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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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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恩这才意识到,这是星板的作用——它让留在时间里的意识残片苏醒,同多年后的访客发生交互。

    凌恩沉默下来,他跪在地上,看着自己身上的军装。

    “……前线。”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前线回来的人,陛下,来护卫您。”

    得到这个答案后,十六岁的皇帝神色稍许缓和。

    意外、变故、动乱,如今的伊利亚,有一个前线来的人回到帝星,护卫新皇帝……这很合理。

    半透明的影子没有再继续问,就这样垂下视线,又回到自己的世界里。

    那顶皇冠被他抱在怀里,少年皇帝慢慢摩挲着皇冠内侧,发现一个凹痕,苍白的脸上露出一点点笑意。

    “这是我咬的。”影子轻声说,“爸爸……父皇故意不给我吃巧克力。”

    房间里唯一的不速之客,只是个从前线回来、对他全无了解的陌生人,这让十六岁的皇帝稍微放下戒心。

    庄忱慢慢开始说自己的事。他跑去找父皇,父皇不给他吃巧克力,气得他跑去啃皇冠。

    父皇和母后抱着他笑个不停,又变出一大堆金箔纸包着的巧克力,什么口味都有,母后剥出一个酒心的给他吃。

    他其实没那么喜欢吃巧克力,他的味觉比常人弱很多,吃巧克力就像是在嚼蜡……他是喜欢赖在妈妈怀里。

    妈妈帮他捂着耳朵的时候,轻轻摇晃着哄他睡觉的时候,世界就没那么吵。

    伊利亚最被骄纵着养大的小皇子,在最神圣的祭台上睡过觉,在最严肃的议事厅里揪父皇的胡子。

    凌恩一言不发地听庄忱说它们。

    这是他从不了解的部分,过去庄忱从没说过这些,小皇子跑去找父皇母后的时候,仆从也无权跟上去。

    “……你比凌恩好很多。”

    小皇帝的影子忽然这样说了一句,低着头出了会儿神,又去慢慢擦拭那个皇冠。

    凌恩像是被这句话豁了个窟窿,有风就这么漏进来:“……为什么?陛下,我只是……什么也没说。”

    在他眼前,庄忱斜靠在墙角,有些困倦地阖了阖眼,慢慢笑了下。

    “这样……就够了。”少年皇帝回答。

    这样就够了。

    不要打断、不要教育他该怎么做、不要这么着急就逼着他去做伊利亚的皇帝……他没有推卸责任。

    不要那么着急地逼着他……对过去的自己动手。

    他会死的,会死在今夜,明天醒过来的会是伊利亚的皇帝,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没有推卸责任,他不推卸,他明天一早就背负它们。

    让他在最后这个晚上,再说说过去的事,说说他的爸爸妈妈。

    他想在临死前……再当一次父皇母后的孩子。

    这就够了。

    ……

    凌恩抱住昏睡过去的半透明虚影。

    他的手像是变成了木头,完全无法支配,他只是看见它们接住了庄忱。

    他终于开始彻底想不明白,自己当初究竟都做了些什么。

    那个晚上,那个他们争吵的晚上——庄忱就该干脆叫人直接把他拖走,打断两条腿,然后扔进雪地里去。

    干脆把他放逐发配,让他干脆就滚回下等星,把他一辈子关在他自己要的地下擂台里,就这么自生自灭。

    他为什么不滚回地下擂台去,叫什么人一拳打断脊骨,死在血污和泥泞里?

    凌恩早就开始为这件事懊悔,但直到今天,他才真正理解努卡那时候的愤怒。

    他该死,他对庄忱养大的人还手。

    他早就该死,他浑然不知自己被赦免……这是死有余辜的罪,他在今晚逼着庄忱亲手杀死了那个小殿下。

    那个最温柔、最活泼、最好的小殿下。会披着银斗篷从拐角跳出来吓唬人的小殿下。

    用一顶皇冠埋葬了小殿下以后,他依然去前线浑然不觉做他的上将,依然做伊利亚的战神……依然义正词严、仿佛理直气壮地活着。

    ……活了这么多年,活到庄忱都已经死了。

    庄忱都已经死了。

    凌恩一动不动地盯着地面。

    他盯着那件染了血的银灰色斗篷,又看自己的手。

    这上面的血……是他弄上去的。

    他给庄忱送来了皇冠。

    ……

    昏睡中的庄忱开始咳嗽,血从少年皇帝的嘴角溢出来。

    凌恩悚然惊醒,慌张地抱起他。直到确认这是咬破口腔流出的血,才少许放心,取来药粉洒在血肉模糊的伤口上。

    他处理庄忱手上的伤,挑出扎在掌心的戒指碎片,把伤口敷上药,用绷带包扎好。

    他把戒指重新修好,这是能储存精神力的材料,很好修,只要把茬口对齐,灌注一些精神力就复原了。

    ……在他做这些事时,没有留意到床上的影子又醒过来。

    从十六岁这天起,伊利亚最后一任皇帝的单次睡眠时间,就再没超过两小时。

    少年皇帝微睁着眼,平静地、毫无反应地看着他做这一切,仿佛手上的伤口完全不痛,流出的血也并不是他的血。

    直到看见荆棘戒指被修好,那张苍白的面庞上,漆黑的眼睛才动了动,很疲惫地轻轻笑了下:“谢谢。”

    “我修了很久。”庄忱看着那枚戒指,“我自己修不好它,它忽然就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