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题记：谁能读懂爱呢？爱是雾里看花，美得无法表达。爱是哈姆雷特，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解释。爱是一本无字的天书，刻在每个人的心里。爱是一出悲喜剧，每个人都是台上的主角爱是什么？爱只有历经了岁月的磨洗，才渐渐清晰。
妻是去年12月1日离开西玉龙去梦幻的。师傅的西玉龙是一家家庭作坊式的缝纫店，尽管师傅名气很大，但店一直不大。师傅干了一辈子，充其量置了一套房产，还有一个店铺，据说现在都还在还房贷。师兄的梦幻是一家服装公司。其实公司也不算是师兄的。师兄离开师傅后，在外面打拼了几年，不成气候，就去了梦幻。师兄去的时候，梦幻只是一个十多人的小厂，而且经营惨淡。在师兄的帮助下，梦幻很快发展成了一家公司。老板是个女的，比师兄大一两岁，很赏识师兄的才能和他这个人。一次去外地办事的时候，她带了师兄去，于是两个人就好起来了。很快，老板跟老公离了婚，连人带厂都给了师兄。师兄也不含糊，马上跟师姐分了手。现在的师兄已开起了“布克”做了老总；师傅还在骑他的“飞达”还是师傅。
师兄在师傅店中学艺的时候，和师姐好上了，很快就住在了一起，然后是结婚、生子，然后是离婚，一切都有如行云流水。他们也曾开过一段时间的夫妻店，但师姐爱看琼瑶的小说，觉得太累了，改行去了购物城帮人卖饰品。师兄开不转了，想找个熟手帮忙。妻是师兄的师姝，因带孩子正闲着。他们都是师傅的高徒，一个长于裁，一个长于打。由于本钱小，他们在西街找了个过道开起了合资店，坚持了一年多，终因不是一条路上的人而失败。师兄人长得帅气，能说会道，天生就不是一个容易安静下来的人。合作失败后，妻到了我教书的小镇，师兄去了梦幻。现在的师兄俨然已成贵族，住洋房、开小车、抽好烟，生意越做越大。除了旌城之外，又去了绵阳办厂。不知他是真的缺人，还是想扶贫，或是炫耀自己，几次他开着他那白色的坐骑来到西玉龙，玩笑说要是没活干的话就到他那儿去。
俗话说得好，老医生，少裁缝。师傅一天天老了，做的东西跟不上形势，因此生意越做越淡，终于淡到了细水断续之时。妻想到外面去看看，恰好师兄又在要人，就去了梦幻。
师傅几十年来一直都用脚踏缝纫机，师兄是电机。电机速度快，妻去了先从车间干起。第一天练习用电机，第二天就上流水线。妻的技术没说的，做这些是小儿科。师傅最红的时候，东电的加拿大专家常来西玉龙做衣服，师傅裁好之后，最信任的就是妻的手艺。妻是做成套的、精品一类的服装，还不适应工业化生产。在线上和那些年轻的工人拼速度，比不过。一天下来，累得人都变了形。咬着牙拼了一月，只挣了400多（高的是1000多），比在师傅这边玩玩耍耍地工作，要少得多。
妻说师兄是资本家，大抠门儿，一个工序只给一两角，复杂的也不过五角。干一天工作，手脚快的能做到400件，妻顶天做100多。我玩笑说，不抠点，咋开得起小车。她说也是。过了几天，她告诉我，听车间里的姐妹说，师兄也不算是太坏的。她们好多都在旌城的大厂做过，在那里工作才是真正的机器，紧张得很。这里相对还算是宽松的。老板和师兄人都随和，没有什么架子，对工人也还不错，车间里配了饮水机（水是工人们自己凑钱买），工资从不拖欠，每月到时就发。打工的，随便在哪里打工都辛苦，只是受尊重的问题。
梦幻有工作就做，没工作就放假。工作一多，星期天也就没有了。冬天是工作多的时候，妻干了一个多月，只请了半天假。工作很忙，早上8点上班，晚上6点多才下班。中午厂里有饭，2元5一顿，半冷半热的。吃饭时间只有半小时，然后又上工。忙的时候，晚上还要加班，有时加到11点。妻是特殊人物，她去的时候就说过不加班的。师兄也没说什么，默认了。管车间的开始有点欺生，专把不好做的工作给她，妻也不说什么，做好就是了。每一道工序她都熟悉，难不到她，而且做得很漂亮，自然她们也就没话可说了。至于不加班，她们虽有意见，也只是意见归意见。梦幻是计件制的，多劳多得。妻做得少，得得少。想挣钱的唯恐活少，没干的。妻因为家里有一个人有稳定收入，所以并不靠这点钱才活得下去。工作的目的，除了挣钱外，还要有意义。妻说，像他们那样没日没夜地工作，像机器一样，心累了，心老了，连打扮的心情也没有，生活还有什么意思。
工作不仅忙，而且也很辛苦，通常一坐就是半天，上厕所也得放小跑。做的工作都是同样的，做的动作都是机械的，根本不用头去做，只需要手和脚就行了。妻晚上回家一般是7点，回家就吃饭，吃了饭就看电视，看不到几分钟就哈欠连连。我约她出去散步也不想动，于是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妻说她有一个奇特的发现，就是厂里的那些姐妹们屁股特别大，无论是姑娘还是大嫂，都是肥臀。我说可能是一天坐久了的原因吧？妻怕也长成肥臀，就答应了我和儿子出去散步。我们一般要走半个小时，一起说话，搞词语接龙，听儿子给我们唱歌。回来之后，精神也好多了，然后各做各的事。妻也不想那么早睡了，看看湖南卫视的搞笑节目，睡前再看几页读者。我一般到11点睡，她也是11点。她说或许刚开始不适应，时间长一点，适应了。
我特别担心妻的身体，她本来身体就不好。她做这行当，坐得太久了。晚上，我尽量弄清淡的伙食，以素菜为主，她还是免不了经常便秘。这是车工的通病。还有的就是肩痛，老一点就患肩周炎，也是不易避免的。幸好我有个学医的同学教了我几招按摩和保健，于是我当起了家庭医生。妻认为这是最好的享受。时间久了，我一天工作也心烦，所以这个家庭医生经常失职。但一想到妻是住过两次院的人，我就不敢再马虎了，她一喊累我得跑快点。按摩毕竟比在医院里守病人要轻松多了。儿子说好的品质是会传染的，他也就学会了捶背，高兴的时候可以简单地代替我干一会儿。于是家里的两个男人都成了仆人。
妻在梦幻的工作时间不会太长的。她说过了年，她想到其它的店里去工作。她是生活的有心人，梦已经在心中发芽了，等待的只是破土的机会。
我和妻是1990年认识的。她那时还是一个职中的实习生。她是属于美人一类的，家庭条件又比较好，一直都有点优越感。毕业后，她来到她实习的棉纺织厂工作。做学生她是学生会的官儿，工作了很快成了工段的头儿。她一直都很自信，只是我的自信比她更有底气，她终于服了我，嫁给了我这个穷光蛋。结婚后，她离开了纺织厂，想在做衣服方面发展一下。她天生就喜欢穿得漂亮，因此对服装一直是梦。通过职中的蔡老师介绍，她来到了旌城最有名的巨师傅门下学习。她的领悟能力很强，还在学徒期间师娘就给她拿零花钱了。出师后，她留在师傅的铺子上工作，做得好的时候能挣1000多，是我教书的两三倍。她一直不甘心只做一个打工的，总梦想自己去开店。儿子两岁多的时候，师兄约她开店。先是租了西街的一条过道，夏天还可以，冬天冷得要命。第二年春天，在米市坝找了个门面，开了半年，全帮门面的老板赚钱了。师兄说散伙算了。于是散伙。2002年4月，妻在我教书的镇上开了一爿鞋店，经营了半年，本倒是没折，也赚不到什么钱，人还很累。干脆就打了摊子，回家全心全意伺候两个男人。我教书，儿子读书。2003年12月，妻生病住院，我和儿子的世界顿时坍塌了一半。我们天天守在她的身边，企求老天别那么嫉红颜。那真是黑色的一周啊！妻好后，我生怕她再有什么，儿子也在这一周长大了一岁。我们一家比以前更体贴了。2004年9月，学校关心职工家属就业，妻去管了一年学生公寓，主要是扫地，报酬一天10元。有好些教师提合理化建议不必开支这笔钱，校长也就辞了她们，让学生自理。
正所谓龙到浅滩遭虾戏，凤凰落地不如鸡。妻天生有一种高贵，学生时代不少男生追她，她不屑一顾；我乃草民一个，嫁与我本是屈驾，还落到连扫地都有人碜牙的地步！我心里又何尝不难受？妻没说什么，她心里有痛说不出口。
由于儿子读书的原因，我们前年秋天在旌城买了房子。春节前夕，我们一家搬进了城里生活。儿子进了西小读书，妻重操旧业，到了师傅的西玉龙。师傅和师娘对徒弟就像对儿女一样，尤其是对我们一家好。
生活平静了下来，也平淡了下来。妻每天悠悠闲闲地上班，给儿子煮饭，辅导儿子学习。我早出晚归，归来是暖暖的晚饭。平淡的日子久了，妻心里经常是莫名的烦。我哪里一句话没说好，两人就会发生争执。为儿子的教育，也经常意见相左。一左，就是冷战的开始。我知道，妻内心不甘心这样生活下去，紧巴巴地过日子。以前她为我，为我能在学校混点名堂，做出了很大的牺牲。几年下来，渐渐地对我失去了希望。我也在努力啊，但不管怎样努力也不过就是书教得好一点，多考上几个学生。这有什么用呢？是职业的崇高，灵魂的伟大？是精神的满足，事业的成就？不是我消极，我无法看重这些。我的家就住在实小边上，我为儿子联系转学时，还是熟人，告之曰可以优惠点，但仍是一笔昂贵的赞助费。因为实小是重点，而西小不是。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我精神的高楼轰然倒塌。当妻提出要去梦幻工作时，因为能多挣钱，我双手赞成。儿子不懂得生活的艰辛，为此还哭了一场。但最终我们都支持她去发展。儿子中午也就只好在学校里吃饭。我们一家三个，白天劳燕分飞，天各一方，只有早晚在一起。我教书要自由点，除了上晚自习外，一般都能较早归家。回家后煮晚饭，给儿子的作业签字。妻没有休息日，我周六周日谢绝一切活动，专心做家务，带孩子。两个人总有一个要有所牺牲，现在轮到我牺牲了。
天气越来越冷，我仍然得坚持6点半起床。儿子早上历来是喝豆浆的，都是我亲手做。我上班要坐半个多小时的班车，必需在7点半以前出门才赶得上。晚上回来，也是一身疲惫。长时间地奔波，我明显地瘦了一圈。苍老是止不住的，白发也是止不住了。妻自己辛苦，渐渐地明白了我的辛苦，明白了我工作的不易。学校里的龙老师，比我大几岁，前年死了，留下孤儿寡母，全校的老师为此发呆了好长一段时间。妻以此为前车之鉴，控制了我的酒量，还发动儿子监督；我现在几乎不喝酒了。也强令我不准值晚班。值晚班管住校生，一晚有20块钱，但很辛苦，责任大于天。她以前认为我的身体是铁打的，现在明白了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晚上散步的时候，妻总是拉着我的手，揣在我的衣兜里。她说到了师傅师娘，虽然一辈子没发什么财，但恩爱一生。也说到了师兄，虽然现在富有，但总觉得不是滋味。也说到了车间里的姐妹们，好像时兴离婚似的，一不高兴就离。说到这里，我们学校还不是一样，有好几个都离了。全社会都是这样，风气如此。妻抓紧了我的手，生怕我飞了。我属鸡，妻说这年龄的鸡最值钱，松不得手。
散步回来，我们一起看电视。儿子9点钟睡觉。我和妻做各自喜欢的事。有一个晚上，妻过来看我写文字。我喜欢边写边听歌，电脑里正放着最浪漫的事：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
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
你还依然把我当成手心里的宝
妻坐在我的身边，靠着我的肩，孩子般甜甜睡去。
2007-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