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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上官判知道。所以上官判很认真地找彭孤儒做媒人,还弄了些其实没什么用的聘礼,把她娶为正妻。不久,萧绮月为他生了小女儿上官玖。
上官判最开始对萧绮月恐怕有几分诱骗之意,但萧玖的出生让他想起了曾经珍爱的女儿上官壹,他将对大女儿的歉疚怀念全都补偿在了小女儿身上。没过几年,萧玖又显出不凡的剑法天赋,上官判看到她初次持剑的那一刻,有如大梦初醒。
对天才的剑客而言,剑法已经不止是保命的技巧和立身扬名的资本,剑法本身的美,足以与最奢侈的私欲抗衡。帝王般随心所欲的诱惑,肆虐数年,还是败给了对剑法极致的追逐。
上官判不再处理岛上的杂务,整天在峭壁之间练剑,在退潮的礁石上练剑,上岛前已有雏形的一套新剑法,几年之内大功告成,在萧玖真正开始学剑的年纪完完整整地传给了她。
可惜,洗心岛的故事却不曾中止。
上官判的几个儿子渐渐长大。岛上的多数海风寨罪人并不理解天罚派教人洗心革面的奇志,不知不觉间,无知的小喽啰们开始按照自己的理解,背后把上官判称为“洗心王”,把他的几个儿子称为“王子”,把掌刑宋钢和掌书彭孤儒称为“将军”“丞相”,其余的天罚派门人也成了“大人”。实际上,这群人在洗心岛上生杀予夺,除了“治下”的人太少,与真正的帝王将相确有几分相似。
最初,天罚派众人觉得罪人们这样想也好,至少能够有所畏惧。但对生长在岛上的天罚派后人而言,这个称王拜相的游戏渐渐变得半假半真。
表面上,每个人都说那不过是海风寨粗人戏文看多了生出的怪念头,堂堂天罚派之后自然对此嗤之以鼻。但天罚派的掌门之位,却从一个难以善终的苦差,变成了上官判三个儿子追逐的目标。
他们培植出自己的党羽,暗中较劲,更可怕的是,几乎所有人都理所当然地认为,天罚派下一任掌门,理应在上官氏血脉之中选择,就算不选这三个儿子,也要选萧玖。
他们几乎像在演绎一场拙劣的“王位之争”。
其实对这一切,上官判很早之前就有所察觉,不过那正是他最迷恋权势美色的几年,三个儿子又小,他把这些东西视为权势的一环,并未马上制止;随后,他又沉浸在那套剑法之中,懒得搭理俗务。当他真正意识到犯下的错误,天罚派的改变已经不可逆转。
萧玖十一岁那年,岛上的气候忽然变得很恶劣。萧绮月得了怪病,久治不愈,上官判焦躁之下,亲自带着她乘船离岛去陆上医治,临走前生怕萧玖吃亏,将自己一直使用的佩剑“明慎”送给萧玖。
萧玖的目光惨淡:“他们再也没回来。不知道母亲的病治没治好,总之他们回来的路上遭逢海难,船上几位同门的尸体漂到了途中一个荒岛上,我的父母则生死不明。我不肯相信父亲这样的高手毫无自救之力,又厌烦三个哥哥阴阳怪气地互相争斗、同门众人推波助澜,终于在一年之后离岛登陆,落脚在永平府,悄悄甩开跟来的同门,独自探访父母行踪。没想到一个不慎,居然落在苏门手里。
“从苏门出来以后,我联系同门报了仇,但父母依然毫无消息,我不得不相信他们的确已遭不测,于是投靠母亲的亲眷,不再和同门联络。最近半年里,彭掌书来找过我几次。他说岛上气候愈加恶劣,很多体弱的老人、孩子病死,就连我三个哥哥的亲生子女也都先后夭亡,四哥和五哥的妻子也病故了。有个阅历很广的海风寨老人说,那座岛以前是灵气汇聚之地,现在灵气耗空,如果再不回到陆上,全岛的人都逃不脱怪病身亡的命运。
“不知道他们在岛上怎么商量的,总之去年夏天,宋掌刑和彭掌书带着我三个哥哥一起跑到陆上来,分头寻找适合藏身的所在,打算将岛上的人挪进去隐居,没想到,我那三个哥哥更关注的依然是争权夺利、手足相残。”
季舒流霍地站起来:“总之,重伤子云的凶手,很可能就是那个上官肆。你肯让我们报仇么?”他明澈的双眼里有炙热的怒火燃烧,心底的恨意毫无遮掩地暴露出来。
萧玖一沉肩,刷地抽出腰间的剑,这把剑很长,不宽不窄,不知用了什么锻造技法,剑面颜色暗淡无光,一线剑刃却亮得仿佛自己就能发出光来,越到剑尖,光亮越耀眼。
“天罚派除了掌门、掌书和掌刑,还有一个不常设的位置,叫做掌剑,可以不经掌门同意斩杀任何人,包括掌门的继承者。父亲把明慎给了我,意思就是任我为掌剑。
“父亲当年不是指望我清理门户,而是担心我无法自保。可清理门户的责任毕竟也有我一份,潘兄是小奚的丈夫,伤他的人我绝不能放过,这个你尽管放心。如果真是我哥哥做的,万一掌书袒护于他,可能需要你们相助,先行谢过。”
季舒流对她郑重施礼,神色渐渐恢复如常:“还有,你当年的怀疑应该是对的。你说令尊已经失踪十四年了,但鲁逢春说他十年之前见过令尊。”
萧玖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静静听他讲出前因后果。
“……鲁逢春所说便是如此。我觉得这人虽然粗心,却还比较可靠。”季舒流最后总结道。
萧玖沉思良久,终于道:“如果他还活着,我想不出他不来找我的理由,除非我母亲和仇凤清一样,也是混进天罚派的仇家,但这好像不大可能。”说到此处,她一直保持着的僵直坐姿忽然塌陷,向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我累了,诸位自便。”
季秦二人于是离开,孙呈秀忽然走过去坐在萧玖座椅的扶手上,用力揽住她的肩:“今天以前,你是不是从来没对外人说过这件事?”
萧玖随意道:“又不是好事,说出去嫌丢人。”
孙呈秀一直揽着她不松手,她轻轻掰了两下没掰开,无奈道:“小丫头,你还是长几岁再来同情我吧。”
孙呈秀纹丝不动,低声道:“我只是谢谢你把真相说出来,本来以为你不会允许我们插手的。”
萧玖脸上嘲讽的笑意渐渐褪去,隐隐约约流露出一点真实的苦涩:“就算为了潘子云。”
第60章托付
※一※
正月十五都过了,远处村落里却依旧零星响着爆竹声。
潘子云在马车里睁开了眼睛。
他第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季舒流差点高兴得跳起来,但他眼中一丝神采都没有,而且睁了一会儿就自己闭上了。季舒流抓住他的手,问他能不能听见自己的话,能听见就握自己一下,然而潘子云自顾自地沉眠,手上一丝力气都没有。
季舒流问费神医,这是否就是“痴呆”,费神医却告诉他,这不过类似有人熟睡的时候也睁眼、翻身而已,潘子云根本就没醒过来。
季舒流终于真正意识到,此刻欲令潘子云作为一个痴呆醒来都难。如今,目睹潘子云睁眼多次的他再也不敢做任何奢望。
萧玖打探了大约一个月,确定天罚派最近在永平府踪迹全无,潘子云昏迷不醒的始末终于不必瞒得严严实实,可以告知鲁逢春和闻晨。费神医平日繁忙,总藏在他家的密室里并非长久之计,最后秦颂风决定把潘子云送到英雄镇,雇个人来照顾,再让闻晨等几个心细的女子帮忙看着些——那日闻晨被苏骖龙挟持,潘子云也出了力,而闻晨是个重恩义的人。
动身这日,秦颂风在外面赶车,季舒流则陪潘子云坐在车里,看着潘子云由于只能喝些米汤度日,瘦到又和初见时相差无几的脸颊,按照费神医的建议低声嘟哝:“潘子云、潘兄、子云、何先生、何方人,你醒醒吧;潘子云、潘兄、子云、何先生、何方人,你醒醒吧……”
雪地吸声,车棚里显得分外静谧,只有马蹄声、轱辘声和季舒流听起来几乎有些委屈的呼唤声。潘子云胸膛起伏平稳,睡容仿佛比清醒时更加安详。
季舒流竟生出一种错觉,觉得潘子云只是前半辈子活得太累了,需要好好休息,等他歇够了,马上就可以醒来。
车到英雄镇,从后门进入闻晨的住处,也就是从前蚂蜂的家宅。换回普通少女装束的小杏和小莲把众人接进客房,季舒流小心翼翼地将潘子云抱到已经铺好的床上。
小杏边给潘子云把脉,边对秦颂风道:“大姐本该亲自迎接,但是来了个难缠的客人,到现在还没能送走,你们先请喝茶稍待。”
小莲也道:“大姐可没故意慢待两位公子,实在是那老太太又絮叨、又讨厌,每次来前也不打声招呼,动辄便啰嗦一个时辰。”
到英雄镇后,她们把“妈妈”的称呼换成“大姐”,提了一个辈分,居然一点障碍都没有。
季舒流好奇道:“什么老太太?”
“就是那个艾秀才的亲娘。”小莲皱着秀气的眉毛解释,“你们听说过没?艾秀才以前是大姐的相好,当众发过誓要娶我姐,结果他娘听见了风声,跑来抓他回家另娶他人也就罢了,还满嘴喷粪,不住口地骂我姐狐狸精。现在么,呵呵,老东西,儿媳妇尸骨未寒,就夹着尾巴求着我姐嫁她儿子来了。”
两个小姑娘在英雄镇染上些许江湖味,底气甚壮。
季舒流忍不住拉着秦颂风过去偷看。
艾秀才的亲娘两鬓斑白,衣着宽松沉厚,行动间两个耳坠子都不怎么摇晃,看衣料不过中人之家,看气度还是很有老夫人的庄重模样的。她扯着闻晨的袖子夸她的衣服针线好,又抬头端详着闻晨的脸,说她模样也好,生得端正,不像桃花镇出身的妖娆女子。闻晨不过嗯嗯啊啊地应着,举止客气但也微微冷淡,可那老太太就像看不懂人脸色,只是啰嗦。
话头渐渐转到艾秀才身上:“我儿这几天仍是茶饭不思,时常不知不觉地哭出来。昨日他要去乡下族里寻个男孩收养回家,被我拦下了。闻姑娘,你想,男子汉不比妇人家,他现在一时兴起,发誓说终生不娶了,以后怎么可能不反悔?他和我媳妇也没个一男半女,将来继室生个男孩儿,不但家产不好分配,那过继来的孩子既没亲爹,又没亲娘,多可怜哪。”
闻晨随意地点着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