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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芷对上她的眼,那双凤眼上扬着锐色,不怒自威,俨然一副强者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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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妃说替蓝芷物色个好的,不是场面话。
没过几天,就有个尚膳监的小宫女,来未央宫报道。
这小宫女一身嫩黄褂子,袖口绣着绿蕊白花,一双俏皮的大眼睛乌溜溜的,十分引人注目。
蓝芷一见着她,就眼中放光,“你是那个,东西六宫‘宫花’?”
“是呀是呀。”白荼兴奋地上去勾蓝芷肩膀,然后用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自以为隐秘道,“人前不必叫我的名号,我是个低调的人。对了,你也在未央宫当差?”
一旁的迎春睁大眼睛打量她许久,“这位正是未央宫的兰嫔娘娘。”
“啊?你是娘娘?”白荼瞠目结舌,娘娘为什么要去苏巷‘夜会情郎’?
蓝芷似乎也想到了这茬儿,解释道:“我去苏……,我不是……”
她罗织语言,正愁找不到个合理的解释。
白荼似乎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对对对!”她想勾蓝芷的肩,意识到不合礼节,遂将兰嫔娘娘拉到一边,耳语道:“娘娘是想过去看看别人是如何谈情说爱的,然后略施小计,赢得皇上的宠爱?”
蓝芷忙点头,这个理由想得好,符合她的身份,合情合理。
“啪——”白荼没忍住,豪气地拍了下兰嫔的肩,“这种事找我啊,何必舍近求远?”
“找你?”蓝芷半信半疑。
“我可是宫花,这王宫没有哪个男的能逃出我的手掌心。”白荼张开她短圆的五根小手指比了个花手,然后昂起头,“当然,除了皇上啊,我喜欢年轻英俊的,皇上四十多了我瞧不上。”
她说的这几句话,简直气吞山河。虽然王宫不乏不愿侍君之人,可是敢像白荼这样振振有词的,蓝芷还是头一回瞧见。
旁边的迎春更是拿瞧鬼一样的眼神瞧她,这宫里还能有这样的小宫女?
白荼执行力强,说要帮蓝芷,当即就出手。
人靠衣装马靠鞍。首先,蓝芷这一身穿着,白荼就不满意,妆也化的太单调了。
绛纱渐染长衫,石榴撒花马面,四季花果珠穗云肩,这一身红白配色,衬得蓝芷明肌似雪,光洁无暇的额上还点了一枚花钿,樱珠小唇一扬,忽如雪地里的梅霎时开放。
张荦晚间来听课时,见到这样的姐姐,呆站在门槛外,迟迟想不起来抬脚进屋。
惠妃说得对,只守不攻,是赢不了的。
重生以来,蓝芷边观察边在等机会,等一个她可以理直气壮,向负心汉讨情债的机会,如今该是时候了。
蓝芷不怎么爱笑,可她笑起来真的好看,嘴角弯翘,梨涡浅浅,比十里春风还恬淡和煦,叫人一望仿佛天地间都安静了下来。
她正用这样的笑容望着门槛外的人,柔声道:“祁澹骑射课累着了,在休息。”
“哦。奴才把吃的放下就走。”张荦提着食盒进来。
御花园的白梅正盛,取几瓣入菜,方不负春意,今儿做的是梅花汤饼。
白梅洗净,开水洇泡出梅汤备用,再将梅花末、檀香末加入面粉,混入梅汤,搅拌揉捏成面团。饧面擀压后用模印做出梅花形状的面片,煮熟加入浓郁滚烫的鸡汤,撒入几片红梅或白梅做点缀。
一碗飘杂梅香的汤饼,兼具鸡汤的鲜香,和胃清肺,风雅美味,令人见之便喜,食之不忘。
这么风雅的食物,由风雅的人来食,便像是一幅画儿般。
张荦不禁驻足多瞧了几眼,然后依依不舍地收拾食盒,转身要走。
蓝芷见状搁下汤匙,“你一会儿还有事?”
“无事。”听到问话,张荦忙转身。
“那我们继续上课。”蓝芷放下汤饼,走到书案前。
“嗯?”张荦又惊又喜,祁澹不在,姐姐竟然也要上课,所以是特意要教我吗?
“今儿考你的笔墨。”纤纤玉指拈起一支毛笔,递给他。
张荦空闲时,自己也找字帖练过字,但并未有正式的师傅提点过。蓝芷愿意指点他的字真是太好了。
他凑到姐姐身边,欣然提笔。
只是,刚写了两字,他就觉得手上越来越重,写不下去了。
因为姐姐正并排坐在他身侧,歪头看着他。他不敢用力呼吸,鼻间一嗅,全是那熟悉的草木清香。
从前这味道只是经过姐姐身旁时而飘过,又或是接过姐姐怀中的手炉偶然沾染,那淡淡的几缕,就足够让他思绪牵扯。
此刻,这味道近得将他包裹萦绕,仿佛一伸手,就能触到。
“手不稳。”耳边传来蓝芷轻软的声音。
其实姐姐就算训人的时候,也一点不凶,她语速慢,声音又小,此刻靠在他耳边说话,就像是春风拂过耳畔,双脚踩在棉花上。
“手抖了。”蓝芷嫌他不得要领,附手上去,握住他的手,“这样握笔,更好使上劲。”
她又耐心地领着他的手,一横一竖、一撇一捺地引着他写。
她的手小,只能握住他手的一半。她的手还是那样凉,可是这冰凉的触感并不能让他清醒。
他觉得脑中飘忽,只能感受到她有温度的呼吸,暖暖柔柔,擦过他的耳尖,环绕在他的脸颊。
心乱了,人就分神,手下一别,毛笔歪斜,墨蹭上了姐姐的手。
她干净白皙、还透着点粉的无名指上,一团乌黑的墨迹,十分扎眼。
“奴才该死。”张荦忙俯身行礼。
上头静了许久,脏污的手还悬在空中,蓝芷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似愠怒又不似。
张荦探看了一眼,又忙埋下头思量,姐姐今日特意指点笔墨,是天大的恩赐,他竟然弄脏了姐姐的手,真是该死,怕是做什么都没法弥补了。
可是,姐姐一贯对他不算热情,今日怎么突然要亲自教他写字,还手把手地教?
而且,张荦忍不住又瞄了一眼,姐姐今日穿得真好看,从未见她这么好看过。
小太监这两年在长乐宫,其实见识不少,加之年岁见长,于男女之事上,再也不是刚进宫的白纸。
他在长乐宫常听其他宫人议论,说皇上召幸后宫太少,苏贵妃娘娘年轻寂寞,如此说来,兰嫔娘娘肯定也是寂寞的。
这样一想,张荦觉得姐姐今日所有的反常举动,都有了合理解释。
自从张荦调去长乐宫,越来越觉得苏贵妃对他有些不一般的意思,有个与他共事的年长太监说,贵妃那是看上他了。
苏贵妃母族权势滔天,他若是能攀上这层关系,想进司礼监,简直轻而易举。
好在,张荦还没被利益冲昏头脑,毕竟与后妃私通有违宫规,祸福难料,搞不好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如同走钢丝般,令人战战兢兢。
可若是,看上他的人,是姐姐呢?
别说是钢丝了,就算是钢刀,刀山火海,他也不妄一赴。
那黑葡萄般的眸子倏亮,默默注视眼前之人,下一瞬,小太监凑上前,伸出猩红的小舌,舔上了墨染的指腹。
湿湿滑滑,黏黏软软?
蓝芷被这突如其来的触感惊呆了,挨咬了似的缩回手。
小太监愣愣抬眸,“姐姐不喜欢?我看苏贵妃娘娘……”
“你这么伺候过苏贵妃?”蓝芷打断他,追问道。
“没有,我看她身边伺候笔墨的太监,这么做过。我是驯兽房的。”小太监忙解释。
“没规没矩!”蓝芷寡着脸训他,这回像是真生气了。
张荦腆着脸在一旁立了很久,蓝芷别过头根本不看他,一点不愿搭理。他只能拿上食盒,默默退了下去。
唉——,姐姐不喜欢,到底怎么做才能讨姐姐喜欢?
第18章梅花汤饼(二)
晚上,白荼浪了一圈回来,准备欢欢喜喜地验收成果,却只看到蓝芷一个人垂头坐在镜前。
“怎么?我教娘娘的法子,竟没奏效?”白荼走上前。
蓝芷气恼地瞟她一眼,神色中似还有些古怪。
她本想改守为攻,主动出击,先俘获渣男的芳心,再将这颗心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以解前世被抛弃之恨。
听了白荼的建议,精心打扮一番,本以为可以跟前世一样勾得张荦动心动情,可谁知,小太监不但没动真心,竟还以为她跟苏贵妃一样,是深宫寂寞了?
到底是什么环节出现了问题?
“难道他不是一般的男人?”蓝芷自言自语地琢磨。
白荼不以为然,“怎么就不一般了?皇上说到底,也是个一般的男人。一般男人喜欢的,他也喜欢。”
“不是皇上。”蓝芷下意识就接,后知后觉说漏了嘴。
“什么?你的意中人不是皇上?”白荼一双大眼睛瞪得要掉出来。
“嘘,你别说啊。”
白荼忙紧张兮兮地捂嘴,又难抑好奇,压低声音兴奋追问:“快说,快说,我想听,是哪个宫的侍卫,赶紧告诉我名字,我下回绕着走。”
“你为何要绕着走?”蓝芷眼含探究。
“以免被我误伤啊,谁能逃得过我东西六宫宫花的辣手摧花?万一我上去勾搭,岂不是对娘娘不义。”
“额不是侍卫。”
白荼眼里的光散了大半,沉思良久,方道:“那可不成,该不会是皇子吧?不成不成,深宫之中长大的人,最是阴鸷心冷,就算侥幸终成眷属,也很难幸福。娘娘,您可不能犯傻啊。”
想不到,白荼看上去风风火火,行事张扬,却是个通透的。
蓝芷对上她明亮光鲜的眼睛,“宫里禁止私相授受,你到处招惹侍卫,不怕哪日被逮住?”
“不怕。”白荼一改常态,脸露正经,“左右都是个死,困死也是死,不如给自己搏出一条活路来。这宫里成千上万的侍卫,我不信,没一个是我的如意郎君。”
她没有像大多数困锁深宫的宫女一样,做着救世主从天而降,助她们脱离苦海的美梦,现实中却只会自怨自艾坐以待毙;也没有被权势利益支配,削尖了脑袋往上爬,终生汲汲营营。
她选择了一条看似离经叛道,却忠于内心,有想法有追求的路。
蓝芷头一次觉得,自己在宫里遇到个同道中人,缓缓道:“是个太监。”
“嗯?”白荼没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
蓝芷看着她又认真说了一次,“我的意中人,是个小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