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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啪嗒把门刮开又关闭,客房甚少住人是以格外冷清,他以为苏落的瑟缩是因了冷,他还以为苏落刚刚那句话是玩笑,伤口在痛,他却闲庭信步般的轻松,眼底有笑面上是暖融融,走到床前费力的佝偻身子拉过苏落的手,戏谑道:“你可以杀了我。”
杀这个字此时对苏落就像一根芒刺,在心不在背,拔不出来又无法消除,她抽回自己的手眼睛盯去他的腹部,那里有伤,那个伤他是为了捍卫给她的爱情,也为了捍卫给她的尊严和地位,她冰封的心如春风拂过一点点解冻,才至半截忽然想起母亲死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腹部中刀,十九岁不过是蓓蕾初绽,一场花事未盛,却已经夭折,她突然的就如同发狂的小兽,跳下床兀自跑走,留下茫然伫立的谷梁鸿不得其解。
夜来,雨来,后园的花草凋落尽最后一点残绿,等候着它们的宿命之冬。
谁都不理解深秋之际为何还能连雨,除了躲在暖暖的房间里别无计议。
谷梁鸿伤后大家都暂时的平静,郑氏和窦璎走的近些,这种互为利用的关系不是用感情来缔结,但并不妨碍彼此恭维和讨好,都明白对方是假情假意,却又乐此不疲,这就是宅门生活。
苏落进了祠堂拜过谷梁世家的列祖列宗,已经成为名正言顺的正室夫人,而郑氏这个结发之妻如今身份相当尴尬,那个昭示谷梁鸿正室夫人和谷梁世家掌门夫人的玉镯在苏落手上,她不等被人笑话自己都在笑,她这个正室夫人这个掌门夫人的名号且原来是冒名顶替,或者说是子虚乌有了。
她恨的牙根痒痒,面上依然不漏声色,这是她的个性。让徐娘给窦璎敬了茶过去,笑容很假,表演痕迹太浓:“妹妹几时为老爷开枝散叶啊,你不急我可急,毕竟老爷才卓文一个孩儿。”
她或许是无心或许是有意,总之把窦璎刺激得脸红不红白不白,想自己如愿嫁给谷梁鸿,何尝得到他半点温存,你让我跟谁去开枝散叶,心下不痛快是以反唇相讥道:“我进谷梁世家都是仰仗姐姐你。如今苏落她鹊巢鸠占,姐姐你地位不保,我也就只能落个唇亡齿寒了。”
上半场下半场。这回轮到郑氏难堪了,既恨苏落又厌恶窦璎,凛然一笑:“我的地位谁也占不了,我和老爷是结发之情,我们还有儿子。倒是你,别等到人老珠黄也等不来老爷垂青,还是琢磨怎么去讨好男人吧,不送。”
她说完进入里面的卧房,窦璎僵在那里半天,表情复杂的笑了笑。转身出了郑氏的房间遇到筱兰薇,两个女人互相端量,像是第一次认识。彼此不屑,不屑的是同为谷梁鸿的女人必然成为死敌,不屑的还有都自恃美貌,竟然连招呼都没有打,背道而去。
秋雨淅沥。婢女给窦璎撑着伞,没等回到房间又遇到张初五。她知道张初五和苏落要好,所以非常不待见,准备擦肩而过,张初五礼貌的叫了声:“五夫人。”
她终究还是不好意思点了点头,也没搭言,随后离开。
刚出花廊拐角又碰到董竹音,她心里暗笑今个就邪气了,府里的人都喜欢夜游不睡觉么,瞥了一眼没有立即离开,她合计自己在谷梁世家人单势孤,郑氏那个人翻云覆雨难伺候,筱兰薇头脑简单自以为是,张初五是苏落的一方,唯有这个董竹音言语不多一看就精明,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倒符合自己的脾性,于是主动道了万福:“三姐姐这是去哪里,大晚上又下着雨,当心着凉。”
董竹音还礼,叹口气道:“还不是担心老爷的身子睡不着,出来透透气。”
窦璎道:“老爷是习武之人,那样的伤几日便痊愈了,姐姐大可放心。”
董竹音摇摇头:“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是苏落日日和老爷睡在一起,我们都是过来人,苏落年轻貌美,老爷正值壮年,*,大夫说了,老爷有伤不能近女色,这话又无法对老爷说出口,是以我才焦虑。”
窦璎心里恨恨的,假如真的那样也是他谷梁鸿咎由自取,面上道:“老爷可非一般的愣头青,他会晓得这个,姐姐宽心去睡吧。”
两个人又彼此躬身告辞,刚转身,董竹音漫不经心的飘来一句话:“妹妹你说苏落是多好的福气,遇到你我这样的人,假如换了别人家,五个姐妹齐心合力,有她的好果子吃吗,她可真是好福气啊。”
这是董竹音说话的方式,反话正过来说,窦璎也是个聪明人,当下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感叹这个董竹音真是不可小觑,比自己还机智狡诈,臭味相投,于是上前拉着她两个人开始嘀嘀咕咕
夜雨无休无止,谷梁鸿卧在床上等候苏落就寝,只是等了足有一个时辰还不见她沐浴出来,无奈喊了春好去看,春好回来道:“老爷,夫人不在浴房。”
谷梁鸿眉头一皱,挥挥手让春好下去,他自己披衣下床四处去找,看苏落正伫立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她手中的纱灯已经熄灭,雨从梧桐树的缝隙筛落,她肩头已经打湿。
“落落!”一把绯红的油纸伞撑在她头上,朦胧的夜色里如一朵盛开的牡丹点缀在她的发髻,她像是在出神,被谷梁鸿突然一唤吓得手抖,纱灯还有一枚阔大的梧桐雨啪嗒落地。
“你在这里作何?秋雨凉。”
谷梁鸿说着想揽她在怀里,她侧身躲开,曾几何时这个怀抱是她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而现在,她竟然如此的惧怕,惶惑间本能的后退,甚至出现这样一闪而过的念头,假如自己手里有一把刀,敢不敢刺入他的心口,然后看他倒在血泊里,离自己渐行渐远,最后两个人归于天上人间。
只是个念头而已,一阵风来,应景的撩起谷梁鸿的衣衫,她恍惚中仿佛谷梁鸿正在慢慢倒地死去,就吓得差点惊呼出口,不要,不要眼一黑腿一软,跌倒的瞬间被谷梁鸿捞住,这是个极其简单的动作,可是他伤势太重,咬牙抓着苏落抱在怀里。
“落落,你怎么了?”
她伏在他怀里如雨中枯叶,感觉正在消逝的人不是谷梁鸿而是自己,轻声问:“你这辈子有没有杀过女人?”
假如应该为母亲报仇,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才好,谷梁鸿这么精明,要想能够刺杀他非同寻常,可是苏落无法让自己镇定,面前的这个人不是其他的任何人,他不仅仅是自己的夫君,还是爱到痛彻心扉的一个人,是以她在真相与假象之间徘徊,忽而不信谷梁鸿会杀了母亲,忽而又不能不信,那可是师父亲眼所见。
谷梁鸿感觉她的话很突兀,感觉她从街上回来后所表现的一切都非常奇怪,单单是被高长泰气到如此好像有点匪夷所思,一时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答:“或许吧,曾经厮杀过,战场上只需记住敌人不需记住男人还是女人。”
这样的回答苏落非常不满意,她很希望他说“绝对没有”想从他怀里抽离,又怕他看到自己即将涌出的泪水和即将崩塌的情绪,不死心的再问:“总还是能够记住一两个的,有些女人那么的与众不同,是天生会让人永远铭刻的。”
谷梁鸿淡然一笑,气息拂过她的耳畔:“让我永远铭刻的人唯有你。”
本是一句绵绵情话,苏落却突然大喊一声:“你认真的回答我!”
两个人目光碰撞的刹那,谷梁鸿不得不问:“落落,你究竟怎么了?”
发现自己失态,苏落急忙调整,假如他真的杀了母亲,那就不是爱人是仇人,报仇这种事是作为人子必须要担负的责任,所以,或许自己和他即将成为陌路,不对,是即将成为不共戴天之人,她稳了稳心神,道:“外面,说你,滥杀无辜,说你,害过女人,多年前的事了,他们闲聊时被我听到。”
她明显底气不足,说的断断续续,谷梁鸿还是信了她的话,郑重道:“好,我来认真的回答你,我没有杀过女人,若说我今生害过女人,那就是十八年前有一个女人在我眼前面临生死的时候,我没能及时救下她,这也算是我害了她。”
他想的是十八年前墨子苏把苏落托付他之后,拾起地上那些追杀她之人的刀自刎而死,他一手抱着苏落一手去夺刀,刀是夺在手里,可是墨子苏却没能救下,这是他经常在往事里游弋时责怪自己之事,那时功夫虽好却远没有现在这样的速度。
他的话在苏落听来有些模棱两可,越是不清晰她越怕,漆黑的眸子泛着冷幽幽的光:“这么说,你真的害过女人?”
谷梁鸿隐约觉出什么,她为何纠缠十八年前的事?为何纠缠女人?很多事情是时候说给她听了,再隐瞒下去怕是要出问题,于是道:“来,我们进去,我给你看一样东西,给你讲一个故事。”
他想把十八年前他们两个人初次见面的故事说给她听,那时他十六岁,是个少年将军,那时她刚出生,被她母亲托付给自己。
“我今个不舒服,去客房睡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让苏落应接不暇,或者说是彻底打乱了她简单的生活还有她简单的心思,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所以选择逃避。
谷梁鸿呆立雨中,他想,必须要彻底了解苏落今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