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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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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躺在手术台上,听见电锯的声音响起。我知道,自己的小腹被剖开了。

    我面前垂着一条绿色的帘子,这样,我就看不到医生和护士们如何操作。

    我又听见有一只小电泵在工作,与那只小泵连通的管子好像把我腹中的羊水、血水和其它体液吸出体外。

    剖宫产是局部麻醉,虽然腰部以下完全没有知觉,但我的意识是正常的。手术帘的确阻挡了视线,可是我大约猜得出来医护人员在做什么。

    我静静地等待,等待着在我腹中孕育了十个月的小生命扑向我的怀抱。

    腰部以下毫无疼痛,但是两条腿重逾千斤,像两块石头一般丝毫不能移动。

    胃部仿佛无限下垂,五脏六腑几乎凝滞,明明带着氧气面罩,我却仍然觉得呼吸困难。

    可是我不在乎,我真地不在乎。我用百分之百的生命热忱,等待着那个属于我的小生命的来临。

    其实医生的操作速度很快,每天几番剖腹接生,让产科医生们实施剖宫接生的动作精准快捷,速度出神入化。

    大约电锯声响过的三分钟后,我听见一声清脆的啼哭。

    医生把一个粉嫩嫩的婴儿举到我眼前,问道:“是男是女?”

    “男孩儿。”我一下子哽咽了,凝滞的气团从胸口一路堵到喉间,热泪在眼睛里瞬间蓄满。

    儿子,儿子,你是妈妈的,妈妈要用全部的生命呵护你,陪伴你!

    我和儿子被推进病房,丈夫和公婆已经守候在那里了。

    没有人问我状况如何,三双眼光齐刷刷地落在了儿子身上。

    “壮壮!”婆婆惊呼一声,激动万分地伸手欲触我的小小婴孩儿,却被护士制止了。

    “请别碰新生儿,”护士娴熟地说道:“母子平安,亲属们请回吧,上午不是探视时间,下午三点以后亲属可以探视。”

    公婆和丈夫不得已离开了,离开时他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着儿子,连丈夫辞咎也没想起来问问我的身体情况。

    他们的背影消失以后,我觉得有些凄凉。

    要是母亲在场就好了,至少母亲会问问我疼不疼,舒服不舒服。

    可是母亲自故乡赶到北京是需要时间的,我剖宫产的日期又比预产期早两天,母亲就算快马加鞭,也不可能现在出现在我的面前。

    我大学毕业以后,没能争取到留京指标,但我愿意留在北京工作,更何况哥哥也在北京生活。

    哥哥很优秀,清华大学毕业以后,竟在朝中无人的情况下被北京的一家石油企业看中,留京工作,户口也迁至京城。

    打拼十年以后,哥哥不但成家立业,还买到了企业内部低价销售的一套近两百平方米的住宅,生活完美指数极高。

    我真不知道这么一个优秀的哥哥怎么会有我这样平庸的妹妹。我学业不出众,毕业留京根本不可能,只得毕业以后在京城四处应聘,最后到一家货代公司工作。

    我相貌平平,行事腼腆,总也找不到男朋友。

    立业不住,成家无望,有一度,我几乎想回故乡去了。那里没有京城繁华,可是那里有我的母亲。这世界也许没有人关心我,除了我的母亲。

    偏在这个时候,同事的母亲把辞咎介绍给我,还告诉我辞咎是她同学的儿子,人很好。

    辞咎确实人很好,就是有些木讷胆怯。他不是我心中的男人,可是我太想留在京城了,而辞咎是北京人。

    于是我嫁给了辞咎。

    辞咎的父母在退休以前都是工人,只有辞咎这么一个儿子。之前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套六十平方米的两居室里。在我和辞咎结婚以前,公婆竟倾其所有在京城比较偏僻的地段买了一套近百平米的两居室。

    当时我欣喜若狂,以为自己和辞咎会有一个单独的家了。没想到新房刚刚买到,婆婆就对我说:“以后咱们都住新买的房子,旧房子得租出去,将来你们有了孩子开销会很大的,旧房房租也可以为咱们家增加一点收入。还有,辞咎的工资从来是交给我们的,你们结婚以后,你也把工资交给我们吧,收入统一调度可以节约一些。”

    我一万个不情愿。

    住在一起我没办法反对,无论如何前后两套房子都是公婆的,他们怎么安排我们无权干涉。可是我的工资也要交给他们,这对于一个成年人来说真是太难接受了。

    可是辞咎却对我说:“爸妈不会用咱们的钱的,只不过是替咱们存着。更何况咱们在家里吃饭,住家里的房子,还是配合些吧。”

    我无言。其实我和辞咎的收入支付一个家庭的开销基本上没问题,可是短期内要买一套京城的房子根本不可能。辞咎又是我自己选择的丈夫,他离不开公婆,习惯遵循他们的意思,我只得顺从。

    结婚以后,公公挺着他的大肚子对我说:“大家住在一起多好!你看人家韩国电视剧里的一家老老少少全都是住在一起的,多有意思!”

    我一言未答,无奈而笑。

    不久我怀孕了。

    有一个周末,我和辞咎坐在客厅里讨论该给宝宝起什么名字,几本汉语字典、词典都摊在桌子上。

    婆婆在一旁听了一会儿,就走过来说:“怎么给孩子起名字也不和我们商量商量?我和你爸早想好了,你们生男孩儿就叫壮壮,生女孩儿就叫勤勤,就这么定了。”

    婆婆转身离去。

    我推了推辞咎,对他说:“你去跟妈说,咱们自己给的宝宝起名字,行不行?”

    辞咎从小被公婆管束习惯了,从来不敢与公婆置喙。他为难地扭了扭身体,对我小声说:“叫什么都是咱们的宝宝,再说壮壮和勤勤都挺好听的。”

    就这样,壮壮在我腹中茁壮成长。

    昨天是儿子出生前的最后一天。

    临床的准妈妈小雅和我都是今天剖宫生产,可是昨天下午小雅的妈妈来了。小雅的妈妈先帮小雅洗了澡,又端来一盆温水,给小雅洗脚。

    看着小雅和她的妈妈,我有点儿心酸,心想要是母亲现在也在身边就好了。我现在身体笨重,无法弯腰,洗澡很不方便。腿和脚都肿胀得厉害,要是能用温水泡一泡多舒服啊!要是母亲在身边,她一定会帮我的。

    可是无论心酸不心酸,母亲在身边与否,我还是想洗个澡。分娩以后可能有一段时间不能洗澡,我若是现在不洗,未来的几天更不可能洗浴。

    于是我搬了一只凳子向浴室走去。小雅的妈妈见状大惊,问我:“姑娘,你要干什么?”

    我故作轻松地一笑,说道:“没事,我洗个澡。”

    小雅的妈妈急忙拦阻:“姑娘,你还是等你爱人或是妈妈来了再洗吧,卫生间地滑,你身子又不方便,要是摔了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我解释道:“我爱人上班呢,我妈不在北京,他们都来不了。我坐在凳子上洗,没事的。”

    小雅的妈妈同情地叹了一口气,帮我把凳子放在卫生间的洗浴喷头下,打开水笼头帮我调好水温,又看我脱了衣服,扶我在凳子上坐稳,还对我说:“我们听着你洗澡,有事叫我们。”

    我忍住哽咽,对小雅妈妈说:“谢谢您。”

    “喂奶啦!”护士一句清脆的叫唤把我的思绪瞬间扯回。

    话音未落,护士已经把壮壮抱到我胸前,让我给他喂奶。

    我刚做了手术,坐不起来,只能用侧卧姿势喂奶。这种姿势虽然极为吃力,我却心甘情愿,努力配合着壮壮。

    壮壮还闭着眼睛,却以极大的力道吸吮着乳头。

    我揽住壮壮,感受着这小小生命的力量和体温,不禁微笑着自言自语:“力气好大哦!”护士在一边忍不住笑了:“人家说:‘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了’,就是这个意思。”

    我一面应着护士,一边轻轻拥抱摩挲着我的小小宝贝:他那么柔软,那么幼小;他是我的,我是他的;他是我生命的全部快乐和希望,我是真正能给母爱、呵护与快乐的人!

    我真幸福。

    我要竭尽所能照顾我的小小生命,陪伴他成长,爱护他关心他呵护他,我要把生命之爱倾注给他。

    下午三点,公公婆婆准时在病房里出现。

    他们来了就扑向我床边的婴儿床,婆婆将壮壮抱起来,满怀深情地对公公说:“咱们家的孩子就是像咱们家人,你看,壮壮多像辞咎啊!”公公也伸着脖子看着壮壮,呵呵笑着。

    我不知为什么心头一紧,那感觉就好像是,就好像是我的婴儿要被抢走了。

    可是我动不了,手术麻药的麻醉功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下腹愈演愈烈的疼痛,而每一次宫缩又将这样的疼痛推向极致。

    我翻不了身,嘴唇干裂,披头散发地躺在床上。

    然而作为一个母亲的不安却远远胜过身体的疼痛,我本能地觉得公公婆婆对于壮壮的占有欲望让我毛骨悚然。

    这时护士走了进来,见到公公婆婆摆弄壮壮便皱眉向他们说道:“新生儿还小,大人进来也没消毒,没事的话请把婴儿放回小床上去。”

    护士继续向我走来,一边为我换尿袋,一边说:“产妇的尿袋满了,家属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

    婆婆扭脸向我说道:“锦月,你自己该知道尿袋满了,有事你得按铃叫护士啊!”我无奈,说:“好。”

    护士见势便不再多言,她先帮我把病床缓缓摇起,又轻声问我:“坚持一下,坐着给婴儿喂奶行吗?侧卧喂奶婴儿好像有些费力,你一边的乳头已经被婴儿吸破了。”

    我说:“行!”

    没什么不行的,只要是为了壮壮,我再疼痛再艰苦也不怕。

    护士把壮壮放入我的怀里,壮壮开始吸吮我的乳汁。

    我小腹极痛,臂膀无力,但是腰腹臂膀仍然稳稳地支撑环抱着壮壮。

    壮壮尽情地吸吮乳汁,他的每一次吸吮都引起一次宫缩,每一次宫缩都牵出小腹的剧痛。

    我的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可是我极幸福。看着壮壮一双小手扒住我的胸房,小嘴努力地吸吮我的乳汁,无边无际的幸福感瞬间在我体内涨溢。

    我几乎微笑了。

    “辞咎他爸,快来看壮壮吃奶!”婆婆一声喜气洋洋的叫唤让我略略打了一个哆嗦。

    我本能地用病号衬衫将胸房盖了盖。

    婆婆竟一把扯开我的衬衫,对我叱道:“你闷到壮壮怎么办?”

    我无力反抗,任婆婆又把我的衣服扯开。我能做到的,就是让壮壮吃到尽量多的奶水。

    于是公公和婆婆的头同时伸过来,几乎与我相触,津津有味地看着壮壮吸吮我的乳头。

    于他们来说,我只是空气。

    我沉默着,感觉到自公公鼻腔里呼出的臭气一股一股喷到我的额头上。

    “一、二、三、四”婆婆满怀热情地数着壮壮着的吸吮次数。

    壮壮吃到差不多的时候,婆婆一把将壮壮抱到她怀里,对公公兴奋地说道:“咱家孩子吃了八十六口啊!”公公呵呵大笑。

    我已疲累疼痛不堪,可是作为母亲,心中本能的害怕失去壮壮的不安似乎比身体的痛苦更甚。

    我按铃叫护士来,帮我把床摇平。

    之后,我集了集所有的力气和勇气,对婆婆说:“妈,您和爸大老远跑来也挺累的,早点回去休息吧。”

    婆婆头也没回地答道:“我们看孙子不累。”

    我又强支撑着说:“妈,壮壮也得休息,您把他放在小床上,让他也睡会儿吧。”

    婆婆没好气地对我说:“壮壮在我怀里睡就行。”

    我忍着腹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清晰一些:“妈,医院的小床是消过毒的或者把壮壮放在我身边睡也行,婴儿听着母亲心跳入睡有安全感。还有,我刚动过手术也需要休息”

    婆婆转头向我,一脸憎恶,话语更向子弹一样像我射来:“壮壮在我怀里能不干净,不安全吗?再说了,你要想睡觉就睡呗,你睡你的觉,我看我的孙子,我们还能打扰你吗?!”

    我不知自己是腹如刀绞还是心如刀绞,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受重伤的母兽,眼看着别人玩弄自己的幼兽却毫无办法。

    时间一秒钟一秒钟地过去,我千分疼痛万分疲惫,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不祥的预感分分秒秒地吞噬着我,我总觉得,壮壮会被夺去。

    总算熬到了傍晚六点多,辞咎来了。

    他也先奔向婴儿,亲近了一番,然后反过身来问我感觉怎么样。

    这时公婆正好出门去卫生间,我拉住辞咎的手有气无力却又万分焦虑地问他:“我肚子疼,医生说得疼几天,剖腹产三寸半长的伤口不是一天就能好的。你让爸妈明天别来了行吗?我真地应付不了,壮壮也需要休息,你让爸妈过两天再来行不行?”

    辞咎一脸诧异,对我说道:“爸妈怎么可能不来看孙子呢?再说他们也不是外人,用不着你应付啊!”我都快哭了,忍着眼泪恳求辞咎:“那你让爸妈来的时候待一会儿就走行吗?我真的又疼又累,儿媳妇也不是女儿,总是不方便,我实在应付不了,你让他们明天来时,待的时间短一点儿行吗?”

    辞咎一脸不解:“他们在这里不是还可以陪着你照顾你吗?还有,明天下午我也请假了,我也来。”

    没等我再说话,公婆已经回来了。

    婆婆对辞咎慈爱地说:“儿子,忙一天饿了吧?医院对面就是眉州东坡酒楼,咱们到那儿吃饭去吧!”

    辞咎欣然答道:“好。”

    随即,他们一家三口转身离去。就在他们走到门口的时候,辞咎终于想起了什么,回头向我问道:“晚上要我陪着你么?”

    医院夜间虽然有医护人员值班,但术后的第一天夜里,剖宫产产妇会很痛苦,一般都会有家属陪伴。

    不等我答言,婆婆的声音对着辞咎响起来:“夜里有医生护士看着,你明天还上班,怎么能陪住啊?”

    我无奈地向辞咎摆摆手,表示我没事。

    不是我不想让辞咎留下来,可是面对一个习惯对父母言听计从的儿子,我说话又有什么用呢?

    看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在门口消失,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侧过脸对婴儿床里的壮壮说:“壮壮,妈妈终于可以单独陪你了”

    辞咎他们走了没一会儿,一声熟悉的呼唤在耳边响起:“锦月!”

    不用抬头,我的眼睛立刻被一阵湿热氤氲开来。我一边转过脸来,一边忍不住喉间的颤音:“妈——”

    母亲已经急步走到我的床边,满是担心慈爱地问我:“怎么样了?疼不疼?”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嘴角却尽量微笑着说:“做手术时不疼,现在开始疼了。”

    母亲说:“我紧赶慢赶,就怕今天赶不到。还好,快六点的时候在北京站下的火车,是你哥去把我接过来的。我今天陪你一夜吧,这剖腹产的产妇终归和自然分娩的产妇不一样!”

    哥哥锦年就站在母亲身后,我叫了一声哥。

    锦年对我说:“妈还没吃饭,我给妈买点儿饭去。你今天能吃饭么?要么我给你买点鱼汤来?”

    我摇摇头说:“今天我还不能吃饭,这两天也不能喝油腻的汤。”

    锦年点头离去。

    母亲看了看壮壮之后,便取了毛巾、温水,为我擦脸擦脚。

    转眼母亲吃过晚饭,锦年也回家了。母亲便帮我清洗生壮壮以前穿过的衣物。

    那一夜幸亏有母亲在身侧。

    我小腹闷痛难忍,下身缓缓流血,身体不能动弹。

    母亲帮我照顾壮壮,并不时看看我的情况。

    我对母亲说:“妈,您睡会儿吧。”

    母亲却说:“没事,不困。”

    到了深夜,我觉得身下的医用垫子已经被血浸透了,湿乎乎粘腻腻的。

    母亲便十分小心地帮我撤去了被血水浸满的垫子,换了一张干净的。

    身下干爽柔软的垫子让我舒服了许多。母亲在身边照看,更让我觉得自己有了依靠,既安心又安全。

    母亲差不多一夜没合眼。

    早晨七点,护士开始清场,所有陪住的家属必须离去。

    我对母亲说:“您一夜没睡,下午别来了,另外下午辞咎也来,有他照顾我就行了。”

    母亲说:“我不累,要么我吃过晚饭以后来吧,估计那时辞咎他们也回家了。我那时来,看看你还需要什么,如果你今天晚上还要人陪,我就再陪你一夜。”

    一阵温暖在我心头荡漾开来,早晨的阳光似乎都因着母亲的疼爱显得温柔明亮了。

    幸好,我还有母亲。

    午后,护士把我的尿管摘去了,并嘱咐我,一定要去卫生间小便。很多产妇因为不忍伤口疼痛,在除去尿管以后在床上用便盆小便,这样不活动有可能引起肠粘连。

    下午三点,辞咎和公婆浩浩荡荡地出现在我面前。

    公婆直扑壮壮,激动欢喜之情溢于言表。

    辞咎见插不上手,才转头问我怎么样。

    我对辞咎说:“我想去卫生间。”

    辞咎说:“那我扶你去吧。”

    我轻轻对辞咎说:“你让爸妈出去一下行吗?我伤口疼得厉害,下床走到卫生间会很狼狈的。”

    辞咎还是一脸不解:“都是家里人,怕什么?”

    我无奈,对辞咎低求道:“那至少让爸出去行不行?”

    不等辞咎答言,婆婆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不就是上个厕所吗?怎么这么麻烦啊?辞咎扶着你还不行?干嘛让我们都出去啊?”

    辞咎沉默着。

    我深吸了一口气:在这个家里,我是没有隐私的。

    辞咎将我慢慢扶起,我小腹上的伤口因为身体移动前倾而急剧疼痛着。可是,这一次的任务不单是坐起来,我还需要转身,把腿垂到床下。这个在健康时看来平淡无奇的动作,如今做起来却如愚公移山。每一点移动都需要腰腹的力量,而小腹上三寸半长的伤口,在每一丝移动中都更加闷痛难忍。细密的汗珠从我的面颊、脖颈、腋下渗出,披散的头发粘在面颊和脖颈上。我紧咬牙关,勉强下床站到地面上。

    双脚一触地面,站立需要的腰腹力道扯得我的伤口一阵撕痛,又一轮汗水涔然渗出,宽大的病号服的腋下部分刹那间湿了。紧接着是向前迈动双腿,一跬一撕痛,一步一闷疼。我就在公婆看热闹的眼光中,一手紧扶住辞咎的胳膊,一手捂住小腹,半弓着腰,紧咬住嘴唇,却忍不住泪水和汗水,一步一步走向卫生间。

    成长

    壮壮躺在我的臂弯里,小脸紧贴着我的胸房。他的头发漆黑浓密,肌肤柔软粉嫩。他一只小手插在我的腋下,另一只小手搭在自己的胸口上。我无数次地细看他浓浓的眉毛,清晰的睫毛,小小的鼻子和嘴巴,总禁不住去轻轻亲亲他的小脸儿。他躺在我怀里熟睡,我可以听见他平稳细微的呼吸声。他闭着眼睛,微张着小嘴,小脸上的表情舒展平静。我低头望着他,知道我的怀抱是壮壮最温暖安全的地方。对于壮壮来说,没有什么地方比我的怀抱更让他留恋。

    正看得出神之际,一声低闷的断喝直击我的耳膜:“壮壮都吃完奶了,怎么也不叫我一声?”

    话音未落,婆婆的手已经伸入我的怀中,把熟睡的壮壮夺到自己怀中,然后转身向她和公公的房间走去。

    自从我和壮壮从医院返回家中,我们就时时刻刻被公公婆婆拆分着。除了壮壮吃母乳的时候,其余的时间婆婆公公都会尽量把壮壮强行抱走。在满月里还好一些,出了满月,公公婆婆便更加肆无忌惮地和我争夺着壮壮。

    他们把壮壮自我怀中抢走,一开始还说是帮我带宝宝,后来就干脆什么借口也不用了。我怎么能受得了儿子就在眼前,可是我触摸不到他?于是最初的时候,他们把壮壮抱到客厅,我就跟到客厅。他们见我来了,就马上把壮壮抱到厨房,我跟到厨房以后,他们又避开瘟疫般抱着壮壮走向他们的卧室。

    随着时间一点点地推移,我发现我争不过他们。公公婆婆是两个人,我是一个人。他们全力以赴与我争夺着壮壮,生怕壮壮和我亲近。婆婆在做家务的时候就把壮壮交给公公,公公有事出门的时候就把壮壮交给婆婆。他们俩都在家且没有事情的时候,就滴水不漏地把持着壮壮。家里只有这么一个婴儿,公公婆婆要想对壮壮付出父母之爱,要想得到壮壮的爱,就得把我和壮壮隔离开来,尽量让我离壮壮远些,尽量让壮壮停留在他们的怀抱之中。

    很不幸,我住在公公婆婆的家里,无力避开他们横亘在我们母子之间。

    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我对辞咎诉说原委,辞咎竟不以为然。他说爸妈愿意帮你带孩子,你就让他们带呗,你还省事呢。

    我真想顿足捶胸。我对辞咎说我是母亲啊,我怎么能受得了自己的孩子被抢走?我怎么能容忍别人和我争夺亲生骨肉?我怎么能受得了自己无法付出母爱?我怎么能容忍别人抢走儿子对我的爱?

    辞咎还是一如既往地迟钝着,一半是真的,一半是不敢违拗父母的习惯根深蒂固。他竟说爸妈又不是别人,更何况你在家只休四个半月的产假,之后就又要上班了,到最后还是他们带壮壮啊。

    我对辞咎说我知道你不愿和你父母争执,可他们并不想帮我带壮壮,他们是和我争夺壮壮,你不能眼看着我失去儿子的爱!

    辞咎竟无奈地说他父母也没有什么别的事情、嗜好和追求,亲近孙子是他们目前唯一的人生愿望,他们想亲近壮壮就让他们亲近吧。

    我心头像被射中了无数苍头箭,钝痛无比。

    公婆想亲近壮壮,难道我就该为此失去壮壮么?

    辞咎的软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不能亲近自己的亲骨肉,却毫无办法。

    自壮壮出生起,母亲就一直住在哥哥家里,帮哥哥嫂子照看孙子。在我休产假期间,母亲也曾看望过我和壮壮两次,见我在婆婆家中的情势,都没坐多久就离开了。后来,母亲除了悄悄打电话让我多保重,再无其它帮助我的方法。

    我每一天都如坐针毡,孤军奋战,却争不回我那小小婴儿。

    壮壮长到九十天的时候,该去医院做健康复查了。

    我在壮壮复查前一天就嘱咐辞咎第二天请半天假,以便和我一起带壮壮到医院复查健康状况。我还在那天晚上收拾好了准备带壮壮出门带的纸尿裤、更换衣服、奶粉盒及奶瓶之类的东西。

    我想,第二天带壮壮去复查,看看壮壮各方面的健康指数,向医生咨询一下照顾婴儿的经验。除此之外,我们一家三口总算能有半天时间单独在一起,我也算能能喘一口气。

    第二天早晨,就在我们临出发之际,公公婆婆却也收拾停当站在门口。

    婆婆对我说:“我们带壮壮去复查吧,打一辆车去也就能坐下三个大人一个孩子,你别去了,我们三个人带着孩子去就行了。”

    我只觉得有一股气流自胸腔向上蒸腾,我强按着那股气流对公婆说:“爸、妈,你们不用去了,我是壮壮的妈妈,壮壮检查身体,我得去。”

    婆婆翻了一个白眼对我说:“我们回来把复查结果告诉你不就行了吗?你去不去有什么不一样的?”

    我再一次重复:“我是壮壮的妈妈,壮壮检查身体,我必须得去!”

    公公说:“你哪那么多事啊!我们去壮壮还能有闪失?”

    辞咎再一次软弱了,他回头诺诺地对我说:“壮壮这么结实,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的。要么你在家里等我们吧,我把检查结果给你带回来行不行?”

    我颓然。

    我眼看着他们一家四口走出门去,万箭攒心。

    我几个同事的宝宝到了百日都照百日照留念,我也觉得婴儿的百日照十分可爱,有纪念意义。

    只是婴儿太小,照百日照大多请摄影公司到家里来,上门拍摄的费用总是贵些,大约一、两千元左右。

    我和辞咎不是没有钱,是钱都在公公婆婆手里,我们每月只能拿到零花钱。

    于是我又只好让辞咎去和公婆商量百日照的事情。

    虽然坐在我和辞咎的卧室里,我也能听得到婆婆的声音:“什么像片儿啊这么贵!咱们不是总给壮壮拍照片吗?还请别人来拍干嘛?”

    接着是辞咎一如既往毫无底气的声音:“妈,人家是做成像册的,现在拍一本像册,等壮壮长大了看到自己小时候的样子,又有意思又有意义。”

    婆婆知道拍百日照肯定是我的提议,现在仿佛形成了惯性,只要是我的提议,公婆一律反对。

    婆婆中气十足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有什么意义啊?除了瞎花钱还能有什么意义啊?”

    我真想冲出去说,我花我自己的钱给我儿子拍照,你管得着么?可是不行,我不能那么做。我可以无所畏惧,可是我不能让辞咎太为难。

    也许这一次的争论并不涉及公婆与我争夺壮壮,只是拍照片而已,最后,辞咎还是自公婆手里拿到了照像费用。

    拿到钱时我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自己是生活在当代还是生活在古代,古代的儿媳在家里没有地位权力,是因为经济、思想、文化等诸多缘由。可是我,一个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且有收入来源的女人,却阴差阳错在陷在一坑无奈里。

    可是有关壮壮的百日活动并没有结束,因为公婆一直和我争夺壮壮,硝烟弥漫,连壮壮的满月酒都能摆成。这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公婆不许我们请客,不单是为了节约,最重要的原因是公婆认为他们是这个家的主人,一切活动该由他们料理。事情拖来拖去,满月酒也就变成了百日饭。

    其实给壮壮过百日也很简单,不过就是出去吃顿饭。

    出去吃饭的时间定好了,我问辞咎:“可不可以把我妈和我哥也请来?”

    辞咎一脸为难之色:“爸妈说就咱们自己家人去。”

    我忍不住说道:“他们不想请,你呢?壮壮出生的时候,我妈我哥一人给你一个红包,你怎么眼睛也不眨就要了?他们既然是外人,你要他们的钱干什么?”

    回应我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

    我不想再说了,红包里的钱不算什么,另外这个家里一切收入由公婆保管,辞咎也没办法。

    问题是在这个家里,没有人尊重我人格的独立,这种不尊重自然也波及到我的母亲兄长。公婆不是没有意识到亲家的存在,他们是不打算尊重有关我的一切。

    我的产假将近结束的时候是冬天。

    婆婆感冒了,我终于有机会于白天在不争夺的情况下,亲近我的小小宝贝了。

    我抱着壮壮坐在客厅里,对他轻轻地说着话,看着他玩弄彩色摇铃。

    公公走过来了,对我说:“你去干别的吧,我带孩子。”

    我平静地对公公答道:“爸,您照顾妈出来进去的,难免也沾到感冒细菌,婴儿抵抗力差,还是我带壮壮吧。”

    公公没办法反驳,只好离去。

    我心头又是一阵无奈,在这个家里,我想安心踏实地和壮壮单独相处一会儿,是件多么困难的事情啊!我居然得等待机会寻找借口才能做到。

    外面正在下雪。

    我抱着壮壮,站在客厅的窗前,看着窗外素雪飞舞。这一场雪真的不小,飞旋的雪片如玉蝶般呼啦啦地扑打着玻璃。透过明窗向外远望,银羽素絮自天穹向地面旋舞飘落,万物银装素裹,满目玉顶琼枝。

    壮壮倚在我怀里,安静地看着窗外的雪花如莹白的碎帛飞舞。我拥着我的小小宝贝,感觉着他的温暖与柔软,他和我血脉相连,我和他母子难分。

    这是壮壮第一次看雪,他很好奇所以很安静,欹在我怀中专心地看着窗外。我对壮壮轻柔地说道:“壮壮,外面在下雪。你喜欢妈妈抱着你看雪么?咱们要是总能这么安静地在一起多好”产假结束前一两天的时候,婆婆让我给壮壮断奶,我当然不同意,可是这一次,辞咎来替婆婆做说客了。

    “反正你的奶水也不够,上班以后也坚持不了多久,”辞咎对我说:“不如现在就断了吧。”

    “这是你妈教你的吧?”我问道:“坚持一段一时间总比现在就断奶要好,什么奶粉也不能和母乳相比。辞咎,你是壮壮的父亲,壮壮也是你儿子,你不心疼他么?”

    辞咎又期期艾艾道:“你不断奶去上班也不方便,你们公司那么忙,你再带着吸奶器抽空吸奶,老板同事们肯定觉得你麻烦。”

    我冷笑:“我们公司不是法西斯集中营,连这点人道都没有。倒是这个家不知道像什么地方!”

    辞咎难以反驳却又不敢放弃,他唯唯诺诺道:“锦月,你别这么说,爸妈也是为了你好。”

    我心中一紧,每一次公婆说为我好的时候,总是在找借口分开我和壮壮。我便问辞咎:“那么断奶之后,你爸妈想要做什么?”

    辞咎的忐忑不安充分显示在他期期艾艾的语句里:“妈说,壮壮断奶以后,夜里跟着她睡就行了”

    一声闷雷轰顶。

    白天我去上班,夜里壮壮和婆婆在一起,他们是要彻底分开我和壮壮。

    “这么说是你妈想做壮壮的母亲了,”我几乎能听到自己咬牙的声音:“辞咎,你儿子得不到正常的母爱,你不心疼么?”

    沉默,沉默,还是沉默。

    我并没有如他们所愿,立刻给壮壮断奶。

    可是,时时刻刻担心失去儿子的紧张焦虑和工作的繁忙,还是让我不得不在壮壮六个月的时候给他断奶了。

    断奶那一周,婆婆不许我在家里住,她说那样壮壮会一见到我就想吃母乳,断不了奶。

    婆婆对我说你去你哥家住一周吧,反正你妈也在那里。

    我说婴儿在断奶期间母亲应该守在他身边,这样就算他身体不适,还可以得到母亲的心理支持和安慰,这是科学。

    可是,公婆就怕壮壮得到我的爱抚,更怕我得到壮壮的爱。婆婆太想当母亲了,公公太想当父亲了,他们的再次为婴儿父母的欲望已经强烈到不管我和壮壮死活的地步。

    断奶的那天早晨,婆婆早早地把还在沉睡的壮壮抱到她的房间。

    我上班前悄悄地走到公婆房间的门口,想再看一眼我的宝贝。还不等我泪湿,辞咎竟一把将我拉到客厅里,对我说:“壮壮看到你要缠住你怎么办?赶快走吧!晚上我送你去你哥哥家。”

    我看着眼前这个男人,恨不得用尽力气抽他一个耳光。

    上班以后,我想亲近壮壮更是难上加难。

    有一次我下班比较早,正好遇见婆婆带着壮壮在楼下玩儿。

    壮壮一见我就自婆婆肩头伸出两只小手,依依呀呀地叫妈妈。

    我也自然而然地伸开一双手臂,想抱一抱我的骨肉。

    婆婆立刻警惕地向前走了两步,对我说:“你爸正在楼上做饭呢,你去帮他做饭吧。”

    我说:“我带壮壮在楼下玩一会儿吧,壮壮一天没见我了。”

    婆婆厌烦地说道:“你快去帮你爸做饭吧。”一边说,一边抱着壮壮飞快地奔出了我的视线。

    从此以后,在我下班的时候,婆婆和壮壮再也没有在任何一个我可能经过的地方出现过。

    吃过晚饭,婆婆对我说:“你去刷碗吧。”

    我知道婆婆是想把我从壮壮身边支开,就对辞咎说:“你去刷碗,我给壮壮洗澡。”

    辞咎依言去了厨房。

    我在卫生间里给壮壮的澡盆中放好水以后,公公婆婆瞬间蹲在澡盆旁边,给壮壮脱衣洗澡。

    卫生间很小,公婆蹲在那里,我根本进不去。

    我总不能挤进卫生间,把公婆推出去。

    于是我只能杵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公婆给壮壮洗完澡。

    壮壮洗完澡以后,婆婆便回头向我甩一句:“你把壮壮换下来的衣服洗了吧!”之后,婆婆就抱着壮壮一溜烟跑回公婆的房间,关上房门,哄壮壮睡觉。

    我恨不得将这个老女人立刻化成灰烬。

    壮壮一岁多之后开始能说话了,到快两岁的时候,他已经能断断续续地说出简单句子了。

    有一次,我下班回家时正好遇上婆婆抱着壮壮和邻居聊天。邻居阿姨问壮壮:“是奶奶好还是妈妈好?”

    壮壮毫不犹豫地回答:“奶奶好我爱奶奶。”

    婆婆一口亲在壮壮脸上,我的心随之强烈地抽搐了一下。似有一把尖刀,将我的心脏剜去了半边。

    我知道夺回壮壮的爱有多么难,可是,我是他的母亲,一个母亲不可能放弃她的儿子,我当然也不会放弃给予壮壮母爱的权力。

    在时间上,我争不过婆婆和公公,他们虽然几乎把持着壮壮的所有时间,但是我需要上班工作,这个事实我无法改变。

    那么,我至少应该能为壮壮买一个玩具,领他去买一件衣服,带他去餐馆吃一次饭

    可是工资在公婆手里,向他们要回工资存折,惊动辞咎,肯定会折腾得天翻地覆。

    我接受了同事们的建议(他们都知道我在家中的大概情形),直接去银行将工资存折挂失,几天之后我将拿到的新存折拿至公司财务部,托同事把存折锁在财务部的保险箱里。

    晚上回家,我对婆婆说:“公司换工资存折了,以后我自己保存工资。”

    说罢我调头就走。

    也许我的口气极其淡然坚定不容质疑,婆婆竟没有吭声。

    对于这件事,辞咎也没说什么。其实,他怎么能不知道一个人有保存支配自己收入的权力呢?

    不过我自己保存收入并不是为了自己支配方便(虽然那样做很正常),我一向节俭,又想着以后最好能和辞咎买房子,我们一家三口单独生活,所以哪里敢乱花一分钱!我这么做不过是为了多得到一些和壮壮亲近的机会。

    每到我买一个新玩具回家的时候,壮壮自然会和我玩一会儿玩具。公公婆婆虽然极不情愿,但他们实在没理由拦着壮壮和我一起摆弄新玩具。不过总是没玩一会儿,公公婆婆就说壮壮要洗澡了要睡觉了之类的话,把壮壮抱走。

    周末我和辞咎会带壮壮去公园或是到外面吃一顿饭或是去买衣服,公公婆婆总是和我们一起去,一行人浩浩荡荡,他们宁肯抢着付钱,也不放弃可能和壮壮待在一起的任何一分钟。

    公婆这么开足马力和我抢壮壮真让我身心俱疲。可是我不放弃,一个母亲不可能放弃她的孩子,就算举步为艰,我也要对壮壮付出母爱,争取壮壮能像一个正常宝宝那样依恋母亲。

    幼儿园

    壮壮两岁的时候,我就和辞咎商量说:“咱们不用等壮壮三岁了,两岁半就把壮壮送幼儿园吧。我们公司附近和你们单位附近都有幼儿园,咱们选一个幼儿园旁边的地方租房子住好不好?白天把壮壮送幼儿园,晚上咱们自己带壮壮,这样亲子关系会修复起来,壮壮也能接受一些有益身心的幼儿教育,我和你父母也不用因为住在一起剑拔弩张,虽然开销大些,我倒宁肯花钱买清静。”

    辞咎虽然犹豫,但还是和公婆去说了我们想到外面租房单独生活的想法。之后公婆大怒,我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都觉得婆婆在客厅里的吵嚷声震耳欲聋:“自己租房子,你们有钱没地方花了?那一个月得花多少钱呐?想要把我儿子累死啊?!”

    我无声篾笑:公婆可真是精力充沛,这么夹枪带棒指桑骂槐的,宁肯住在一起拔刃张弩,也决不给对方和自己喘息的机会。

    婆婆的声音继续穿云裂石:“两岁半就送壮壮上幼儿园?你们让两岁半的孩子到幼儿园里去受罪啊?壮壮那么小,他哪里受得了?”

    我无声而嗤:每一次婆婆无理取闹的时候总是以关心壮壮为借口。

    公婆惊天地泣鬼神地叫嚣了一阵子以后,辞咎唯唯诺诺地辩解了几句,之后就蔫头耷脑地回到我们的房间。

    我正欲开口讲话,辞咎突然向我咆哮:“别对我说了!我不想听!我管不了!所有的事情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我真想上前掐死这个男人,可是,我什么也没做。

    嫁给一个没钱的男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嫁的男人无智无情无血性。

    然而,壮壮还是两岁半就上幼儿园了,却不是因为我的坚持。

    婆婆的心脏不太好,壮壮两岁半的时候婆婆犯了一次心脏病。紧接着医生给婆婆动手术,安装了心脏支架。

    在婆婆住院期间,我和辞咎在婆婆家门口的幼儿园给壮壮办了入园手续,做了入园体检。

    这是一家私立幼儿园。公婆极讨厌私立幼儿园,一方面因为私立幼儿园的托儿费比较贵,另一方面抱怨费用昂贵也是公婆想把壮壮留下在身边的借口。但这一次他们无力再反对了,把壮壮每天二十四小时留在身边,婆婆自己也吃不消。更何况我们并不需要公婆负担壮壮的幼儿园托费。

    婆婆住院期时,夜里我哄着壮壮在我和辞咎的卧室里睡觉。

    婆婆自医院回家的第一天,我想这次为了自己的身体,婆婆也不会在晚上和我争夺壮壮了。

    不过我实在低估了婆婆。

    晚上到了睡觉时间,婆婆竟对我说:“让壮壮回我屋里和我一起睡觉吧,他习惯和我睡。”

    我急忙说:“您身体还没恢复,还是让壮壮跟着我们睡觉吧。您需要休息,孩子和母亲在一起也更有安全感。”

    婆婆立即对我横眉立目:“辞咎白天还得上班呢!壮壮晚上在你们屋里,打扰得辞咎晚上睡不好怎么办?那他白天还怎么上班啊?再说了,壮壮就是喜欢和奶奶睡。”

    婆婆又转过头问壮壮:“壮壮,你是喜欢和奶奶睡吧?”

    我心头一紧,感觉空气仿佛凝固。千钧一发,肆洪虐堤,我听到了我的亲生儿子稚嫩的声音:“我要和奶奶一起睡,我要奶奶!”

    壮壮说罢还不甘心,竟自己跑进我和辞咎的卧室,伸出小手用尽力气把他的小床向公婆卧室的方向拉。

    婆婆顿时眉开眼笑,一张脸像满是褶子的床单突然被一屁股坐开了。她得意洋洋地说:“壮壮可真是奶奶的好孙子!”话出口后还不忘一脸嘲讽地看了我一眼。

    随后,婆婆去抱壮壮,公公则把壮壮的小床拉进他们的卧室,然后两个人哄着壮壮睡觉了。

    我几步跑进自己的卧室,再忍不住泪水,扑倒在床上痛哭失声。

    对于婴幼儿来说,时间就是爱,谁陪宝宝的时间多,宝宝就会爱谁、依恋谁。从这个角度讲,我怎么能争得过我的公婆?在壮壮那一颗小小的心灵里,奶奶分明就是他的妈妈,而我这个妈妈,是个可有可无的人。

    明明住在一起,我却不能接近自己的儿子;明明母爱如倾,我却得不到儿子的爱。这样的日子,我要熬到哪天为止?

    壮壮上幼儿园一个多月后,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端的声音柔和清亮:“您好,您地南壮壮的妈妈吧?我是南壮壮的老师,我姓安。”

    我急忙答道:“您好,我是壮壮妈妈,这一个多月壮壮给您和班里的其她老师添麻烦了,谢谢你们。壮壮有什么需要改进的地方,您尽管和我们说。”

    从老师对我说:“照顾壮壮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别客气。不过壮壮每天睡午觉的时候,总喜欢脸朝枕头趴着睡,这样不安全。我们每天都调整他的睡姿,不过他还是习惯像小青蛙一样趴着睡觉。这件事我们对壮壮奶奶说了几次,都不太见效,所以才给您打电话。”

    我暗中咬牙,每日婆婆接送壮壮去幼儿园,可她从来不把壮壮在幼儿园的情况告诉我,更不会把老师的建议转达给我,这样对壮壮在幼儿园生活非常不利。

    我谢过了安老师,并说我们一定调整壮壮的睡姿。

    后来我又和安老师在电话里沟通了一会儿,才知道原来幼儿园每个月都开家长会,以便家长和老师交流。可是,婆婆竟不告诉我幼儿园定期开家长的事。

    另外,幼儿园每个班每一天的教学安排都上传到幼儿园的网站上,家长可以随时查看宝宝在幼儿园的教学内容。幼儿园每周都有两天的视频直播,家长虽然不在幼儿园,但是每周有两天可以通过直播的视频看到宝宝在幼儿园里的生活情况。

    有关这一切,婆婆竟然对我只字未提。也许因为婆婆不会用电脑,所以对幼儿园的网上信息和视频直播从没放在心上,可至少她该告诉我幼儿园开家长会的事。公婆竟为了防止儿子爱我,全不顾壮壮的成长教育。壮壮对于他们来说就是一个可亲可爱的玩偶,至于壮壮成长所需要的儿童教育,他们不屑于管也管不了。

    可是,我不能任由事态自由发展,无论公婆怎样阻止我们母子相亲相爱,我也要给壮壮正常的幼儿教育,要对他付出母爱,当然,也要壮壮爱我。

    在和辞咎认真商量以后,我和他义正言辞地对公婆说,每天晚上我们必须陪壮壮玩一个小时,在这段时间里,我们除了陪壮壮玩,还会把幼儿园白天教授的儿歌、英语单词或者数数之类的知识向壮壮重复一遍。

    这一回,公婆再无法反对我们的建议。

    其实,我并不指望壮壮立刻学会什么,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只要帮助他在头脑中储存知识信号就可以了。我在乎的,是我每天有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可以和壮壮相处,让壮壮感受我的爱。当然了,让壮壮在玩中学、在学中玩,也是百年树人,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的开端。

    另外,以后壮壮每一次的家长会我都参加。作为一个母亲,我要和幼儿园的老师密切合作,对壮壮的成长负责。

    壮壮三岁生日的时候,公婆和前两年壮壮过生日一样,坚决不同意我和辞咎单独陪壮壮过生日。

    公婆的理由很简单:婆婆的生日和壮壮的生日只相差十天,要过生日就奶奶和孙子一起过生日。

    我每一次面对公婆诸如此类的坚持,都觉得无奈、厌倦又觉得可笑,他们无论如何不能容忍我们一家三口有单独相处的空间和时间。可是,我甩不掉他们。

    就在过生日那一天,我们五口人收拾停当准备走出家门的时候,婆婆出状况了。她突然踉跄了两步,好像想扶住墙站稳,却又实在站不住,慢慢地顺着墙滑下去,躺倒在地板上。公公上前搀扶,却竟没能托住她。

    或者是平时公婆总把我逼得山穷水尽走投无路,我从来无暇考虑有心脏病也中过风的婆婆,夜以继日地和我争夺壮壮,对于她来说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情。另外一方面,婆婆大约也没想到和我焚膏继晷地争夺壮壮的爱,有可能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那一刻婆婆横在地板上,身体微弓,面色铁青,唇色紫青,唇角略略抽搐,有口涎自嘴角缓慢流出。

    公公一边大叫婆婆的名字,一边从婆婆衣袋里抓出一瓶速效救心丸,取出药粒,塞进婆婆口中。

    辞咎也随即蹲下身,大惊失色道:“妈这是犯心脏病了还是中风了?”

    我身边的壮壮忽然张开臂膀抱住我的腿,哇地一声哭了。

    我立刻抱起壮壮,又腾出一只手摩挲他的背。

    壮壮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一边抽泣一边说:“害怕、害怕”

    我向辞咎大叫:“快去叫救护车!”

    随后,我一面摩挲着壮壮的背,一面轻声对他说:“壮壮不怕,没关系的,妈妈在,壮壮不怕”

    壮壮仍然紧紧地搂着我的脖颈,小小的身体紧贴着我,头向我身后的方向,再不敢去看婆婆狰狞的面容。

    我感觉自己快要被壮壮搂抱得喘不过气来。三年来,这是第一次,我们母子紧紧依偎着,壮壮用尽全力依靠着我,自我身上寻找着保护和爱。而我,也倾我所有地把爱和安全的感觉传递给壮壮。

    我紧抱着壮壮,自窗户里望着载着婆婆、公公和辞咎的救护车呼啸而去。好久好久之后,我对壮壮轻轻地说道:“这次,也许不会再有人向妈妈争夺壮壮的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