祁溯一个耳光,“她一个人,拼命生下孩子,可你从始至终对她没有半点真心,你一开始欺骗她,现在还杀了她!祁溯,你亲手杀了你孩子的母亲!”
“她说的都是真的?我们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女儿?”祁溯双手颤抖地拥着怀里的人,一遍遍地问,可是没得到任何回答。
白荼紧紧闭上眼,眼角脸颊湿糊一片,她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可就是不愿意再睁眼,看一看祁溯。
她该怪祁溯吗?还是怪命运弄人呢?
这个坚强聪慧的小宫女,一早就知道自己跟高高在上的皇子,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曾劝蓝芷离阴鸷心冷的皇子远一点,宫女恋上皇子,是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偏偏一语成谶,这一切在她自己身上实现了。她只不过想在这冷情的深宫中,找一颗温暖的真心啊,是她奢望了吗?是她错了吗?
白荼颤颤巍巍朝外探手,蓝芷俯下身握住。
那双乌溜的大眼睛终于睁开了,许是泪水涤净,恢复了些旧日的光亮。
她别过头望向蓝芷,郑重地恳求道:“替我照顾好她。”
蓝芷觉得握着她的那只手涌上一股力道,是一个将死之人拼尽全力在表达信任,也是她的希望,她将此生唯一仅剩的希望,她的女儿,托付给蓝芷。
“嗯,好,我一定好好照顾她,你放心。”蓝芷不住地点头,眼眶湿润,“白荼,你别睡……别睡好吗?”
她太累了,终究还是睡了过去。
“呜呜——”祁溯抱着她,忍不住抽噎起来。
“将这个逆子抓起来!”惠妃带着一群手持木棍的高壮太监,围了上来。
她敏捷地将蓝芷从地上拉起,退远开,命道:“湘王狂悖忤逆,野心不悛,今日谁能活捉,来日就有享不尽的荣华。”
那些太监听了这话,举起棍子,杀气腾腾地一拥而上。
“快走。”惠妃拉着蓝芷的手臂,“这里不安全,我是来送你出宫的。”
蓝芷神情哀伤,尚未从白荼的死中缓过来,正觉六神无主,听到惠妃来送她出宫,便也没多想,木然地就由惠妃牵引着朝前走。
一记又一记的乱棍凶狠地落在祁溯身上,他也想不起来要躲,只是麻木地摇怀里的人,絮絮重复:“我们真的有一个女儿……有一个女儿吗?呜呜……你告诉我,告诉我好不好?你说话啊……”
回答他的只有一具被寒风吹得越来越凉的身体。
“呜呜哈哈哈——”他时而笑时而哭,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怎样。那双鹰眼汩汩地淌下滚烫的泪,染上了绝望的血色。
祁溯失神低喃道:“那年寒冬,宫学的夫子刚教完我君子之道,转头就去损毁皇兄的钓船,滴水成冰的三九天,皇兄在垂钓课上不甚落入冰湖,活活冻死在里面。
这一切都是惠妃娘娘指使的,我跑去质问她,她却说,母妃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哈哈,为了我?难道我才是一切的罪魁祸首?哈哈哈——”
他将人紧紧搂在怀中,像是要抱着一具冰冷的身体取暖。
“后来,我在御花园遇见一个小宫女。她随手从地上捡了根枯枝,在冰面上绘梅。她笔下的梅,开在最高的枝头,比宫墙还高,绽在暖阳四溢的晴空下,我想去折一折。”
第43章尾声(三)
高耸的城楼上。
一身腾龙衮服的皇帝独立高处,静静看着底下浴血奋战的徐军,一个个倒下去。
庄妃提着繁复的帔裙款款走上前,一旁随侍的禁军警惕地要控住她,被皇帝摆手阻止了。
他的语气中全是上位者的泰然,“你输了。”
庄妃苦笑一声,“臣妾是今日才输的吗?”
四皇子与徐晚棠相识于总角之年,初见之喜,怀想至今,他们之间有过一段青梅竹马的柔美时光,可惜太短暂了。
后来,四皇子登基成为皇帝,娶了别人做皇后,徐晚棠不死心,硬是成了他的庄妃。
皇帝要对付徐氏,徐晚棠姓徐,刻在骨子里的血液,让他们曾经亲近得两小无猜,也让他们注定成为一对怨侣。
皇帝的心里只会有权势,怎装得下儿女私情呢?徐晚棠不甘心,既然你选择了权势,我就要用权势打败你,让你知道你的选择是错的。
可惜的是,她终究没能斗得过他,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输的呢?
早就听闻四皇子敏行讷言,少年老成,最是稳重。
可那年春日宴上,第一回进宫看姑母,众皇子站了一排,唯有他抬头偷偷看我。
徐晚棠流下了泪,那双一贯淡然如镜的明眸映出了一个套在华衣美服中的男人,神情冷漠,辨不出喜怒。
她不知道曾经那个偷偷看她的少年,为何成了如今的模样?
庄妃抚上了发间的凤尾金钗,“这钗是皇上送给臣妾的,还记得吗?”
她轻轻取下来,旋开钗头,稍用力一拔,里头是一把锃亮的刀刃。
他好狠哪……
皇帝命工匠特制的金钗,其实是一把杀人的刀,他不仅不爱她,还想要逼死她。
一个从孩提到青年都被徐太后的阴翳笼罩的人,怎会爱上一个徐太后的翻版呢?
像徐晚棠这样的人,只会让他感到压抑,只是他曾经懦弱又愚蠢的见证,他恨不得她消失,他恨她呀……
徐晚棠的那双明眸早就深陷,眼角也被岁月刻上了纹路,此时目空一切的样子,像是子规在啼泣,“冯贵是皇上的人,他都跟臣妾招了。辛酉年的事,皇上一开始就知道臣妾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惠妃设计构陷。可是不管臣妾怎么解释,怎么跪下求你,你还是将臣妾赶出了王宫。臣妾可真傻,你哪里在乎什么真相啊,你就是想赶臣妾走,再也不想见到臣妾了。”
也许他并没有错,错的是徐晚棠自己,她根本不该爱他,她早就该恨他了……
“辛酉宫变,臣妾平白被冠上弑君之名,哈哈,你说臣妾想杀你?臣妾想弑君?哈哈哈——”她笑得苍凉又绝望,眼神忽锐,“那臣妾今日,就弑一弑。”
庄妃攥紧金钗,冲过去,一把刺进了皇帝的喉管。
“主子——”
陈锦年驱马直接冲上了城楼,不顾一切地飞奔向他的主子,禁军也上前制伏庄妃。
可是太晚了。
陈锦年眼睁睁看着自己高高在上的主子,虚弱地瘫倒在自己怀中,嘴角抽搐,面色泛白,脖颈处汩汩向外喷血。
他哆嗦着手想去按住伤口,可是根本无济于事,只能感觉那蓬勃的鲜血不停地从他的指缝间流逝。
他哽咽的声音带着哭腔:“奴才陈锦年,救驾来迟。”
苏党、徐党相继覆灭,阉党对皇帝来说也就失去了价值。张荦得知皇帝要他假死,削弱阉党的势力,所以派人给陈锦年传信,希望他有所防备,以免被波及。
可陈锦年跟他主子一样,那么老谋深算,他的死士又探到了徐氏的异动,几方面连起来一想,就能想到今日怕是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当时他被苏党逼去守陵,离宫前,皇帝给了他一封密诏,只要手持这封诏书,任何时候,王宫森严的大门,都能为他敞开。
皇帝颤着眼皮,缓缓睁开,“锦年?你怎么来了?”
陈锦年对上他惨白的脸,心疼道:“奴才临走前,主子赐了一道密诏,不就是怕有朝一日龙困浅滩,给奴才一个救驾的机会吗?”
“老东西,猜了朕一辈子的心思,这回可猜错了。”皇帝扯着嘴角,吃力地笑了一下,“这密诏啊,是怕你哪一日想朕了,盼你回宫,来看看啊。”
“呜呜呜——”陈锦年胸膛止不住地抽搐,涕泗横流。
皇帝有气无力地絮絮低喃:“既然、离了宫……还回来……做什么?”
陈锦年知道,主子这话想问的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那一贯如炬的目光此刻涣散了,凝滞地望着不远处。
不远处,庄妃正在跟禁军奋力拉扯,她自知弑了君,自己也免不过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