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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梁世家居于凉州城内,过指挥使府邸三条街,迎面一个高大的牌楼上书“谷梁世家”据说这是太祖朱元璋的墨宝。
某年朱元璋北伐瓦剌,身犯险境被谷梁家人救出,他后来想封赏,怎奈谷梁家无一人心向仕途,婉拒朱元璋的好意,太祖遂打赏谷梁家很多财宝,又一番龙飞凤舞,御书“谷梁世家”四个大字,谷梁家奉为至宝,建造牌楼以做恭敬。
“还有炫耀之意吧。”
苏落自言自语,她于牌楼前下了马,这是规矩,别说是她一介草民,即使官府之人,到了此牌楼前,那也是文官下轿、武官下马,甭管是谁,哪怕当朝皇帝朱棣。
早听说这座牌楼的由来,苏落觉得谷梁家人建此牌楼,恭敬是一方面,更多的是为了标榜,标榜他们的与众不同。
然而眼望高高耸立的铜铸牌楼,落日下金灿灿,她油然而然的心生敬畏,仿佛到了传说中天宫的南天门,料想牌楼之后的谷梁世家,大概因为高人一头的尊贵,都这样的傲然而立吧,朱元璋的这幅墨宝会给谷梁家带来很多无形的利益,哪怕他们之前是草芥,现在也是名贵的草芥,是被朱元璋镀金的草芥。
谷梁世家,操纵着凉州卫大半的生意,虽不为官,但比官还显赫,兄弟四人,谷梁春、谷梁鸿、谷梁秋、谷梁冬。
很多人都好奇,兄弟间取名字,类如大毛二毛三毛四毛大胖二胖三胖四胖大宝二宝三宝四宝,以此类推应该叫谷梁春、谷梁夏、谷梁秋、谷梁冬,为何半路杀出个谷梁鸿?
操刀兄弟四人名字的当然是谷梁老太爷,或许谷梁老爷子觉得夏字不好听,或许他觉得二儿子天赋异禀,不同凡响,在名字上也应该特立独行,总之取自己的名让别人瞎猜去吧,于是谷梁鸿就这样突兀的横亘在兄弟们中间,事实证明,谷梁老太爷眼光独到,谷梁鸿在兄弟之间是最优秀的一个。
马上要进入谷梁世家,苏落仍旧是鼻涕一把泪一把,风寒严重,又捏了捏肩上的包裹,那里面是胡子大侠的黑袍子,他骤然而来倏忽而去,仿若一场梦,唯独这件黑袍子,证明自己的春心泛滥不是无的放矢,只是缘浅如此,让她唏嘘不已。
忽然想起在书上看到的一则故事——从前有个书生,和未婚妻约好成亲,到了婚日未婚妻却嫁给了别人,书生受此打击一病不起,家人用尽各种办法都无能为力,眼看他奄奄一息。
这时一游方僧人路过,得知情况决定点化一下他,僧人于他床前,从怀里摸出一面镜子叫书生看,书生看到的是茫茫大海,并有一名遇害的女子一丝不挂地躺在海滩上,路过一人看了眼,摇摇头走了又路过一人,将衣服脱下给女尸盖上然后也走了再路过一人,没有立即离开,而是挖个坑,小心翼翼把尸体掩埋疑惑间画面切换,书生继而看到自己的未婚妻,洞房花烛夜被她丈夫掀起盖头的场景书生不明所以。
僧人解释道:看到那具海滩上的女尸吗?就是你未婚妻的前世,你是第二个路过的人,曾给过她一件衣服,她今生和你相恋,只为还你一个情,但她最终要报答一生一世的人,是最后那个把她掩埋的人,那人就是他现在的丈夫。书生大悟,唰地从床上坐起,病愈。
这是个佛理故事,讲的是因果循环和姻缘,苏落此时想,或许胡子大侠只能是那第一人,在前世的自己面前擦肩而过,今世才落得如此浅浅一点缘。于他而言,一切都没开始,于自己而言,一切却都已经结束。于他而言,这段邂逅就是一朵没有绽放的花,于自己而言,却已经夭折。于他而言,只不过是三天时间,于自己而言,或许永恒成一辈子。
苏落感慨一番继续往前行,过牌楼后依次是大爷谷梁春的府第,接着便是二爷谷梁鸿的府第,苏落询问明白,径直来到谷梁鸿的家,对门子说明来意,老院公赶紧进去通报,不多时出来一个丫鬟把她带入,然后一道门又一道门的过,苏落忽然想起那句诗——庭院深深深几许。
从前面一直来到后宅,于一个小厅内等了稍许工夫,?h?h脚步声传来,一位年约四旬的妇人被众星捧月般,身边簇拥着很多丫鬟婆子类的女仆,急匆匆来到,围着她好顿打量,宛若相马似的——确定十七岁口,再如鉴宝似的——发现品相不错,然后那夫人径自往雕花的高背椅上坐了。
“你迟了两天。”语气冰冷,满脸不悦。
也不请坐也不看茶,仿佛她苏落不是来给他们家冲喜的贵人,而是来卖身葬父的贱丫头,苏落感觉这位应该是谷梁鸿的大夫人,也就是谷梁卓文的亲娘。
“风沙大,太难行。”她解释,心说这次冲喜就是过场而已,何必较真。
那夫人想斥责,苏落却恰到好处的打了个喷嚏,表明自己身体不适,化解了责难。
那夫人吩咐左右:“少爷病重,等不得明日了,现在就拜堂。”
丫鬟婆子夹着苏落就走,来到一个早就布置好的喜堂里,那夫人居上端坐,婆子拿过一个盖头蒙住苏落,然后把她按在夫人脚下,道:“叫娘。”
苏落自有记忆起,就没喊过一次娘,娘这个称谓对于苏落甚是陌生甚是别扭甚是恐怖甚是她咂咂嘴,最后只是叫了声“大娘”
这位夫人就是谷梁鸿的大夫人郑氏,外间称为郑大娘是也,她看苏落穿戴实在粗朴,身边还无一个随从,果真是穷苦人家,道:“你已经是我谷梁家的媳妇,现在,你可以去看看你的相公,不过他身体不好,两年后他十六岁,就给你们圆房。”
苏落急忙道:“不是说冲喜之后我就可以走了吗?”
郑氏厉声道:“若我儿的病不好,是你的责任,五百两银子你磕个头就走,你的脑袋怎么这么值钱?若非因为你舅舅把你吹嘘得如何好,我完全可以花五十两买一个丫头冲喜,五两也说不定,所以,你必须留下来除非我儿病好了,只是,若真因为你我儿的病好了,你倒是他的福星,如走还是不走,再行计议,我再给你舅舅五百两又如何。”
舅舅,当然是指苏落的师父墨子虚,他在郑氏面前虚构了苏落舅舅的身份,又虚构了祁连山马帮头领的身份,实质却是为了这五百两冲喜的酬劳,只是苏落没想到谷梁家的这位夫人如此难缠,她儿子的病不好,责任在自己,她儿子的病好了,还不一定放自己走,哼,你不放我不能逃吗。
大夫人指使丫鬟婆子把苏落类如绑架似的带到一间房,甫一打开门,苏落就感觉有股阴气,那是从地府里冒出来的气息,她哆哆嗦嗦随着丫鬟婆子进去,望见床上躺着一个少年,瘦的皮包骨头,脸色灰白,一动不动,说他死了,他却活着,说他活着,也就是个活死人。
而整个房间都是刺鼻的草药味,一重重的帐子用来遮挡风寒之气,阴森森,地狱般,让苏落猜想谷梁家是不是古墓派后继之人。
“他是谁?”明知道这个少年就是谷梁卓文,苏落琢磨那大夫人刚刚所言,心想,他才多大,要我给他当媳妇,还是个即将永垂不朽之人,我更喜欢成熟的男人,比如像在莽原上救下自己的那个胡子大侠,在那样的男人身边,自己才有安全感。
旁边的婆子答:“回少奶奶,这是大少爷。”
少奶奶?苏蔬盯着那万恶的婆子,想把她这张饼脸拧成麻花。
这时,郑氏陪着一个男人进来,边走边道:“老爷,今日我给儿子冲喜,冲喜之后卓文就会生龙活虎,先前不知你能回府,我自己做主了。”
那男人点点头,过来床边抚摸儿子的脑袋,不尽慈爱。
郑氏一推苏落“还不拜见公公。”
苏落只觉这个女人的力量好大,猜测她定然会什么铁砂掌一类的功夫,脚下不稳,噗通跪在那男人面前,抬头去看,愣住,如梦似幻般的一幕出现,她结结巴巴道:“大、大侠!”
原来这个男人,也就是谷梁鸿,也就是她的公爹,也就是打退土匪杀了锦衣卫两次救下她之人。
郑氏挥手就是一耳光打来,苏落只觉眼前什么星星都有,就是没有救星,趴在地上,没有哭,还在惊诧为何自己仰慕的大侠瞬间成了公公。
郑氏怒道:“混账东西,出口不逊,这是你的公爹。”
苏落再次抬起头,嘴角溢出一道血痕,趁着她白似雪莹如玉的面庞,美的触目惊心,她嗫嚅难言,憋了半天才道:“大,大,大叔。”
终究还是把“侠”字掖在舌头底下,怕郑氏再一记铁砂掌打来自己不粉身碎骨也得嘴歪眼斜。
郑氏还想怒,谷梁鸿从嗓子里哼了声制止她“大叔就大叔,辈分又不差,初来乍到,给她一段时间习惯。”
郑氏急忙躬身道:“是,老爷。”
苏落擦了擦嘴角,嘴巴里面非常痛,确定这一切不是梦,就是无法相信为何大侠成了公公,她一心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没有告诉对方自己来此冲喜,是以为自己和他既然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开始,必定会有一个美好的故事,亦或许会有一个美好的结局,哪怕他不告而别,哪怕人海茫茫,即便此生难以相见,总还有一线希冀,然此时两个人这样戏剧性的重逢,她心里呐喊:老天,你确定这不是一场恶作剧?
谷梁鸿亦是满脸错愕,下意识的摸摸心口,那里有一枚铜钱,上面刻着——苏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