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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们第一次约会之前,姜柳芍一直没有自己是黎成毅女朋友的实感。她的生活并没有因此改变,每天的交通工具还是地铁,吃的还是学校门口小摊贩10多块一碗的汤面,每天还是勤勤恳恳地打工赚钱回宿舍写毕业论文,然后投简历找实习,有时间就拿起手机录一点小视频,讲一些最近查资料找到的本学科知识。
没有人知道她和黎成毅之间的关系,甚至大多数时候她自己也忘了,直到忙完这些事情拿起手机看到聊天框上的名字会一些恍惚,想起自己单恋时的那些事情,明明也才是几个月之前,却仿佛过了几个世纪,如同另一个时间段里的,那些被掩埋在茫然的无所事事的日复一日的无聊的日常之后,她不努力回想就会忘记的童年时光。
而现在距离那晚已经很久,她似乎到如今依旧无法完全适应那只不可避免地伸进睡衣的手、那只按摩过她的阴蒂、拉开她内裤的手,每次他们并排走在一起的时候,她无意中触碰到他垂下的手时,她确信自己不会想起这些过于荒唐的事情,她甚至无法适应自己该如何和他十指相扣。
当她的掌心触碰到他的温度的时候,那些粗糙的纹理,鼓起的指节,指甲盖光滑的手感,她一直耐心地说服自己,告诉自己不要紧张地像是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动物一样竖起自己全身的防御系统,但每一次都以失败告终,她总会想起那天晚上的事情,然后想起他冷漠,带着嘲弄的语句。
“你不要把我想得很傻。”
但她依旧不知道如何开口,黎成毅在这件事情上也有依旧是完美无缺的善意。她想自己当时既然都提出了就当这件事情完全过去,两个人各自生活毫不相干的想法,对于黎成毅来说最好的办法不也就是直接抽身离去。
他又为什么要加上这个对于他来说或许是累赘的关系。
她坐在房间的桌子旁,眼睛虚焦地盯着面前的屏幕,自从他们同居之后,她就住在这里的客房。
距离他们同居已经几个月了,但更像是作息大部分时候一样的室友。
其实姜柳芍一直都有打算搬出学校的宿舍,毕竟也住不到几个月了,她想总得早点适应在这里的生活,如果她不想要回到那个县城,如果她明显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归家,她必须,也不得不留在这里,得明白自己需要负担起多少的花销。
结果才在校外的廉价的城中村里住了不到几周,在跑到学校教务处最后开一次证明从办公室里出来接到黎成毅的电话,才想起来这天是他们约好的第一次能称得上是约会的日子。
他的车子停在校门旁边的停车场里,可能太过于显眼的豪车车型,打完篮球出门找吃的男大学生们总会多看很多眼,互相显摆着自己对于汽车的“丰富”的知识。黎成毅对于这些无聊的看法毫不在意,他坐在驾驶位上低头看着手机。
手机屏幕顶上的信息栏里写的日历跳出预约时间,他们定好的餐厅的提醒。他没心情处理收购案的工作了,手机翻出她的联系方式,很标准的备注,只有大名的三个字“姜柳芍”任何别的添加都没有。
他想起以前姜柳芍在他身边像一只过于聒噪的鹦鹉的日子,实际上她也算不得太麻烦,相比起母亲给他安排的那些相亲的来说,相比起自己家里那令人窒息的无法呼吸的气氛来说,她带给他的烦恼几乎只能说是零。
她那些一眼就能看透的文字,在微信聊天框里写着想要还他的人情,请他去看livehouse,丝毫无法激起他胜负欲的激将法,写着“黎先生大概是不懂年轻人了”这样的话,他几乎可以做到毫无负担地拒绝,就像他拒绝起家里给他安排的相亲的姑娘一样,说到:“我没时间,我有工作,抱歉。”
结果他终究没有这么敷衍地拒绝她,他知道自己跟着姜柳芍在只能耳朵对着耳朵的场地里显现出些不耐烦,也知道自己几乎没有任何喜悦,没有应该在爱情里有的心动,他明显得感觉到姜柳芍带着甜味的香水凑近他耳朵超他说话是喷在耳后的热气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别的想法。
但是他还是去了。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象征性的意义,给他的感觉应该和她腰上,左侧那一小块暗色的皮肤一样。
一种存在于不属于他所认识的任何人身上的,不属于他的母亲,不属于他的父亲,不属于他那些朋友,那种毫无错处完美无缺的冰冷的办公室的感觉。
那边接了起来,她先是说了声喂,接着大概是称谓,黎先生?还是叫他的本命,或者她自己也不知道能叫什么,他们从那天之后就空空如也的聊天框里也从来没有定义过称呼,实际上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如果是“亲爱的”“宝贝”这样如此亲密的称谓也显得过于好笑。
他没给她继续思考的时间“我在学校东门的停车场,”他说,“今天晚上还有时间吗?不行的话,我就取消预定了。”
这时候她才想起来今天是他们约好的日子。她当时答应的时候是这么想的——总得告诉他吧,关于她自己的一切,关于她到底是如何喜欢上他的,关于他那闲的无聊的帮助给了自己多么大的震撼,又告诉他这一切应该停止,他不是她想象中的受害者,如果一切都往下继续的话,她才会真正地变成了一个受害者。
到了现在,她却退缩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还喜欢黎成毅的时候和他走在江边散步时她从他的镜片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的时刻,她看见自己笑着问他,看见他微微皱起的眉头,看见他的微微愣神,看见他侧过眼睛看向夸江大桥上的灯光。
可是,她竟然还是喜欢他。
她说:“您…”沉默了几秒,她大概是深吸了一口气,才开口,称谓变得不那么生疏,可语气却更加强硬了起来:“你能等我一会儿吗?”听筒里能听见她下楼时在楼梯间的回声,“我还有点事。”
“好。“他回答,“不着急,时间还早。”
姜柳芍走过来敲他窗户的时候,黎成毅有些恍惚,她又变回了以前的样子,或者说是外貌上她一直都是这样,卷好的黑色长发,妆也是清淡的,很清纯很漂亮,衣服穿的也是那样,淡色的连衣长裙,浅色的小包,第一次她给他做代驾时也是如此风格的打扮,很简单的衬衫和牛仔裤,带着同样的浅色小包。
他摇下车窗,四目相对,姜柳芍吞了口口水,他开了口:“今天我来开车。”
姜柳芍哦了一声往副驾驶走去。
一家很高档的餐厅,大概是一顿抵她半个月的工资的水平。她总是有这样的怯懦感,像是她走进这些富丽堂皇的装潢的门店时,她会感觉到不适,她从来不觉得这些代表着成功,精英阶层的东西朝她打开了门,那些在想象里都无法存在的东西,那些仅仅只是模糊地写出来都会觉得是过分的奢望的愿望,却的确是黎成毅的每一天。
菜是一道一道上的,除了服务人员端着餐盘敲门进来后对着一个大盘子里几口的菜肴哔哩哔哩吧啦吧啦地说一大堆故事之外,似乎他们包厢里就再也没有别的可以说的话了。
她以前的不适感大概只是来自于与这种气氛的格格不入,而现在更多的感觉却是来自于黎成毅。她突然有些明白,那天黎成毅到底是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了。
她想,她很喜欢黎成毅,对于她来说,对于以前的她,现在的她来说,都很难不去喜欢,有钱,有礼貌,对人也好,她只是随口一提的事情他也会去满足:她说起自己还助学贷款,即使他那种听多了的不屑表情一闪而过他至少也帮她介绍了一个薪资不错的兼职,以前像一只小鸟在他旁边叽叽喳喳的时候,他也很宽容,他能看出她的窘迫,不会咄咄逼人。
以礼相待,她想起这个词,觉得挺贴切的。
除了他很少流露出的那种窒息般的眼神。
那种没有伪装好的,冰冷的,却又轻蔑的眼神。
她的每一天是他无法想象的,就像她从来都不觉得真的有人会和电视剧里演的那样轻松地,不去思考物质和温饱问题地生活一样。
他那天晚上说:“我是个商人,我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你不要以为你那些小聪明能骗到我。“
而她,也只不过是他见过的那些穷苦的人的中的一人。真的,假的,说了无数次的故事。她知道有钱人见多了一系列的卖惨,比如她也见过街边乞丐拿着大海报上面写着令人动容的故事,父母死了,孩子埋了,妻子跑了,身患癌症,不过她自己也没钱,她也没再动过隐忍之心。
姜柳芍猜得到,别人看她说什么助学贷款,听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从小到大有多不容易,她家里多不容易之类的话的感觉就和她看乞丐海报上的字是一样,一次两次还行,见多了就不屑一顾觉得别人把自己当傻子。
姜柳芍也不是打退堂鼓的人,这种态度,这种眼神她也接受多了,大学四年,有人对她释放善意就会有人觉得她自视清高,甚至是好意的同情也夹杂着隐约的看不起。她早就学会了怎么去回应,也会笑眯眯地抬起脸来,给对方一个笑。
没什么好在意的。
她也许就应该和黎成毅想的一样,做一个笨拙的,容易被看穿的心机女,和黎成毅看见过的,遇到的别的人都一样,用着最简单的方法,却自认是毫无破绽,没什么特别,拿出钱打发打发就能走的那种。
他问姜柳芍很缺钱吗?她本来也不想多说,可能别人听多了这样的故事,总会觉得很假。
毕竟听故事还有闲钱帮助的人应该是从来没有体会到过她口中的人生,就像姜柳芍第一次听说真的有人有钱到一天的生活费就是自己和母亲一个月的口粮,她当时也觉得是编的。
但如同有人活得纸醉金迷这件事是真的一样,她活的也是如同电影或者书里描写的那样战战兢兢,边打工边上学,边兼职边创业。
这是她经历的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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