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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塞上虽然春迟,却还是来了,深呼吸,便嗅到月色里杂着各种草木的味道,这样的良辰美景,是需要酒和友的,谷梁鸿从书房的壁橱里拿出一瓷瓶酒,和管家周先生两个,在书房内对饮。
“祖成,尝尝我新酿的葡萄酒,去西域讨的方子。”他手执玲珑剔透的玉盏,敬向周先生,祖成是周先生的名字。
“牧风,你几时偷偷酿的,一个家里,我竟然不知。”周先生晃了晃玉盏,然后嗅一下,品酒的行家里手,顺着呼吸入肺的,是葡萄酒馥郁的芳香,未饮已经沉醉。
牧风是谷梁鸿的字,在府里除了周先生,还有二夫人筱兰薇这样唤他,剩下的人一律以老爷尊称,筱兰薇敢这样直呼他的名字,自作多情的因素多,自以为是的感觉也不少。
谷梁鸿先抿了一小口酒,舌尖上漫溢出婆罗花的香气,淡然一笑道:“怎么说是偷偷的,我谷梁鸿做事何时偷偷摸摸过,是你每日忙东忙西,没有注意罢了。”
周先生手指他“狡辩,完全是狡辩,你敢说没有偷偷做过任何事吗?就是那种天知地知你知她知,我却不知,我们都不知的事?不然你为何今晚要一醉方休。”
谷梁鸿执玉盏的手略微一抖,天知地知我知她知?她真的知吗?知道我其实对她思绪到此打住,再往下想就是犯罪。
和周先生本是挚友,无话不谈,只是涉及到苏落,是他刻入肌理深入骨髓的一个秘密,谁都不能说,唯有打哈哈道:“我找你拼酒,完全是因为寂寞,而你能够入选为酒友,完全是因为我们志同道合,与别人无关。”
周先生呵呵一笑,心里暗道你想说与苏落无关吧,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谷梁鸿想隐瞒,自己就不好多嘴。
“若言琴上有琴声,放在匣中何不鸣?若言声在指头上,何不于君指上听?”
苏东坡的这首琴诗,讲的万事万物,都有个因果在,周先生意指苏落的胡闹,若非谷梁鸿授之以柄,她是不敢如此造次,就像琴弦和手指,你不弹,琴是不会自己发声的。
周先生做这样想,是得见苏落的美貌,更附带勃勃青春,哪个男人不喜欢,假如有不喜欢年轻貌美女子的男人这个假设不成立,是以我们没有必要往下深究。
他们两个天马行空的忽而酒忽而月忽而春忽而诗歌的高谈阔论,被谷梁鸿赶走的筱兰薇却气呼呼的回到自己房里,恨苏落搅合了自己的好事。
刚想喊丫鬟卸妆,门口是三夫人董竹音在唤:“二姐姐可睡下了?”
筱兰薇撇撇嘴,明知自己房里点着灯,多此一问,类如放屁,漠然道:“未呢,进来吧。”
她的丫鬟过去把门打开,引董竹音进来,见了筱兰薇,董竹音亲热的叫着二姐姐,奇怪的问:“姐姐不是留在书房陪老爷吗?”
董竹音有此一问是因为很多人都看见筱兰薇去了谷梁鸿的书房,而筱兰薇听来她却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刺激自己,冷冷道:“老爷和周先生连夜查账,我又不懂那些劳什子的东西,撂在一边看他们两个男人甚是无趣,还不如回来吃杯淡酒睡觉,你大晚上的来找我,不会就是为了问这个?”
董竹音连连摆手“当然不是,我听说苏落那丫头又闹了,我琢磨和姐姐明日过去看看她,小姑娘初来乍到,大概是想家,可怜见。”
她董竹音真的是这种心思吗?那也是天知地知她知,因为在她口中,从无对任何人任何事物批评过,好的也好,坏的也好,都好,这样一种佛菩萨心肠,她却没能成佛,只能说明她话里的水分太多。
筱兰薇突然怒道:“真以为自己成了谷梁家的少奶奶吗,即便真是,我们也还是她的长辈,犯不着矮了身子去看她。”
她之所以恼怒苏落,是听董竹音一言,想起刚刚若非苏落闹,她和谷梁鸿就同床共枕了,心里恨,嘴巴就不饶人。
董竹音连连点头“姐姐说的甚是。”
见筱兰薇拒绝,她连忙告辞出来,小丫鬟提着纱灯走在前面照亮,她喝道:“你去哪里?”
小丫鬟住了脚步懵懂的看着她,董竹音手指谷梁鸿书房的方向,又让丫鬟把纱灯吹熄,乘着月色,她脚下生风似的,不多时来到书房,看门敞开,径直走了进去。
先与周先生四目交投,然后给谷梁鸿问安,仍旧以苏落今晚的胡闹为由,打开话题。
谷梁鸿不想对苏落之事过多提及,打着哈欠,连说好困,下了逐客令,周先生和董竹音同时告辞出来。
出了书房的门离开这个小院,两个人话都没说一句,靠近了走,手不自觉的绞在一起,一直去了周先生的住处,小丫鬟不用吩咐,轻车熟路这种事,找了个角落猫起来,或是自己赏月,或是打盹,等候董竹音出来。
这一幕却被春好看见,她刚刚被大夫人郑氏叫去问话,问的都是今晚同一个主题,苏落为何胡闹,春好不是郑氏安排在苏落身边的奸细,至少她自己这样认为,但郑氏深知春好老实,有问必答,所以春好不是她的内奸,无形中也成为她的内奸。
听闻苏落拉着飞将要私奔,郑氏气的满脸赘肉突突乱蹦,这贱人越来越没规矩,这样有伤风化的话她都能说出口,让外人听见岂不是辱没谷梁家的门风,再听闻谷梁鸿并无发火,还把心爱的飞将送给了苏落,她啪的一拍桌子,又想起徐娘的话,苏落和谷梁鸿绝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事情。
春好从郑氏房里回来,为了追赶一只夜里翩翩而飞的白蝶,不经意路过周先生的住处,也就看见董竹音和周先生成双成对的进了他的房间。
“咦,三夫人好像与周先生蛮熟识的样子他们当然熟识,都是一家人嘛。”
春好嘀嘀咕咕,转回苏落住处,对刚刚自己看到的一幕觉得有道理又没道理,怎么看三夫人和周先生都是关系过于亲密。
苏落看她神神叨叨,遂问去“是不是大娘质问你了?”
春好点点头,这在苏落的意料之内,她问苏落:“姑娘你墨水多,你说一个是主人一个是仆人,可不可以手牵手?”
苏落拉过她给自己盖被子的手,道:“当然可以。”
春好低头看看,又摇头“是女主人和男仆人。”
苏落环顾自己房间,郑氏从未安排什么男仆人给自己,于是道:“倘若男仆人是个孩童,也没什么不可。”
春好道:“关键男仆人不是孩童。”
苏落预感到什么,呼的坐起,凝目看春好“从实招来。”
春好就把自己刚刚看到的,三夫人和周先生手牵手去了他房间的事告诉苏落。
苏落转转眼珠,天赐良机,又有理由见到那个人,今晚就三八一次,对不住了三娘,她下床披衣趿拉上鞋腾腾就走,直奔谷梁鸿的书房,春好在后边小跑跟着,人矮腿短,步子就小。
重新来到书房门口,外面隔离的月亮门已经关闭,苏落想敲,又怕惊动其他人,三更半夜的,会落下话柄,她岂能不知自己和谷梁鸿现在的关系已经非常微妙。
“春好,你蹲下。”她命令道。
春好真好,非常听话的蹲下身子,苏落踩着她的肩膀翻上墙头,看看下面,有点头晕,一咬牙跳了下去,不会功夫,本来没有多少斤两的身体却咚的摔倒,痛也不敢喊,趴了半天,幸好此处离书房远,不然非得被谷梁鸿听到,她咬牙站起,一瘸一拐的走向书房,没等敲门,忽听里面有人长叹一声,虽然偷窥关系到一个人的道德,但好奇心难耐,考虑要不要偷窥的时候,她已经捅开窗户纸往里面看,自认识谷梁鸿,她手脚已经无法用大脑支配。
谷梁鸿微醺,醉眼迷离的歪靠在椅子上,手中拿着苏落赠与他的那枚铜钱,不发一言,就那样专注的看着,忽而用手摩挲下,忽而放在嘴边亲吻下,忽而贴在自己面庞。
窗下的苏落,已经是泪流满面,这不仅仅是感动,知道自己爱的人原来也在爱着自己,更是突然理解了谷梁鸿的为难,这份感情被他深藏于心,日日折磨,时时纠缠,他过的比自己更难。
房门突然打开,谷梁鸿立在门口,手中居然还拎着宝剑,见是苏落,一方面放心一方面担心,左右看看,院里空无其他人,问:“你怎么在此?”
苏落扭头擦干眼泪,本想告诉他三夫人背叛他和周先生私通,现在去捉奸刚好,突然就什么都说不出,就是那样看着他。
漫无边际的悄然,死一般的静寂。
谷梁鸿突然冲过去一把抓住她拖着带进书房,哐当关上门。
你想怎样?她下意识的护住胸部,你究竟想怎样?不管你想怎样,我我都绝不反抗。
谷梁鸿没有搭理她,眼睛四处的溜,耳朵不停的动。
苏落慢慢松开交叉在胸前的双臂,脸色讪讪的,羞的不是人家想怎样,而是人家根本没想怎样,都是自己自作多情。
屋顶椽木咔吧一声响,谷梁鸿高喊一声:“靠近我!”
苏落往他身边凑了凑,琢磨他是不是已经想怎样,害羞的低着头。
他再喝:“靠近我!”
“有多近?”苏落看看自己,再近就进入他怀里了,你是男人,你得主动,难道要我投怀送bao?
谷梁鸿一把抓住她的手,五条黑影已经唰唰落下,瞬间形成一个圈,把他二人围在当中。
“谷梁将军,皇上请你去走一趟。”来者开门见山。
将军?苏落蓦然转头看向谷梁鸿,这个人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谷梁鸿并不搭言,宝剑长出,一道白光射去,面前的刺客捂着左臂噔噔后退。
闻听后边有利器划过空气之声,他刚想撤回宝剑反身刺去,苏落见另外一个刺客想偷袭谷梁鸿,情急下身子倏忽一晃,那刺客眼前一片蓝光,继而脑中混沌,顿时泥雕木塑,醒悟过来才发现,自己的兵器已经被苏落夺在手里。
“神识功!”他惊骇道。
谷梁鸿业已看见这迅疾到容不得人眨眼的一幕,喝问苏落:“你怎会神识功?”
苏落舔了下嘴唇没有回答,她想的是,今晚露馅的不单单是三夫人董竹音,还有她和谷梁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