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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离从第一回见刘白雨,脑海中闪现的就是‘丽色藏剑’四字。
心道她穿飞鱼服一定很好看。
“当真?”
姜离凑齐了四张东风,点头笑道:“君无戏言。”
之后还叫来金英,让他把刘白雨编到一个四人小队里去。
金英高高兴兴应下:今天的烧香又得到了回应呢——继高淑??妃娘娘后,我又能讨好到一位甚得帝心的娘娘了。
多一个人多一个保险,回头熟了就请丽妃娘娘也帮着说王振坏话,可别让陛下许他出西苑!
刘白雨就这样坚持了三日。
确实是很辛苦,尤其是第一日,回宫后她坐在妃嫔的小轿上就昏睡过去了,还是宫里的嬷嬷们把她扛下来的。
但在第四日,她也如约收到了尺寸都紧急改过的飞鱼服,以及正经的任命文书,官印以及腰间悬佩的金银牌。
“说起任命文书。”经过上禁缠足疏,高朝溪与于璚英已然生出些‘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的袍泽之情,许多话说的便通彻许多。
“这事儿到底稀奇,吏部一时竟不敢签,到底还是王老尚书,亲自来问过陛下的意思,甚至还拉上了左都御史大人。”
王直死拉活拽把邝埜也带上,美其名曰:问明白陛下的意思,你们都察院御史也就少惹事不是?
否则这一回回的,下回都察院都空啦。
邝埜无奈,只能跟着来了。
姜离一贯的和气(起码她这么以为)且尊老爱幼,对两位老臣悠然道:“这有什么?”
“向来宫中嫔妃,家中父兄多有因她们入宫得锦衣卫世袭官职的。”
比如孙太后,做贵妃的时候,宣德帝就封了其生父锦衣卫指挥使的虚衔,兄长也得了指挥佥事,甚至连亲近的族人,最低都得了个锦衣卫百户的官职。
此等例子比比皆是。
如今刘白雨的官位与他们等同,又不会占用锦衣卫内那稀少的编制,而是恩加官衔。所以——
皇帝疑惑:“妃嫔母家能靠她们得的官职,她们自己怎么当不得?”
王直、邝埜:啊这,虽然闻所未闻,但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啊。
姜离看着两人,主要是邝埜。
她说到这儿了,都察院还要上书劝谏吗?
其实,姜离扪心自问,她真是个很懒得发火的人。因为脾气太好,姜离有时候都会怜爱自己。
甚至她的梦想就是做个大熊猫,来回溜达吃竹子、爬树、啃苹果、喝盆盆奶。
但,如果有人干扰她的精神状态,她也不介意变成一只八爪章鱼,同时发八只爪子的疯掀翻八方。
哦对了,还是蓝环章鱼。
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当官的直接,邝埜几乎是凭直觉做出了判断:“陛下言之有理。臣今日来面圣,是另有其事:虽说未到年底补录官员的时日,但都察院近来御史多有缺如,臣特来请旨。”
言下之意:我是来申请新员工的,不是来劝谏皇帝不能给妃嫔封锦衣卫官职的!
姜离满意点头。
两位大人小心翼翼地来,一脸认命地走,高朝溪全程在旁。
此时对璚英说完结局:“王老尚书很快送来了吏部的公文。”
两人闲话的过程中,书坊的字号匾额已经妥当挂好。身着便衣的东厂番子上前:“两位大人,匾额已然安好。”他们已经惯了在外不称呼娘娘。
“若是大人们看过无误,我们再将红绸挂上。”还没有到正式开业的日子,匾额便是装上了,也要再取红绸覆盖,到了正日子再扯下来。
两人仰头看着匾额上的金字。
是于谦亲笔所提的‘朝英书坊’四字。
其实这京城第一座私人书坊的名字,高朝溪是想从姜离的原本姓名中寻出字眼来命名。
姜离:罢了,我的名字不太吉利,第一个书坊怎么能叫离。
至于她的姓氏,也不太合适。
如果用了,那就只能叫美女书坊了(美女-姜)。
“就以你们的名字来定吧。”
而高朝溪和于璚英为了谁的字放在前面,还彼此很是谦让了一番。
还是姜离道‘不急,又不只开一家’,才先定了朝英书坊这个名字。
毕竟在于璚英看来,此番禁绝缠足,还是淑妃能够劝动皇帝下旨的缘故。若皇帝不下旨,她便是写上百万字的《戒缠足文》……又有谁会看呢。
第43章只管捡
金鱼胡同。
到底是锦衣卫和东厂,职业性疑心病,哪怕小姑娘蹦跳着出来,也不能打消他们全部怀疑,很快把一家三口分开来各自问话。
刘白雨单独领着吃了糖后就很愿意跟着她的小女童。
小孩子也想要热情招待喜欢的人:“姐姐吃串葡萄吧,我家葡萄很甜。”
刘白雨看向院中角落的葡萄架,这个时节,架子上已经挂了累累的葡萄。
她当真去摘了两串葡萄,从水瓮里舀了一瓢水冲了冲,就跟小女孩一人拎着一串吃了起来。
边吃边问她,记不记得几岁开始缠足,又是什么时候,家里给她解开的。
不只是为了问这家有没有按诰放足,还要记录下来数据,到时候一并交给太医院。
宝儿的童声稚语说完,刘白雨的葡萄也吃完了,她取出棉帕擦了擦手,让小女孩脱掉鞋袜,她细细观察过小孩子的足骨形态,面上神色松了松。
每次到了这一步,刘白雨其实都要给自己做一下心理建设。
这真是一件考验人的差事。
她要直面许多无法挽回的残疾苦难,还要面对许多无可言说的愚昧。这几日下来,刘白雨的厌蠢症直线上升——这个词还是皇帝告诉她的。
从前刘白雨一直以为,一个人只要心里不打算作恶,那么笨一点也没关系。
然而现在她走街串巷,方知有时候蠢比坏还要令人厌恶。
毕竟聪明的坏人是能够审时度势,且能够沟通交流的。但蠢且固执的人,实在让人无比暴躁,失去各种美好品德。
刘白雨第一日的时候,还有点惊讶于东厂的暴力执法。
几乎没有什么言语规劝,但凡有酸儒在他们面前摇头晃脑提起什么‘自宋元以来古制’,就当即让他感受一下‘拘泥古制’。
或者有些固执的妇人,觉得这是在害她们,有一户人家甚至把女儿塞到地窖里去都要躲避朝廷放足的突查。
地窖哪里能长呆!底下都是缺氧的,小女孩被抱出来的时候嘴唇都紫了。
然而那妇人却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坐在地上拍大腿撒泼而哭:“现在朝廷让放足,简直是不管百姓的死活啊!将来我女儿一双大脚嫁不到好人家,我便去锦衣卫门口撞死。”
刘白雨被蠢货怄死,说句丢脸的话,险些当场气哭!
旁边锦衣卫倒是见多了癫人,已经面不改色,表示你现在就可以去撞死。
并且当即抽取他家幸运男儿开始摁倒缠足,东厂宦官还颇为幽默真诚表示:别哭了,等缠完后,说不得你儿子能嫁个好人家呢。
这宦官是闽地罪臣之后莫入宫廷,说的是大实话——明朝男风不少,南边更重,闽地契兄弟(男子与男子结契为夫夫)很常见。*
朝廷有圣旨,咱家必须依旨而行,所以别指望你女儿啦。还是指望你儿子有了特色,结个有钱的契兄吧。
那一日简直是闹得鸡飞狗跳,那妇人一会要拿剪刀自尽,一会要撞墙,又恨得要打女儿出气,嫌她躲的不好。
刘白雨从那出来后,体会到了很多时候讲道理的无用。
于是她也惯了:能动手就别吵吵!
所以方才叩门片刻,这家女童笑声消失不说,没不肯开门。
他们当即就要撞了。
好在是一场误会。
此时刘白雨看着眼前脸红润饱满像海棠果似的小女孩,想起了那家的女孩,都是一般六岁的女童,从菜窖被抱出来的那个孩子,简直也像地窖里那种保存不好的一颗干巴小白菜。
见那妇人打女儿出气,刘白雨把小姑娘叫到一旁,问她愿不愿意跟自己走。
她看得出,小女孩穿的是改的男孩旧衣,身上都是劳作的痕迹,在这家里她上有哥哥下有弟弟,看起来每日都在做活。
既然要干活,何不去宫里,还能吃饱穿暖不朝打慕骂。
出去时候一个人,回来时候带了个六岁女童。刘白雨还特意问过同行宦官,这小女孩户籍是良民,自己这样……算不算拐带人口啊。
宦官忙道:“娘娘,不,大人说什么呢,您这是在为宫中择选宫女啊。本身秀女也好,宫女也好,就多选自京畿之地。”
给宫里选人的事儿,怎么能叫拐带呢!
他们若是私下行这些事,或许会被嫉恨的同僚告上去,惹恼皇帝后物理性摸不着头脑。但眼前这位明显不会因此事被责罚。
话虽如此,刘白雨回去,还是单独向皇帝回禀了一下。
姜离从摇椅上坐直了些:“干得好啊。”
有的家长只是生了孩子,但并不配做父母。
“以后遇到继续捡就是。不然,只怕过不了两年,这孩子就被卖到不知道哪儿去了。”
不如入宫做宫女,拿一份月例做事。
刘白雨得了允准,高兴之余不免又替纵容她的皇帝担忧了一下——“陛下,这样会不会传出陛下违制、毫不恤民各处搜选宫女的风声,坏了您的圣名啊?”
“哈哈。”姜离简直乐出了声:“朕哪有名声啊。”
刘白雨:醍醐灌顶!
只要本来就是昏君,就不能拿圣名绑架朕。
放下了包袱后,刘白雨又说出这几日的沮丧:总觉得这般情形太多,简直是做也做不完。
姜离颔首,一边把怀里的黑猫塞给她作为毛茸茸的安慰,一边给她讲了那个经典的小孩子捡金鱼的故事——
一阵海上风暴过去,无数小鱼搁浅在沙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