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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又是他第一天料理政务,自是百上加斤。
于是把八百里加急,昨夜才从边境报回来的十来封冗长奏疏,删繁就简提纲挈领再次跟郕王讲了一下。
瓦剌兵分几路进犯边境,而每一路,大明边疆都出现了拉胯的将领。
其中代表人物就是方才几位尚书讨论的杨俊、姚煊了,还没跟瓦剌正面交锋呢,只听了风声,就直接弃城,掣家带口的跑了。将领这一跑,可怜满城普通士兵与百姓如浮萍无依,瓦剌竟长驱直入,边境萧然!
更令人恼怒的是这种跑路,竟然还引发了连带效应,杨俊扔下独石跑了,旁边的永宁城守将傻眼了:?
压力全集中到他这里了,然后……他也跑了。
就像塌方一样,周围十多处小城、军堡的将领,都做了逃兵。
朱祁钰眉头紧锁:大明边关竟已至如此!
他把手下的奏疏一份份快速看过,舌尖上的浓茶犯上苦涩的味道来。
之后颔首认同方才诸尚书所请:这样影响恶劣的弃守城池,抛舍百姓的恶行,一定得严惩以儆效尤!
朱祁钰亲手起朱笔批了红,兴安忙盖上印。
群臣皆是松口气:万幸!郕王殿下是个愿意听政,并且敢于担事儿的人。
他毕竟是亲王代政,若他此时只推脱说不敢逾旧矩,这种破格的刑罚要事需得等皇帝醒来亲自决断,他们自然也无法说什么。
但边关正事可就误了。
幸而郕王平素看着温和,实在是个爽快干脆有担待的性子。
真好!
王直等人止不住的欣慰。
而随着惩处弃城将领的敕令下来,作为兵部尚书于谦还是要站出来请罪的,毕竟安排将领也是其份内之职。
朱祁钰在头疼和愤怒中,听到于谦请罪还是缓和了神色道:“这与于尚书不相干的。”他的手指点在这几个官员的履历表上。
这些将领,最晚的也是五年前就上任了,那与于谦有什么相干,又不是他选调的。
难道要怪他不能未卜先知,知道这些将领是怂包狗熊?
正如在森林里无数的树木,在遇到狂风之前,没有人能看出来哪些树是外强中干。
有的看上去还枝繁叶茂呢。比如说这个带头逃跑的杨俊,之前整理屯田还像模像样,一派国家边境栋梁的架势。
难道于尚书能无缘无故就把他的官职废了。
遍视无逸殿内诸臣,朱祁钰下意识还是最信任于尚书。
毕竟比起旁人,他跟于尚书在三个月前的‘核准内府十库的军需事’上就合作过了,而且还有过一起面对王振的经历。
朱祁钰腹内叹口气:那次王恕上奏‘大明危矣’,皇兄把他也叫去听了。
加上今日这一道道奏疏,他越发明白:如今大明的北境就像是一长条腐朽的堤坝,这回叫名为也先的洪水一冲,立刻多有坍塌。
希望这也是不破不立的开端吧:那些千疮百孔的地段改补就补,该重修就要重修了。
于谦听郕王如此说,亦有些感怀,谢过郕王体谅。
朱祁钰还未松口气,就听于谦继续道:“那接下来,臣还有些兵部事要回禀。”
王直:“臣的吏部也是。”顿了顿:“不过如今兵部事重,请于尚书先言吧。”
户部王佐默默从袖子里取出了一沓厚度可观的军需拨款奏疏,自觉在两人后面排起了队。
朱祁钰:……
他再次端起了茶盏,直接灌了半盏浓茶:“诸位大人说罢。”
第25章皇帝苏醒
殿宇深阔,白日也要点灯。
宫人上来剪烛花的手虽轻,火苗还是微微跳跃,于是殿中宝座后墙壁上刻着的字迹也似乎跟着跳动起来——是周公的《无逸篇》。
通篇主旨便是:戒安逸,别闲着。
完美契合殿内的氛围。
第一日郕王代政的小常朝进行了近两个时辰。
而诸臣工散去后,内阁与几位尚书又单独留了下来,继续开小会说大事。
兴安今日光盖印都盖到快要冒烟。
这一议就到了快午时。
终于正事说的差不多了,由王直老尚书起头,准备来个众人都很关心的题外话,给大伙儿换换脑子和心情——
“殿下,不知王振和马顺的审讯如何了?”
一提起这个话题,殿内立刻充满了比方才松动快活许多的氛围。
原本跟了一上午朝而略有些萎靡的金英,一听这话登时就不困了,简直是从原地弹出来。
在等到郕王殿下一句‘说与诸位听听’的吩咐后,当即绘声绘色地说起了审讯过程。
从方才只剩下几位重臣起,朱祁钰就令人上了茶点。此时殿内便飘满了玫瑰金橙蜜茶的清甜香气。
几位朝臣都是端着茶边喝,边听东厂督主讲他昨夜两边跑的时间管理故事。
“……王振好生无赖,竟然通不认蛊惑陛下亲征之事!还说这件事他都不知道!若不是他,陛下怎么会在亲征线上特意选中他的家乡?”
“他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陛下冤了他?如此对陛下不敬,当然要上点手段。”
金英摇头恨铁不成钢:“不中用!王振竟然一点儿禁不得审讯,昨日才受了几道小刑,居然疯疯癫癫说什么陛下认识那只野猪——这都是什么癫话。”
故而金英就让手下缓缓:真疯了的人,反而就不觉得痛苦折磨了。
时日还久,让他慢慢陪着王先生吧。
王振要是在这儿,能当场吐出血来。
他一辈子说真话的时候不多,然而他说实话的时候,旁人却只把他当成疯子。
哪儿来的恶鬼这么奸诈啊,居然把御驾亲征这种锅也扣在他头上。
王振在牢里深刻怀念起他的陛下,并隐含期待——上次陛下就是病中被恶鬼附身了。这次醒过来,说不定就回来了呢!
且不说王振不切实际地想象,只说无逸殿中,金英换了马顺来说:“倒是他皮实些。”昨儿白天差点被百官们打死,但还能坚持受几道刑罚呢!
“昨夜经过东厂的审问,他交代了许多罪行。”
金英顿了顿:“只是马顺做了数年锦衣卫指挥使,恶行罄竹难书。而他许多罪名又不肯认,只怕还要请苦主去牢里与他对质才是。”
这便是金英会做人之处了。
说的是冠冕堂皇,实则潜台词每位朝臣都明白:有冤报冤有仇报仇的时候到啦,有什么私人恩怨想要解决下的,抓紧这个机会快上。
论起来朝上跟这两位没有私仇的,基本上就是将来要去陪着两人坐牢的。
稍微正经一点的人,与王振之流至少都有一个‘受辱之仇’。
只见王直老尚书人如其名,一脸正直地赞同:“金督主想的很周到啊,有些罪名不与上状者对峙,只怕难以水落石出。”
不说别人,去牢里参观王振和马顺,他老人家也很感兴趣啊!
随着郕王点头允准此事,朝臣们觉得这茶点似乎更甜了,无逸殿简直变成了一场温馨甜美的茶话会。
于谦在旁问了一句:“私刑残害刘公之事,马顺可认了吗?”
提到刘球,氛围便肃穆多了。
确实,为刘球平反的事儿应当放在最头里,早些定下来才是。
金英忙道:“认了的。”说着从袖中取出公文,拿了最上面那两份呈递给郕王。
一份是昨日刘球之子刘钺连夜写就的上讼父冤书。
一份是马顺认罪画押的状子。
是张历经了六年,却依旧血气森然的讼书。
朱祁钰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后便提朱笔,先以无罪为刘球平反,后追赠其为翰林学士。
又令在场诸公为刘球定个追封谥号。
几位尚书很快就定了下来:忠愍。
忠字不必再说,而愍,为国逢难曰愍。
这二字,实配刘公。
邝埜在旁感叹道:“其实当年刘公遇害所上的奏疏,就曾上谏朝廷整备京边官军,更提了许多诸如广屯田公盐法,多武选广求良将等良策。可惜……”
若早六年就整饬边境,也不至于九边如此摇摇欲坠。
不过换句话说,若不是三月前皇帝忽然病了,王振又抄经去了,兵部事交给了于谦缝补了三个月——现在九边可能就不是摇摇欲坠,而是直接被打穿了。
总之事已至此,追叹过去已无益处。
只能着眼来日。
该重罚以儆效尤的罚了,该加赏追赐恩荣的业已分明。
此番瓦剌来势汹汹,必不肯轻易退去。
这世上向来刀锋比讲理管用:对瓦剌来说,要能凭实力直接抢到的,凭什么要乖巧屈辱的跟大明正常贸易牛羊。
那就战吧!
从今日起,自有朝野上下戮力同心,同御边境。
*
诸重臣告退之时,朱祁钰见已然到了午时,便预备留膳。
然而众人都表示婉拒。
一来是手头事千头万绪,二来是,光禄寺提供的膳食……难吃。
很难吃,非常难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