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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捅破那层薄弱的窗户纸,师徒二人再也不似以前那么随意了,有时候面对面,明明没什么,低眉抬首间却有种莫名的尴尬,然容屿毕竟是容屿,他能够管好自己的心,更能在关键时刻调整自己,倒是清闺年纪轻,容易露出破绽,容屿也不好直接说她,只能旁敲侧击道:“既然来学士府求学,你我就是师徒,除了父母,师父便是你的亲人,亲人之间是不需要有任何的猜忌的,我对你也不需要任何猜忌,如果外面风大,不要在意,随它去吧!”
清闺说了声‘是’。
容屿的教导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暗示她不要爱上他,另一方面是希望她能够挺住,不要被流言蜚语给打到,想法是好的,然人言可畏,他太低估流言的威力,流言汹涌的时候可以毁灭一个人,即便有他护着,毁起来依旧是如撕轻纱。
事情还得从曹遇说起,原来曹遇摔了跟头,回去后心里一直不爽,就联合一帮人以讹化讹,说她当众裸|露手臂,毫无廉耻之心,那个时代女子一旦被惯上不贞的罪名,即便是守身如玉,终算不得贞女了,她遭到了当时士大夫们的口诛笔伐,说她行为不端,枉读一世文书,那段日子清闺变得抑郁不堪,什么都听不进去,她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一整天都不出去见人。
容屿站在门外想去敲门,每次才一抬手还是僵住了,这一切都怨他,如果不是他一手遮天,在朝廷里兴风作浪,别人就不会趁机报复清闺,他是个小心谨慎的人,别人想报复常常抓不到他的把柄,现如今他徒弟出事了,不说两句如何平息久来的怒火?不但说,还要夸大其词的说,别人出事,他不是最喜欢落井下石的吗?这回子也让他尝尝落井下石的滋味,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玩弄权术,蒙蔽众人。
容屿确实见识到了人性的自私,但有舆论并不一定他就输了,他们敢这样伤害他的徒弟,他也不是吃素的,跟他斗,他迟早让他们一个个死光光,还有那个曹遇,众所周知他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现在居然一下子专情起来,他真怀疑他是不是真的想替菱丫打抱不平,还是以‘爱’的名誉,在打别的算盘?罢了,他也懒得过问,总之都放在一起,这笔账他们慢慢算。
虽然有心惩治造谣人,可眼下最重要的是挽救清闺的名誉才是,挽救的同时还要默默的,不能让皇上看出他的私心,不能让冷宫秋看出破绽,他能做的就是以一种隐忍的方式去解决问题……
容屿想让清闺回老城去避避风,又担心老城那边太喧闹太惹眼,万一别人找她麻烦,她人单力薄肯定斗不过别人,想来想去还是把她安排到了避世山庄,清闺拖着包袱在那边住了几天,回来时流言已经戛然而止,周围的人也温和了许多,她觉得很奇怪,就去问问师父,谁知师父见到她并无惊喜,反而是有意的疏离,跟他说话,他冷冰冰的,两人忽然间变得很陌生。
这些都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他居然对他很残暴。
以往清闺喜欢给师父敬茶,现在他看都不看就撤了,清闺给容屿换个玉佩穗子,容屿知道后连玉一起磕个粉碎,她为他书写诗词画卷,他看见全都撕个精光,总之她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都让他愤怒,明明一件弱不起眼小事,他偏偏要小题大做,训了又训,训的不爽还要打脸、打手、打板子,总之就是不给她好果子吃,如此暴躁、如此不讲情面,简直就是不可理喻,清闺的遭遇让府里很多人都看不下去了,纷纷上来求情。
容屿悠闲的喝着茶,好像没这回事一样,他的态度很明显,他就是想把清闺活活打死,她越痛苦他越觉得越理所当然,好像这样他就能摆脱他人质疑,好像这样清闺就不会爱上他,他对清闺种种态度都很差,很难让人想象到男女之情,毕竟男女之情属于甜蜜,属于怜惜,而他们之间一点都没有。
效果很明显,自从他狠心对她之后,再也没人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顾容屿又恢复成冷若冰霜的人,大家都说顾大学士很难缠,谁做他的徒弟谁倒霉,郑清闺那么聪慧都被他打个半死,其他人还敢往前去吗?
清闺为此频频伤心,一直以为那些流言是杀人的刀,是灭人的鬼,现在才知道她最不能接受的是师父时冷漠,她之前充满柔情,满心的以为师父不罚她是因为不忍,而现在呢,他居然一次一次的让她肝肠寸断、心灰意冷,他这么罚她,这么让她痛苦,到底是为什么?她不能理解,但有一点她很肯定,他在愤怒,他在逃避,他在以宫里流言为耻,他不愿意原谅她,可那时候她醉了,她什么都不知道,如果她是清醒的,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啊。
清闺的手臂青一块紫一块,师父好像没这回事一样,倒是檀月常常给她递药,拿的是师父秘制的金创药,她有些犯晕,师父的东西她怎么得到的?难道是师父派她来的吗?可她问她,她并不承认,只说这药是她偷的,大人并不知情,清闺有些神伤,她真为自己的想法而可笑,师父现在想打死她都来不及,怎么会送药过来?
受伤后的清闺开始克制自己情感,躲避师父,她有她的自尊心,她有她的自知之明,既然师父看她不顺眼,她何必再往风头上撞?让自己一次又一次的受伤?爱他就应该尊重他,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强求只会徒增烦劳罢了,她不想再深深沦陷,不想再有秘密,她要放弃,她要遗忘,可是她涉世未深,太高估了遗忘的魔力,她已经爱他爱得无法自拔,她的心已经无法自控。
她扶着楼栏,临风落泪,好几次都想回家不念了,可求学也没有翘课的道理,况且这样回去母亲该有多失望?走又不是,留又饱受煎熬,每天疲倦的拖着身体,反反复复,才短短十来天,她就明显瘦了许多。
这天她再次站在楼栏上远眺,望着远处春暖花开,没注意忽然一阵风卷走了她手里的帕子,她一怔,亲眼看见那帕子飘飘扬搭在楼底下的乔木丛上,等她跑下楼去拿,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正郁闷,一个人伸手递过帕子,她以为是师父,一喜,刚要开口,抬头看见的却是赫连驿!笑容一僵,还是选择笑下去:“是你?谢谢啊!”
边说边接过帕子,生怕自己消极情绪影响到他,努力维持,却不知睫毛边泪珠子还在。
赫连驿斜睨着她,眼神中流露着困惑:“怎么脸色那么差?又挨训了?”
清闺咬着唇,惯性点点头。
赫连驿丝毫没感到惊讶,求学嘛,谁没过挨训、吃过戒尺?可打成这样还真没见过,就愤愤不平道:“你师父也真是的,不就是被传了点流言蜚语吗?他怎么能这样?你看你脸也青了,手也青的,我看了都不忍心,他还真下得了手!”
“这也不能怪他,错的始终是我!”
“错了?你哪里错了?难道那些流言是真的?”
清闺一怔,一点也不想欺骗他,可如果不骗他,那师父就会遭殃,她必须选择一个,想了想便道:“没有,是我读书不认真,师父打的!”
赫连驿皱眉,用手盖了盖她的脸,清闺感觉不自在,就往后退了一步,谁知赫连驿道:“敷药了么,要不找个地方坐一下,我用鸡蛋石帮你滚一滚,我在塞外常这样治疗瘀伤,很管用的!”
清闺拒绝道:“不用了,真的不用了,我刚上过药,不能滚了。”赫连驿坳不过她,只能作罢。清闺看着他一身素净的黑色文衫,身上还佩戴者一把剑,打扮的很生活化,就问:“最近校场那边很闲吗?怎么有空过来啦?公主呢?她没陪你吗?”
“没有,我是来调查案子的……”
“案子?什么案子?”“曹郡公之死到底是何人所为!”“这个案子不是被皇上给破了么?怎么还查?”“这个案子虽然被皇上给破了,但疑点重重,所以只能是暂时破了!”“看你那么自信,一定是有些眉目了。”“也只是大概的轮廓,毫无证据可寻!”“是我们府里的吗?”“对不起,这是朝廷机密!”“好吧,既然是机密,我不问就是了!”
“随便走走吧!”赫连驿忽然开口。
“你不是说你要查案子吗?”
“刚从你们剑房出来,我仔细留意了下那把剑的位置,没发现什么线索,你就陪我走走吧,下次再见又不知猴年马月了!
清闺点了点头,两人漫步在曲径通幽的碎石小道上,赫连驿抱着手臂,忽然话中里有话问:“清闺,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敬爱的人其实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你该怎么办?”
“你说的是师父么?”
赫连驿眸光一转,抬手道:“随便,师父、母亲、姨母、甚至是德高望重的长者都可以。”
清闺思考了一下:“如果是我的亲人,孝字当先,我会替他忏悔、替他赎罪,如果是外人,我管不了也不能管,所以只能远离了。”
赫连驿惯性的点点头,这时有个小将跑过来,说是皇上来了,赫连驿问在哪,那小将说在外堂,赫连驿不紧不慢道:“知道啦,我等会就过去,还有郑小姐也要过去。”
“我也过去?我还是不过去了!”师父还在气头上,她过去不是找骂吗?
“皇上来了,你不要张罗吗?”清闺想想也对,就继续同他漫步在绿茵恣长的小道上,时下正是阳春三月,院子里的花朵满满的,走到哪里,哪里都是花粉的香气,清闺边走边欣赏着美景,忽然在草丛里发现一株幸运草,就摘片叶子俏皮的在他面前晃了晃,赫连驿一脸错愕:“幸运草?你不会又让我算命吧?”
清闺勉强挤出一丝丝笑意,讨好道:“既然你都来了,那就陪我算一卦呗!”
卜卦在璃国特别风靡,小到家堂庙宇,大到走街串巷,但凡有人的地方,瞎子聋子老人几乎是逢人必问,好多人为了求得一卦,一等就是小半天,清闺也是喜欢的,常常跟菱丫一起跑出去算,算得不够尽兴,回来还自己发明,比如这幸运草算命就是她发明的,画一个田,在格子里分别写上名誉、财富、健康、爱情,然后闭着眼睛丢草,丢到哪个格子,哪个就是幸运之星,丢不到可以重新来一次,直到丢到为止。
莫说这清闺还真有才,但凡玩过的人都说很准,更好事者跑到容屿面前夸她,说你这徒弟了不得啊,小小年纪居然会横观卦象,将来一定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容屿听了不屑一顾道:“读书没个样子,你还怕她不会玩?出师以后,我看她只能去街上挂幅!”
话虽然严重,足以说明容屿的态度,也说明了郑清闺的不同之处,今天她又想起了她的‘幸运田’,也许好久没玩了,她很快画了个格子,兴冲冲的把幸运草递给赫连驿,叫他丢一个,赫连驿完全不感兴趣:“走吧,别丢了,你每次都丢好多次,照你这么丢下去,名誉、财富、健康、爱情,人生‘四美’全齐了,这哪是算命,这个分明就是一览全包啊。”
清闺干笑了笑:“你就丢一个嘛,丢完了我们就走!”
赫连驿真没什么兴趣,为了不破坏他就兴致就随便丢了一个,结果丢到在了‘健康’上,清闺拍了拍赫连驿胸前,调侃道:“你看你这身板刚刚好,练武奇才,老天爷都要赏你健康呢。”
赫连驿啼笑皆非,不知该笑她傻还是笑她天真。
赶到清闺丢了,她一连丢了三次,一次都没中,她想这运气太差了,直到丢了五次,她才发现她丢到了‘财富’,赫连驿诡诡的笑道:“别说我身板怎么样怎么样,你瞧瞧你,整一个守财奴哇!”
“怎么会这样?你该不会趁我闭眼时又做了手脚吧!”清闺觉得他调换了,否则他怎么会笑得那么诡异?这不是他的风格。
赫连驿拿拳掩笑:“以前是换过,不过这次真没有!”
“真的?”
赫连驿惯性点头,清闺还是不信,她那么淡泊名利,不思进取的人怎么会发财?赫连驿又在骗她,因为他很喜欢换她的草,每次她都要重复丢很多次,而他呢,常常都乏味的走人,这次他好像又是这态度,就敲诈道:“不玩了不玩了,没意思。”
赫连驿眉眼一喜:“那好啊,咱们快走吧!”
“嗯?你就等我这句话吧?”
在清闺敲诈下,赫连驿终于承认刚才换了草,她问摇得是什么,他说是‘名誉’,清闺觉得这还差不多,接着两人去了外堂。到了外堂,清闺才发觉容屿和皇上在说话,语气不紧不慢的,见两人过来,目光流露出一种不善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