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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伐石一惊,几步追了过去。
厨房里都是刀具,他若是自寻短见,那他今晚可有的忙了。
可他来到厨房门口,看到的是小家伙抱着冷了的饭菜,机械似的往自己口里喂饭,一口没咽下去就往嘴里塞下一口,大有向其父学习的架势。
那漂亮得雌雄莫辨的孩子似乎感应到了沈伐石的视线,抬起了头来,把口里的东西咽下,笑了笑。
“要吃吗?”他却丝毫没有要让沈伐石一口食物的打算,又往自己喉咙里塞了一勺冷饭。
他对着那碗冷饭自言自语:“我吃饱了,明天就能好过些。我要照顾六尘呢。”
此话一出,季三昧仿佛又生出了无穷的食欲,张口吞咽下一大团冷米,却不慎全都呛了出来,他却扑在地上,把飞散的米粒一个个捡回来放进碗中。
父亲的死亡,带走了某个重要的物件、某个人、或是某个重要的秘密,季三昧和季六尘都失去了利用价值,从今天开始,他们不会再有什么物资了,他想要带着六尘活下去,就必须要节省一切可以节省的东西。
今天是他最后的一次浪费。
但不知怎的,捡着捡着,季三昧就伏进了沈伐石的胸口,呜咽失声。
沈伐石茫然无措地用胸膛迎接着他的眼泪,怀里的人也拼命地在自己身上折腾,用手掌捂嘴捂不住就咬拳头,咬不住拳头就咬沈伐石的衣服,他不断用断续的字句提醒自己:“不能出声,不能出声……别叫六尘听到,不能……”
他正忍得难受,就听上头传来了沈伐石的声音:“不会有人听到的。”
一堵堵水墙层叠着从鲤鱼池中拔起,几只鲤鱼被浪波托起,受了点惊吓,从高空跃下,享受了一把鲤鱼跳龙门的乐趣。
季三昧记得那晚自己哭了很久,把沈伐石的内衣都哭湿了,他还说了很多疯话,乱七八糟,天马行空,沈伐石都一一听着。
他话很少,但什么时候都记得嗯一声,提醒季三昧他还在。
在季三昧漫漫的十年恋期里,沈伐石永远是这副模样,冷漠、君子、从不肯逾越雷池一步,是再标准不过的朋友。
但是重生之后再见到沈伐石,他的所言所行却总给季三昧一种奇妙的幻想,仿佛他多年的夙愿能成真似的。
而今天沈伐石偷问的那句话,几乎将季三昧的梦变成了真实。
作者有话要说:但是季三昧此人,对旁的事情还好,对沈伐石的事情,没有十分的把握,是万不肯捅穿那层窗户纸的。
他想够了,乐够了,才抬起头来,诚恳道:“师父,我的确不记得什么卫汀。”
季三昧说:“我记性不大好,但就算忘记了世上所有人,能记得师父,我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第31章螽斯(二十)
沈伐石:“嗯。”
季三昧乐了,对他来说,得沈伐石一“嗯”字足矣,管他背后含义几何,季三昧能拿这个字做出一晚的好梦来。
季三昧搂着沈伐石睡了,有一两个时辰他觉得身下特别硌,不过硌着硌着也就习惯了。
真正把他吵醒的,是从外面传来的鬼车夜泣声,声声慢,句句长,一个哭腔拖得千转百回,像是把小刀贴肉刮着人的皮肤,挖空了心思也要把人的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削下来。
季三昧翻身坐起,发现沈伐石仍被自己困在双臂中,他正一手捂着自己的耳朵,一手动作缓慢地把自己从他身上剥下。
发现自己醒了,他也不再顾忌,问:“留下,还是出去?”
季三昧伸了个懒腰:“许员外花五千两买的可是我,当然要物有所值才好。”
沈伐石明白他所指何意,把他抱下了床,季三昧将衣裳简单一拢,便径直出了门去。
这次只来了一只鬼车,她学乖了,不再选择榕树栖息,而是围绕着许宅盘旋,扑棱扑棱地在许宅上空织了一张腥臭难当的大网,哭泣,鸣叫,尖锐的女音恨不得化作一双手,穿墙破壁的把那孩子抓出来。
但比较令人糟心的是,季三昧和沈伐石一出门,那鸟声便止息了,空留下两三根漆黑的鸟毛。
连续两次无功而返,许泰的面色已经不大好了。
偏偏此时,许宅的大门被人从外敲响了。
进门来的是一个身着红袍,腰配金铃的道家术士,生得颇有几分好颜色,四十岁左右的年纪仍然身姿隽逸,细腰下是一双流纨长腿,和同龄的许泰相比,就像一棵水嫩的青葱和一只土豆,他的锦衣被撕裂了一角,疑似是鸟喙啄咬所致。
老朱管家将他迎进来时,腿肚子还在转着筋,是故没有看到他右手掐拖着的一个覆盖着黑布的人状怪物。
到了主院之中,恰逢许泰踏出门来,来人一拱手,不待许泰招呼,便将黑布一把揭下,一具鲜血淋漓的女人躯壳就光裸地袒/露在了月色下,关键部位生长着鳞状的灰青色锐甲,一片片倒钩刺得人眼睛生疼。
许泰惊呼一声,既惧且喜:“龙法师!您……”
“我去了一趟沂州城。”龙飞安神色平淡道,“谁晓得今日回北郊,竟恰好撞上这等事情。我打死了一只捉来,还请员外安心。”
许泰虽说不敢靠近那气味**的鬼车,但这话说得又漂亮又利落,效率之高,更是把这几天无所事事的一对师徒给比了下去。
许泰请了一盅茶来,说是恭谢龙法师路过相助,龙飞安推拒再三,这才接了。
等再看到沈伐石和季三昧时,许泰虽说依旧客客气气,目光中却难掩失落和怀疑:“三昧法师,沈法师。”
听到“三昧”二字,龙飞安端茶的手顿了一顿,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季三昧立在廊下,掐着烟枪,打量着龙飞安。
在沂水亭中被他套话的小女孩龙芸和他的面相有三分相似。
据许家奶娘说,龙芸和龙英的长相几乎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但龙芸却从不知自己曾有个姐姐,只知道母亲怀她时,忧思伤怀、身体虚弱,娩下她便灯枯油尽,撒手人寰。
她被父亲一手带大,言谈中满是孺慕情怀,三句话必不离“父亲”。
季三昧把龙飞安扫了个够,咬着烟枪轻轻一哂。
沈伐石夹了夹腿,声音清冷:“他有什么好看的吗?”
季三昧笔直吐出了一口青烟,同沈伐石咬耳朵:“人家是有备而来,要唱一场戏,自然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