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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事情就很清楚了。”季舒流拍拍秦颂风的大腿,临时起意,又很不规矩地摸了一把,“当年天罚派自相残杀,不但损失惨重,而且士气低迷,说不定对自己以往笃信的侠义之道也生出诸多怀疑,再也无心行走江湖,最后留在那座岛上,和节妇村的女子繁衍生息至今。柏直和萧姑娘都是天罚派后人。”
秦颂风忽然失笑:“咱们真犯傻,潘兄写的是戏,萧姑娘告诉潘兄的却是真事,等潘兄回来,问问他不就全都明白了。”话音方落,他毫无征兆地伸手去捏季舒流的手腕,似乎想要报复刚才被摸的那一下。
季舒流见他下手不轻,立刻逃到门口,将门打开一道缝看看天色:“就是,潘兄怎么还不回来。”
秦颂风一笑,没去追他,季舒流在门口警惕地停留片刻,确认夫人没有继续动手的打算,才放心回到床边。
一切看起来都与平日无异,可二人等过了午饭时辰,潘子云依然没有回来。
潘子云是去探望奚愿愿的,生离死别的夫妻间总有说不完的话,耽搁些许时候也难免。但现下天寒地冻,在荒野中停留几个时辰,纵是武功高手也相当难熬,而潘子云自从和季秦二人渐渐交好,已经很久没做过这样伤身的事。
季舒流心中微觉不安,拉着秦颂风出镇,去奚愿愿坟墓那边查看。
第54章拔刀相助
※一※
奚愿愿和其他小杀手的墓前都有小片积雪被扫开,地面上留下一些焚烧纸钱的痕迹。每个墓碑前都摆着一碗冻结实了的粥,烧剩下的包子、炖肉焦黑成团。
季舒流半跪在旁边松软的雪地上,用手触摸那些包子和炖肉,又拔出匕首去切,切了两下才切断。
秦颂风弯腰来看,明白他的意思,也皱起眉:“从外到里都冻透了,说明早已烧完,那他怎么还没回去?他总不会又想寻短见吧。”
“他不会!”季舒流心惊胆战地掀开潘子云当初为自杀而准备的棺材,确认里面没人,才站起身,“咱们去槐树村看看。”
然而槐树村苏宅里,潘子云经常使用的几个房间尘灰满地,不知有多久没人打扫过,潘子云不可能来过这里。
季舒流咬牙道:“再去桃花镇,问问费神医。”
到桃花镇时日头已经偏西,费神医见了他们,莫名其妙地说,他已经很久不曾见到潘子云。
二人无功而返,路过桃花镇和英雄镇之间的万松谷,一阵邪风自山谷的方向吹来,季舒流打了个寒战……然后他打了更大的一个寒战,竟然神色恐惧地抓住了秦颂风的手。
“怎么了?”
“柏直。”季舒流的声音有些发涩,“发现柏直尸骨的时候,我也感觉到这么一股邪风。柏直的尸体藏在半山腰的石缝里,多年无人发现,你说潘子云会不会也……也在那里?”
“不会吧。他无缘无故怎么会跑到那边去。”
季舒流执意道:“我要过去看看。”
秦颂风无奈,拴住马,跟着他走进松林,只见通往万松谷的那条小路足迹凌乱,当真似有蹊跷。他们加快脚步,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一个瘦弱的布衣妇人倒在路边,胸膛被利器刺穿,早已死亡。
那妇人二十多岁,衣着朴素,右眼下有颗泪痣,生得相貌平平,略嫌苦相。秦颂风目光落在她双手上,手很粗糙,应该是常干粗活所致,但右手有拿笔的痕迹,说明她也常常写字。秦颂风道:“会写字的女人不多,估计是读书人家出身。这种人按说不可能单独出门,难道是一家人遇上强盗或者仇杀了?”
地上有好几滩血,似乎不只是她一个人留下的。
“往前追。”季舒流抿紧嘴唇,拔出雁回剑。
前方的足迹半路中断,秦颂风在附近搜索片刻,发现路边的树上留有细微的痕迹,似乎有人效仿苏骖龙在树顶行走,隐藏雪地上的足迹。
——难道是潘子云?
秦颂风飞身上树追出一小段路,树上的痕迹消失,地上却重新有了脚印。如此,痕迹在树上和地上交替出现,季秦二人沿途追踪,识破几个故意兜圈子的伪造痕迹,最终来到昔日与苏骖龙对战的那处崖壁上方。
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不多,潘子云是其中之一。
秦颂风道:“你别动,我下去看看。”
他轻轻跃下崖壁,很快从顶上完全看不见踪影。天色渐暗,季舒流看着夕阳下、雪地上的松影幢幢,一时觉得自己多心了,一时又有种难言的恐惧,忽然后悔让秦颂风落单,唤道:“颂风?”
“在,等会。”秦颂风过了片刻便道,“这里有新近被脚踩过的痕迹,石缝里有个——”
他的声音突然停住。
季舒流觉得自己的心也被什么攫住了:“颂风!”
秦颂风还没回话,下方却传来一个虚弱颤抖的男声:“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季舒流感觉事情透着诡异,直接跨出右脚,手脚并用地借着两棵松树,落在下方柏直葬身之地外的石台上。秦颂风已经钻进石缝里,那里还瘫着一个灰头土脸的青年男子,呼吸紊乱,但似乎并无外伤,看衣着应该是个秀才。秦颂风急促地询问他为何身在此地、有无其他人遇险、有无看见一个瘦小的白衣青年,但那人只知道发抖和喊饶命,别的什么都不会说。
秦颂风想把那人拉出来。石台狭窄,挤三个人未免不便,季舒流叮嘱了句“小心”,便从旁边跳至谷底。落地时脚下不慎踩到一块冰,他扑地便倒,膝盖重重撞在地上,脸正好跌到崖壁下方一个陷阱旁边。
他往昏暗的陷阱里面看了一眼,登时魂飞魄散,忘了膝盖上的疼痛。
陷阱里的尖刺当初已经被季舒流削平了,可是在陷阱底部,又瘦又矮的潘子云侧卧在一大片血泊里,右手还紧紧抓着他的短刀不放,头侧扭着,脸朝向天空,双目紧闭,头发、睫毛上都结了冰,听不见呼吸,不知是生是死。
季舒流几乎分不清自己是跳进陷阱的还是掉进陷阱的。
他颤抖着把手按在潘子云脖子的血管上,触手冰冷,他觉得自己的血也要被冻住了。
就在这时,他摸到了血管迟缓而微弱的搏动。
※二※
夕阳已沉,余晖反照,落在潘子云惨白如死的脸颊上。
他身负几处剑伤,身下的血泊应该是从腹部的伤口流出来的,那处伤口不长,却极深,已经刺破他瘦得几乎只有一层皮的腹壁,他曾撕下一段衣袖缠在伤口上止血,现在衣袖已经被血浸透,冻成一根缠绕腰间的血棍。
他冰冷的双手血迹斑斑,指甲几乎尽数掀开,指腹也有无数磨出来的伤口;陷阱的侧壁留下许多抓痕和擦蹭上去的血迹,矮处很多,高处很少。
显然,跌下陷阱之后他并没有立刻昏迷,而是一次又一次地努力爬出去,却只是一次又一次地跌落……
他想活下去。
最近十几年来,这也许是他最想活下去的一刻。一定不能让他死,如果他真的死了,季舒流此前做过的一切,岂非都是害他临死前多受折磨!
可他现在几乎已经死了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