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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房子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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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年这个初冬时节,竟如黄梅季节一般连绵下起雨来。周日无事,和几个朋友结伴来到长兴的八都岕银杏老村,在宽敞明亮的邻居民宿里坐听雨声滴沥,喝上一杯香浓的老白茶,任思维跳跃式前进着,居然想起故乡的老房子来,潮湿却温馨,老旧但亲切。一个老房子里有什么?一段往事,一段童年的回忆?还是长大的无奈、俗事的烦扰?我可能是一个非常怀旧的人,每次回臧林老家总要有事没事地全村转上一圈,睹物思昔,当然免不了到我小时候住过的老房子“凭屋怀古”追寻逝去的岁月。

    房子已经很旧了,卖出去后又给新主人租给外地人住,现在又砌了围墙,早已不是当初的样子。尽管如此,老房子当年的模样一直印刻在我心底深处,那里有我人生的第一声啼哭、迈出的第一步,有我不随年华褪色的幸福记忆。

    (一)

    老房子有三间,东面是爸妈的房间,西面是外公外婆(母亲的养父养母)的房间,两张床、一张八仙桌、两件橱柜和几张椅子等最简易的生活必需品之外,几乎再没有其它家具了。房子中间是堂屋,后面是厨房,使用面积不会超过六十平米。三间房屋西边还有一间泥土墙垒砌加盖茅草屋顶的猪圈。堂屋与后面厨房之间有一个方形小孔,便于做饭时观察来人。四十年前的灶头是用砖和泥砌起来的,做饭还需要烧稻草或麦秸秆,上面煮着饭,外婆不断地在下面添柴,映得她的脸红彤彤的。有一次我去凑忙,不小心火突然喷出来,烧疼了我的手,外婆立即停了下来给我用菜油涂抹。那时哪有烧伤的药啊,她慌忙的、焦急的表情让我疼并开心着。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慢慢弥漫,每到这时,我就知道,是外婆在叫我回家吃饭了。放下游戏,告别小伙伴们,然后顺着那香味,追寻而去。跑回家来不及洗手就抓上灶台上的菜肴,径直放进嘴里。每次都会被外婆发现,然后拉着我泥泞的小手,用缸里的水帮我搓洗,轻声的嘟哝仿佛呢喃,永远都是“不洗手就吃东西,肚子里就会长虫子”云云。虽然很害怕,但即使被说上很多次,年纪小时还是未曾改过习惯。外婆那轻声的劝说早已溶入骨髓,经常会在身体里绵延缱绻;她那慈祥的眼,粗糙但柔弱的手,也深深植入了脑海。

    到十岁以后,我离开出生的村庄,来到了父亲教书的地方读书。每次周末回家都有种过节的感觉,心情愉悦,步伐轻快,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家里。而周日傍晚要离开家步行去八里路开外的新建小学时,心里总是充满了依依不舍,那种感伤让小小的我第一次品尝到了人生别离的滋味。外婆总是默默的给我油炸一把我最喜欢的蚕豆瓣塞在口袋里,然后站在门前望着我渐渐远离,仿佛望着望着,即使多看到一眼也能到一丝安慰。我三步一回首,她那倚门而望的佝偻的身影,在夕阳的余晖中渐渐变小、融化,化作一缕光环,定格在我的心底,萦绕在我身边,守护着我直到永远。

    一年又一年平淡地度过,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外婆无声无息地走向天堂。只记得那天早上得到噩耗后爸爸和我匆匆赶到家,屋里气氛沉重,妈妈哭作一团,亲戚们都在帮着张罗后事。我久久肃默,不知所措,不是不心痛,是太刻骨铭心的伤心无法表达出来的痛,只是呆呆地立在那里;也许是我一时还不能够接受,不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当我坐在外婆遗体前,触摸到她冰冷的手,终于明白最疼爱我的外婆真的已经永远离我而去,再也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这是我懂事后逝去的第一个至亲至爱的人,也是印象中老房子里经历的最伤痛的往事。

    (二)

    儿时曾有一条最熟悉的路,从家的前门出去,走上30多米就到了这一条村里最好最宽也是最“繁华”的路。这条路全部用青石板铺成,因为走的人多了早已磨得光滑润亮。向东可到学校,向西则可到街巷,因为街小而窄,所以叫“街巷”比较合适。街虽小,但“五脏俱全”有供销社、双代店、剃头店、浴室、茶室、豆腐店、铁匠店、小饭店等。走进这条街的中段就走到了村中心,村上的人称来这里叫“上街”街上大多是一些很早之前就盖起来的老房子,挤挤搡搡地横亘一排,像沧桑的老人依偎在一起,散发着古老的气息。那时的街还是很热闹的,茶室里很多老年人喝茶聊天听说书;许多村上人拎着热水壶拿着竹子做的“水筹”到老虎灶“泡水”;两个浴室为避免竞争引起龃龉,轮流开张迎客,标识是挂灯笼,谁家挂灯笼了就表明哪家在开业迎客。

    沿着那条青石板路,幼年的我开始学会独立的走出家门,充满欣喜的完成爸爸妈妈交待给的第一件事:带上几毛钱上街打醋、打酱油。醋,八分钱一斤,酱油一毛两分钱一瓶。一路上走走停停“看呆眼”瞧瞧傅家竹具店如何把弯竹子烫直,看看许家磨豆腐的流程,听听储家铁匠店敲击的清脆声。路过烧饼飘香的饭店,总要停下来,吮指闻香,吞咽口水。每次顺利地完成任务,沿着道路返回都会有一种小小的成就感,有时剩下的一、两分钱还可以由我自由地支配,更觉得无比的满足和快乐。

    再长大些,我又可以独立地完成一项任务了——去另一个外婆外公(妈妈的生父生母)家玩了。沿着青石板路,路过学校,再经过一条土路转过几道弯就到了。外公不高不矮的个头儿,身材瘦削,沉默寡言,憨厚老实,但农活是一把好手,做过生产队副队长,经常干驾牛犁田这种“技术活”外婆年轻时在上海长大,因为日本人占领上海逃难至乡下,屈身嫁到了农村,所以农活是不太会干的,主要是操持家务,因为外公的内向,家庭对外打交道也主要是外婆出面。外婆家房子也老,但面积大,中间有个小院,小院儿收拾的干干净净,利利落落的。墙外有口小井,用石头井圈围着,一家的用水就靠这口井了,由于井水偏碱性,所以外婆家的粥汤总是呈淡绿色。绕过小井,踩过硬实但不很平的泥土地面就能迈进大门,由于没有窗户,即使前屋的光线也是暗暗的,再拐进里屋,就更觉光线更加稀少了。正门进去是一张长台,记得上面恭敬地摆放着两幅玻璃罩起来的对联,上书:“听毛主席话,跟共产党走”我总喜欢爬在长台上把瓶里的东西倒出来,有时候竟会翻到一、两枚老铜板钿,成为我的“战利品”再后来,我会一个人背着小书包上学了,开始了人生的求学历程,好在家靠学校很近,就隔这条青石板路的距离,是班级里距学校最近的学生了。

    (三)

    我家老房子的屋顶有一块三十公分见方的玻璃,采光用的,称之为“明屋”当时农村房屋普遍如此。窗户开的很小,小小的窗又被分割成若干的小格子,小小的窗棂上再糊上一层窗纸,于是屋外再灿烂的阳光经过这扇窗棂过滤到屋子里,都黯淡起来。我一直不习惯的这种光线,然而大人们看上去却好像并不介意,只要不饿肚子,日子能过得下去,清苦平淡的生活也能让昏暗的小屋浸透温暖和满足。

    屋里只有一扇内门,就是东面爸妈的房门。房门薄的很,不保暖、不隔音,仅可起到一个隔断的作用,但是却能“一门多用”夏天把门板卸下来扛到室外场地上,架在两张长凳上可以做晚餐的餐桌和睡觉休息的床板。幼小的心灵总是装满了太多的好奇,躺在上面看着浩瀚星空想着上面是否住着神仙,听着大人们讲怪诞故事心里害怕真的有鬼怪。小时候最喜欢陪外公外婆睡觉了,因为可以听他们讲各种各样的故事,什么天文地理、奇门遁甲、生辰八字、阴阳风水等等。外公没有读书,但懂得颇多,记忆力超好,肚子了装了一箩筐的故事,可以说他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

    大学毕业前一年我们搬迁了新房子,全家和老房子自此别离。我毕业分在宜城中学任教后,又举家迁到了城里,从此彻底离开了故乡。时间一年一年过去,眼里的世界越来越大,那些幼年的记忆也越来越远。可老房子的影子始终在眼前晃来晃去,尤其是在安静的空间中和夜晚的时间里。我想念屋前四棵弯弯的老榉树,它的年龄和我一般大,我爬树抓知了的印迹可还在?我想念屋里那只可爱的小猫,我钓的小鱼曾经是它最爱的美味佳肴?我想念小时候房屋里的快乐时光,呀呀学语、蹒跚学步的稚童,轻吟的儿时童谣,老幼交织的笑声,此情此景大家可还记得?我更想念老房子里的外公外婆,孙欲养而亲不待的伤感,你们是否地下有知?那一刻,总有阵阵温热,染湿眼角后,在玉蟾撒下的白纱轻抚中融进凉润晚风里,揉进我的梦乡中,驱散了黑夜的梦魇,挥去了浮世的虚华,又将我带回记忆的深处,那里,有一座老房子,有两位慈祥的老人,有一家幸福的欢笑

    (四)

    几十年来村庄变化不大,还没有小时候有人气和热闹,这个可能是全国农村在城镇化大背景下的一个缩影。有钱有办法的人大多搬到城镇去住了,留下来的村民越来越多地搬出了老宅,在村子的周边盖起了新房子,村里的老房子越来越荒芜,虽然心里为这种沧桑变化而感叹,但也无可奈何。村边通了宽阔的马路,那条熟悉的青石板路早已被铺上了水泥路。偶尔一次回家乡从这条小路走到那座老房子前,不禁心里一颤,斑驳的院墙无言独立,一扇褪了色的铁皮门静静竖立着,穿着一把锈迹斑斑的老锁。轻抚粗糙的泥砌墙壁,感觉时光的无情流逝,老房子在岁月春翠秋荒的轮回中变得更老。但在我心中这个老房子是件不老的宝儿,里面装着我快乐的童年,她见证了我家的变迁,承载着浓浓的亲情。无论过多久、走多远,她始终是我心灵深处的美好家园。

    此间流连处,无物不成诗。记得书上说,一个人对故乡和老家的感情不是浅淡的忆想梦吟,而是深沉浓烈的爱。人与故乡的关系,是风筝与线;而老房子所牵绊住的,是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