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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做到,拿钱给孙老黑家的隔天,母女俩清早起床,啃了个硬馒头,喝了碗白开水,就带上自闭症的妹妹,骑了自行车到镇上,准备搭乘中巴到县城医院。
镇上的中巴都是私人承包运营的中巴车,平时,往来县城、省城的人并不是很多,算是勉强维持。
盈利爆发式呈几何增长,就等节假日,特别是春节,很多外地工作、出外打工的人,携家带口、大包小包回家过年。
这个时候,中巴老板趁机借着节假日的名头涨价,给你涨个50%或者100%,你也没话说。
怎么办,总不能不回家过年吧。
所以,早期有经营头脑的中巴老板,个个赚得盆满钵满,在村里牛气哄天,走路都是外八字,横着走。
母女俩到早了,上一趟中巴车刚走,下一趟中巴车还得等上一会,就在镇上闲逛。
小镇并不大,路两边的店面,店主为了招徕顾客,将店里吸引人的东西,从店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路边上,左右阵列,那经营杂货的杂货店,就把扫把拖把脸盆等日用品,分列两边陈列着。
经营水果的水果摊主呢,就把苹果、梨子、橙子等颜色各异的水果,拿出一些五颜六色摆满店门两边。
而那经营面馆的店主,就在外面支起一个篷子,摆上几张桌椅板凳,等顾客来点餐了坐下吃。
说起小镇上的汤面,那可是一绝,多年以后,江小朵离开家乡,外出城里工作,吃过了多少种不同风味、不同名目的面条,而唯有小镇上的面条,最为地道美味。
小镇上的面汤,汤不是清汤,是用纯正的大骨头加上宽海带,放上油盐酱醋八角花椒等材料,熬制而成的骨头汤,香飘十里,大老远就能闻到骨头汤诱人的香味。
而面条呢,是用农村里新鲜面粉,揉搓成团,再用擀面杖亲手制作的手擀面,筋道、爽滑,吃在嘴里,特别有嚼劲,好像能闻到地里小麦的清香。
江小朵记得,到镇上读初一的时候,同班的好朋友丁莉莉请她吃过一回榨菜肉丝汤面,5元钱。
一个特制大海碗,师傅先将手擀面放入沸水里煮熟,然后熟练地从旁边的钢锅里舀上骨头汤,再浇上提前做好的榨菜、肉丝,最后再浇上一勺子乡里自制的油泼辣子加豆瓣酱,还没吃呢,香味就把江小朵肚子里的馋虫勾引出来,害得她口水直流。
等到伸出筷子,夹起面条放到嘴里,那叫一个美滋滋,榨菜嘎崩脆,土猪肉香得不舍得停筷子,骨头汤更别说了,江小朵喝了个碗底朝天,连汤渣都不剩。
“孙莉莉,这面条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面条。”
江小朵吃完,意犹未尽,咂巴咂巴着嘴唇,发出惊叹。
“得了吧,你除了吃过你妈做的面条,你还吃过其他面条吗?一看就是个乡巴佬,没见过世面。我爸带我去陕西吃过面条,还去云南吃过过桥米线,那才叫好吃呢。”
孙莉莉撇撇嘴,对江小朵的话不屑一听,无限鄙夷江小朵的乡下人眼光。
孙莉莉家在镇上,爸爸是以前粮管所的会计,妈妈有经商头脑,早年间在镇上盘下一家店面,主营农村人地里需要的各种肥料、种子。
家里在当时,算是富裕之家,是江小朵这种农村穷苦人家难以比拟的。
“小朵,车来了,咱们赶紧上车。”
正在回忆咂摸榨菜肉丝面美味的江小朵,被妈妈的催促声打断,赶紧迈开步子,跟上妈妈和妹妹,去赶开往县城的中巴。
这是一辆容纳20多人的小中巴。
中巴上的人不算多,稀稀拉拉10来个人,有的抓着几只鸡,想必拿到县城去走亲戚。
县城人家里喂不了鸡,对农村土鸡很青睐,所以,乡下的亲戚们就会带着鸡一起走亲戚,把农村土鸡作为礼物送给城里人。
有的提着一篮子新鲜鸡蛋,估计也是农村土鸡蛋,拿去给县城的亲戚吃。
有的,提着一袋子花生,估计也是一样,农村的花生进城走亲戚。
妈妈带着妹妹坐在后面靠近车门的地方,江小朵坐在过道另外一边的座位。
中巴车等人到齐后,司机吆喝一声“人都到齐了,大家坐稳扶好,发车了啊。”
等车子开平稳了,售票员就拿了小票,开始一个个乘客买票。
江小朵坐在车上,看着车窗两旁的田地和村庄。
90年代中期的农村,基本都是土房子,家家户户青瓦、红砖、白墙,整齐一溜排列在村子里。
有些平房、楼房零星夹杂其间,大多是外出打工者在外面挣了钱,回乡把房子修葺一新,或者外出做生意的,比如服装生意、早点摊生意等,外面做生意发财了,回乡推倒小土屋,盖个宽敞气派的平房或楼房。
正是早上10:00左右,农民们都在田间地头忙碌着,有的猫腰在地里摘棉花,不见人,却见棉花地里的棉花秆左右摇摆晃动着,就知道是农民猫腰在棉花秆之间拱来拱去摘棉花。
有些棉花种植早的,已经拔了棉花梗,正在地里耕地。
家里养的大水牛,背上套上绳子和牛套,一根长绳子连着泥锹,农民牵着绳子,拿根鞭子在后面“喝喝喝”吆喝着牛,让牛使劲耕地。
只见在泥锹的深耕锄地之下,地里的陈年老土被一层层,像花卷一般翻了起来,混合着残留的肥料味、泥土味飘到空气中。
有些已经耕完地的,就拿了种子,一把把天女撒花一般撒到地里,动作浑然天成,种子均匀有致,一看就是长期地里勤劳耕作的结果。
要么说,农民才是世界上最伟大的人,他们用一年四季不分严寒酷暑、不管刮风下雨,在地里不辞辛苦,种下的小麦、大豆、大米等粮食,养活着全中国大部分的人口。
他们,才是可歌可泣又可敬的最伟大的人。
江小朵边看着,边沉思着,车子在颠簸不平的乡村公路上行驶,一会把人颠得从座位上立起来,一会把人抖得差点飞出座位,搞得江小朵惊魂不已,不得不牢牢抓住座位前面的扶手不松手。
然后,又闭上眼睛开始假寐。
突然,车子一个紧急刹车,把闭眼假寐的江小朵差点鼻子撞到面前的扶手,妈妈和妹妹也被惊醒了。
妈妈抬头看了看,跟小朵说:
“小朵,这里是妈妈经常来拜菩萨的地方。这里有个祈祷很灵验的活菩萨,方圆百里村子里的人,每年过年,都会从四面八方围拢到这里,祈求一家平平安安,地里风调雨顺,来年庄稼大丰收。”
信菩萨,是妈妈苦难穷困生活里的唯一亮光和信仰,江小朵也不好说什么。
传说,村里有个孩子天天晚上吵夜,家人找医生看了也不见好,后来抱到活菩萨一看,活菩萨说:“这孩子是被小鬼缠身了,得化道符将小鬼驱跑,就自然好了。”
然后,活菩萨化了一道符,用符水给孩子喂了喝下去,又在大门上贴了两道符,不几天,孩子的哭闹症居然真的好了。
农村人,都信这个。
信则有之,不信则无。
再说,菩萨好像真保佑着妈妈,不然,她怎么会从20多层的高台跌落到地,居然毫发无损。
“妈,估计再过10分钟,就该到了。”
“小朵,妈一个农村女人,除了知道种田,也没跟城里人打过交道,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一会到了,你来代替妈妈,跟医生咨询吧。”
宁珑小学文化,平时围着锅台转、围着老公孩子转、围着自家的几亩地转,也没到过城里,想到要跟城里的医生交流,心里就不停打鼓,慌得很。
“没问题,等会您跟妹妹站旁边,看我的。”
10分钟后,中巴车到站了。
母女三人下了车,离医院还有段距离,天气这么热,为了省钱,决定一路问着行人,打听怎么走,直接走过去。
昨天下过雨,今天的天气显得更加闷热。
县城里的马路都是水泥地,水泥蒸发热量更快,走了不几步,脚板心都是汗,那凉鞋沾了汗,就走路打滑,滑着滑着,妹妹和江小朵的脚后跟就打出了水泡,走起路来,扯得生疼。
妹妹忍不住,直叫唤:“妈妈,我脚疼,走不动了。”
江小朵强忍着,没吭声。
妈妈只好蹲下身来,打算背着妹妹走。
“妈,这怎么行呢,天气这么热,你这么背着她,会中暑的,要不,我们花点钱,坐个人力三轮车过去吧。”
没办法,妈妈勉强同意,远远过来一辆人力三轮车,赶紧拦下来讲价。
“师傅,我们到县城人民医院,得多少钱啊?”
“你们三个人,15块,走不走?不走我可走啦。”
师傅停下三轮人力车,看到是三个女人,就有意抬价。
“10块,立马上车走人,行不行,不行我们等下一辆,你走吧。”
江小朵感觉师傅抬价,就杀价。
“算了,走吧,这大热天的,出来的人少,我赔本送你们过去吧。”
母女三人上到三轮车,三轮车有斗篷,把太阳挡在外面,人整个凉快不少。
三轮车七弯八拐,花了10来分钟,总算到了县医院。
江小朵跑到前台,向护士打听,“请问孙老黑家的病人,住在哪个房间?”
“三楼,右拐上楼梯,左转303房间。”
护士眼皮也没抬,忙着手头的事情,翻看了一下电脑,告知了地址。
三个人从楼梯上到三楼,三楼走廊坐着三三俩俩的家属,几个人越过家属,找到了303房间。
303房间门开着,里面放了四五张床,江小朵站在门口,用眼睛雷达扫视一遍,找到孙老黑的老伴,带着妈妈和妹妹,笔直来到病床前。
“大妈,我们过来看看您儿子。”
江小朵首先发话。
孙老黑几个儿子如狼似虎,但老伴为人老实,看到宁珑和两个孩子过来,忙站起来,把椅子拉给她们坐。
“宁珑,小朵,谢谢你们来看他。送来当天就做了手术,现在就是要安心养伤。”
宁珑走上前握住了孙老黑老伴的手,充满歉意地说:
“婶子,都是我家那个不干人事的江二奎干的好事,我代他向您赔礼道歉。”
孙老黑的老伴也知道宁珑不容易,反而好心劝慰她:“宁珑,这事不怨你,要怨,就怨你家二奎和我家儿子,不该参与赌博。”
江小朵抽空看了看孙老黑的小儿子,身上仍然插满了管子,可能手术做完不多久,不能发怒,就瞪圆了一双眼睛,凶狠地看着她们在那里互相道歉。
宁珑将提来的鸡蛋放在桌上,“婶子,这是家里老母鸡下的鸡蛋,给病人每天早上做早餐,补身体蛮好的,你收下吧。”
孙老黑老伴感谢了几声,就收下了。
几个人又互相寒暄、询问了几句,江小朵想着还要咨询医生,就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大妈,我们还有点事情要办,今天我们就先走了,改天再抽空过来探望。”
告辞出来,又向咨询处打听到医生办公室,去找医生了解医疗费的事情。
医生也姓江,不胖不瘦,中等身材,戴个眼镜,看起来就很有涵养的样子。
“江医生,您好,遇到本家了,我们也姓江。”
江小朵遇到陌生人自来熟,还套近乎扯起了本家。
宁珑揉搓着双手,不自然地站在旁边,有点惊惶失措。
自闭症的妹妹依然老样子,什么也引不起她的兴趣,永远面无表情、神情紧张。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
医生可能刚查房回来,正坐在桌边写病历。
“医生,是这样的,我们想问一下,孙老黑家的病人,治疗一共需要多少钱呢?”
“我看看啊,你等一下。”
医生翻了一会,翻出了孙老黑家的病历,开言道:
“手术送来的当天就做了,手术比较成功。眼下,主要是卧床休息静养,等过段时间病情稳定了,就能回家休养。我估计,算上手术费、诊疗费、住院费以及营养费,可能至少得3-4万。”
江小朵的心猛然跳了一下,“我的天,我们才筹到了1.7万块,还差一半以上,到哪里去筹这些钱呢?”
宁珑听到3-4万这个数字,脸色当场就白了,身形晃动着有点站立不稳,心里如百爪挠心,“天啦,这对我们家来说,就是个天文数字,我到哪里,去变出这么多钱来呀?”
问完医生,两个人都感觉遭透了,好像大冬天,被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般透心凉,垂头丧气等人力三轮车拉到车站,然后坐中巴回去。
正是中午,太阳当顶,烤得人口干舌燥,肚子也开始“咕咕”叫个不停。
江小朵抬起干燥的嘴唇和空空的肚子,望向天空,祈祷天上能突然掉下金块,砸到她头顶,帮她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
可是,天上,除了喷着火的太阳,层叠在一起四处游走的悠闲云朵,什么都没有。
“只能继续举债了,可是,到哪里借,找谁借呢?”
江小朵对着天空,发出了内心的疑问,15岁的心,纠结在一起,就像打结的麻绳,这结,是难解开了。
穷途末路,走投无路,四面无路,就是江小朵目前的困境。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