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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子,朱祁钰还以为皇帝找他和于尚书是同一件事,就令人去兵部传话。
在于谦来之前,朱祁钰还把这张请帖拿给兴安,让这个在宫里呆了四十多年,服侍过三代皇帝的人精看看,能不能瞧出什么隐藏含义。
兴安翻来覆去读了两遍,心道:我只看出了‘朕无聊,要搞事’六个字来。
心中虽如此想,但面上却很是憨厚,表示圣心如渊,实难揣测。
而于谦到后,对这一张‘想到文人就忧愁’的请帖,一时也难以明白皇帝想做什么。
朱祁钰起身道:“那就先过去再说吧。”
于谦有些郑重地点头。
不得不说,哪怕面对瓦剌也能够冷静沉着,运筹帷幄的于尚书,在面对当今皇帝的时候,也无意识在心底多了不少慎重之情。
毕竟,瓦剌的目的也好,进攻手段也好,还都是可以推演预测的。
而对于当今陛下,唯一能够推测的就是——其言行举止没法预测。
就见招拆招吧。
反正,这一刻郕王和兵部尚书,一同冒出来的念头便是:只要不是陛下又觉得自己身体好到可以亲征,别的都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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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祁钰和于谦快到安宁宫的时候,正巧遇到数位宫人和乳娘抱着的大公主。
“郕王叔!”
大公主朱淑元伸出手,要常见的王叔抱一抱。
朱祁钰带笑接过才三岁的小女孩。
他倒是知道皇兄自打眼睛不好后,把四个孩子都接到了西苑来住。但除了三岁的朱淑元外,其余两个皇子一个公主,一个比一个小,基本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
于是陛下只能常陪长女一起玩,三岁的孩子,跟成人对起话来,就已经很有趣了。
听宫人说陛下大概是病中人心肠软,舐犊情深,对大公主非常纵容娇惯。
而朱祁钰近来常见这个小侄女,也很亲近。
以至于朱淑元迫不及待搂着他分享好消息,说起她将要有正经讲师的事情。
“哦?那淑元就要正经读书识字了,明儿王叔送你一套文房四宝。”
朱祁钰就着这个话题又哄了她两句,才把朱淑元交给乳母。
于谦在旁看的亦含笑。
稚女可爱,让他想起自家女儿璚英年幼时。
只是此时,他还想不到,女儿也是今日话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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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安宁宫,小宦官八宝请两人在外殿稍坐,他进去通传。
朱祁钰坐下来,正对着墙壁上悬挂的字画。
与兵部职方司挂着的《晚归早出》一般,安宁宫中也挂了几句白居易的诗词。
但诗句的内容大不一样——
“架上非无书,眼慵不能看。
匣中亦有琴,手慵不能弹。
腰慵不能带,头慵不能冠。”*
主打一个,我就是懒得不能动。
朱祁钰想起昨儿加班的兵部:……乐天居士的诗还真是很有弹性。
“殿下请。”
“于尚书请。”
朱祁钰与于谦往殿内走去,就见寝殿内,皇帝也正以符合这首诗的精神状态,仰面躺在一张晃晃悠悠的宽大摇椅上,衣冠很是随意,还把一块帕子盖在脸上遮挡秋阳。
要不是摇椅在有规律的前后晃着,皇帝手里也在抚摸着心爱的黑猫,他们简直要以为皇帝已经睡着了。
听到脚步声,皇帝拍了拍手里的猫。
黑猫伸爪把皇帝脸上的帕子撤下来。
朱祁钰一时不知该惊叹宫中驯兽师的技术,还是该感叹皇兄竟然懒到了这个程度……
“小钰。”皇帝的声音听起来虚虚弱弱。
无端就勾起了朱祁钰不太好的记忆,他下意识上前握住了皇帝抬起来的一只手。
这一握,那不好的记忆就更清晰了。上次就是这样,皇帝说看不见了……
朱祁钰还没有想完,就听皇帝有气无力道:“朕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句话惊的屋里另外两人都一时有些大脑空白。
对于谦来说,这绝对是极罕见的状态。
当于谦反应过来开始思考脑子里十句要紧话先说哪一句,朱祁钰反应过来眼泪都飙到睫毛上的时候——
皇帝睁开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啊,朕快要无聊死了。”
“所以邀你来商议下官刻和外头坊间‘小说杂书’之事。”*
朱祁钰险些被这大喘气晃个踉跄,直接放开了皇帝的手:“陛下!”
于谦的语气也是又无奈又郑重:“陛下乃天子,这等戏言实是不妥。”
哪怕中元节面对满朝文武也不虚的姜离,面对这两位实实在在担着朝廷重任的人,难得老实抬手表示以后不这样说话大喘气了。
等朱祁钰喝了几口茶,平复完心情后,才想起皇帝刚才那句话。
官方刻印和小说杂书事?
哦,皇兄果然是无聊了,想找些乐子。
但……
朱祁钰不由看向旁边于谦,那该来的不是兵部尚书啊,向来关注坊间各种文学闲书的,都是国子监、礼部,暗地里还可以再加上负责监控舆论的东厂和锦衣卫。
“请于尚书来倒不是为了这件事。”
皇帝道:“朕请于尚书来,是想为女儿聘请令爱为西席。”
莫说于谦怔了一下,朱祁钰也惊讶道:“方才大公主说起皇兄要为她延请讲师,竟是于尚书之女吗?”
不由又问道:“可宫中不是有女秀才和女官?应当都可以教导公主。”
是,明宫中的宫女是可以考女秀才的。
且要考的科目还不少,要通读的除了如《百家姓》、《千字文》的启蒙书,《女则》《女诫》等训导书,还有《论语》《中庸》等四书五经也要读。
学的好的宫女,就能通过考核升女秀才,升女史,或升宫正司六局掌印。[1]
但,升到这种级别,也只是在宫中有典仪时,负责礼引礼赞等事。
姜离是见过几位年长稳妥的女秀才女史的,但觉得不适合教小女孩。
于是对朱祁钰摇头道:“女官都是自入宫再不知宫外事,言行皆是禁中方寸之地。朕不想女儿如此。”
“虽说朝中命妇原多,但都不如于尚书爱女合适。”
“一来,朕信任于尚书家的教养:年节下女眷都要入宫,朕听太后皇后提过,于尚书之女行止出众。”
“二来,他们夫妻可同进同出,外面也就无甚闲言碎语。”
姜离自己倒不太在意名声事儿,但世情如此,不能不为别人考虑。
虽然经过几个月过去,朝臣们已经默认了皇帝不行……
于璚英之夫是锦衣卫朱骥,如今皇帝住在西苑,他原就是常要来西苑当值的。夫妻二人可以一起上下班,外面也就没话说。
姜离是认真要请来于璚英的。
且绝不仅是作为公主的老师。
而是为了她要做的事儿,必是需要更了解外头世情、甚至了解军伍战事的女子帮忙。
没有人比兵部尚书之女更合适了。
*
于谦略微沉吟。
他自然很了解自己的女儿,她与夫人一样,都是诵读诗书胸有丘壑的女子,并不是囿于一阁之内的人。
想着他近几个月几乎是住在了官署中,女婿亦然(马顺死后锦衣卫内在大洗牌),璚英却只能独个呆在家中。
上回还与自己道家中藏书都已读尽,可惜他近来忙的无暇为女儿去馆舍借阅藏书。
若是来做公主老师,旁的不说,必可多阅宫中藏书,想来她是愿意的。
于是在经过一番‘小女学浅规矩粗疏’等传统谦虚流程后,姜离终于顺利敲定了这件事。
她心情大好。
因兵部事多,于谦见皇帝要拉着郕王说官中刊印之事,他就告退了回去。
也得尽快写一封书信托人送去给女儿,告知此事。
想到璚英看到这封信时的神态,走在路上的于谦也不免笑了——她的眼睛必然又会骤然亮起,像是晴朗夜空中的星子。而在于谦心中,女儿的笑容可是比加了蜂蜜和糖霜的牛乳茶还要甜。
那孩子会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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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姜离跟朱祁钰抱怨起各类娱乐文学的匮乏。
“小钰,你不知道那些道学儒生,照着板子写出来小说和戏文有多难看。”
不是为‘明君盛世’歌功颂德,就是写孝子贤孙,恨不得要指点着所有人跟这个学。
朱祁钰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也没办法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