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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沿着山坡的道路徐徐下去,这斜崖峭壁间如东临的梯田一般,一层连着一层,每一层间都有石阶上下贯通,走着倒也方便。
奇怪的是那成千上万的洞窟似乎都一色的模样,狄秋探头进去看了几间,陈设都大同小异,皆是寻常家居。桌椅板凳、油灯碗筷、被褥床套一应俱全不说,里外打理得更是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且不论这戈壁滩上沙尘漫天,是如何才能保持如此洁净的。当是这家家户户都能做到将这住处整顿得如旅店客房一样,这般自律之心就已然教人叹服。便是那作风最严肃的军队里头,只怕也做不到如此地步。想到这里,狄秋不禁对沈独邪此人倍加感兴趣起来。
随着越来越接近谷底,一直跟在最后面的钱金豹忽然想到一件事,随即便走上前对狄秋说道:“我们是不是该储备些水源,我瞧着这些洞窟里头都有水缸。”
“水?”狄秋停下脚步,这才发觉到事情不太对劲。这戈壁滩上最缺的就是水了,何故这家家户户却都还有水缸呢?
这钱金豹不说还不打紧,在他的提醒下,狄秋连忙走进一个洞窟,掀开水缸盖子一看,只见水缸里竟然装满了水。又接着再寻了几家,也都是一样的情况。不仅如此,他还注意到这水缸旁边还放有浇灌花草的工具,想必是为打理洞外头的绿植准备的。
“看来,这万窟山与外面不同,在这里根本就不缺水源。”狄秋猜测道。
众人听了狄秋的分析皆感不信,他们进得石林由密道而出,满打满算不过几里地,不可能已经走出了戈壁滩的范围,怎生得这里就会有水源呢?这于情于理,却都是讲不通的。
而狄秋也是一般,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但从眼前的情况来看,确实是这样。于是,便让众人解下了身上的水囊,找地方藏好,免得待会儿见到山谷中的那些人会露出马脚。
要知道,在这戈壁滩上抛弃水,等同于是在抛弃活下去的希望。纵使大家都十分信任狄秋,但要他们解下水囊,却怎么也放心不下。
狄秋见状,只好劝道:“这水囊本就笨重,带在身上多少有些不便,我们又不是弃了不要,只是暂时存放一下,后面取回便是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众人也只好应允,相继解了水囊。而那钱金豹忽地又憋出了个蠢主意,竟跑到洞窟里,埋头狂饮了好几口水,直把自己喝得饱了,这才打了一个响嗝道:“这般,我的肚子也就是水囊了,却不怕遇到什么意外。”
众人瞧他那个模样,想笑又笑不出来,尤其是钱金虎,脸色更是气得铁青。若非现在身在敌境,只怕他早就上去逮住三弟的屁股就要踢去。
然而,虽说狄秋好不容易说服大家解了水囊,但这藏水囊的地方却并不好找。这万窟山一眼望去,漫山的窟窿压根就没有什么区别。藏是好藏,但之后要再寻回来可就麻烦大了。
想到这万窟山毕竟是别人的地盘,在这里要做记号,十分容易被人认出来,但若是不做记号,却断无寻回水囊的机会。就连向来主意很多的狄秋,此时也不禁有些头大。
最后,却还是云眠霞出主意道:“不如我们便把水囊藏在山谷底下,这样一来就不怕找不见了。”
狄秋一想,这也不外乎是一个好办法,只是多少有些冒险。毕竟现在下面人多眼杂,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人发现。可眼下却也没有别的选择,只好先照云眠霞的意思做了。
打定主意之后,众人又继续向山谷下行进。转过云眠霞方才见到魏老板的山坳,眼前猛地豁然开朗了起来。这时,他们才看到这山谷里的人数竟如此之巨,一眼望去黑压压地一片,少说也有数千余人。
又行不久,狄秋忽然听见那山谷的另外一头竟然传来潺潺水声。他初时还当自己听错了,此处怎么会有水流呢?可随着越走越近,那水声越发清晰起来,就连身后的众人也都一并听见。
“难不成却有地下河流?”宁俊涛道。
狄秋闻言,忙追问了一句:“何为地下河流?”
“这地下河流便是那雨季落下的雨水,通过松疏的沙土层缓缓下渗,在岩洞与石缝间汇聚而成的河流,一般只有地质结构特殊的区域才会出现。像戈壁滩这样的地方,确实拥有这样的条件,只是单听这水声却也不太好确定,还需走近了一看才行。”宁俊涛解释道。
狄秋抬头看了看他们来时的道路,此间地势较低,倘若真如宁俊涛所言,确实不排除会有地下河流出现的可能。但要这么说的话,这万窟山还真是一个可以养人的好去处。
几人跟着缓行了几步,总算从山坡上下得谷底,在藏好水囊之后,便赶忙跟上了那密密麻麻的人群。好在这些人的服饰各异,狄秋几人混在其中却也没有暴露身份。只是,这些人个个都不言语,弄得他们虽然心中有无数的疑惑,却端的不能说话。
为了不在这密集的人群中走散,狄秋悄悄打了几个手势,让众人朝他这边靠拢过来,随即带着他们沿着山谷的峭壁旁往前面缓慢推进。
这一路直走了一刻多钟,随着水声越来越近,总算见到最前方的人开始渐渐停下脚步。狄秋带着众人慢慢挤到跟前,心中莫名有些兴奋,想着总算可以见到那沈独邪的真面目。
可当他看到面前奔腾的河流之时,眼睛却再也移不开了。只见那山坡的一侧,有一个岩洞,洞中水流横亘山谷两端,将其分作两部分。端的与宁俊涛所言分毫不差,此间果然有地下河流存在。
照这河水的流量计算,别说是养活这里的几千人,就算再圈养些牲畜只怕也绰绰有余了。
正当,狄秋瞧得出神之际,河岸边忽然走来两人,一左一右抬着一张造型独特的椅子。椅子由无数兽骨拼接而成,似乎还采用了特殊的榫卯结构,远远一瞧看不出有任何的钉铁在上面。其靠背上方支棱出两只硕大的象牙,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乳黄色,其长度已经有两尺之多,衬得这椅子更是古怪异常。
等到椅子放定,人群忽然分作两道,从中央走出一个男人。身旁的人纷纷垂首表示尊敬,不敢抬头瞧视。狄秋虽然好奇这人是不是沈独邪本尊,但也不敢盯着细看,也学着垂着脑袋,忙斜眼去瞧。
只见这男人身上披着一条漆黑的袍子,袍子由黑色羽毛构成,每走一步那袍上的羽毛便跟着颤动几下,宛如一只乌鸦活化作了人一般。男人直走到了那椅子跟前,这才回身坐下,赫然露出一只苍白枯瘦的手搭在扶手之上。
狄秋一看,那手的五个指甲竟皆足有三寸余长。都散发出令人恶心的暗淡黄色。而另一只手则不疾不徐从怀中掏出一支烟杆,抖了几下顺到嘴边,用戴着一枚嵌着黑曜石戒指的拇指连同食指,捏了一撮烟丝搁进烟斗,旋即点燃起来,喷出一大口烟雾。
“今日有人来访,带上来吧。”男人声音忽然从嗓子根部尖啸而出,直听得狄秋浑身发毛,心中暗道:这人的声音怎和女人一般如此尖锐?
人群中这时又让开了一条路,一人小跑着走到前面。狄秋几人一看,竟然就是那魏老板。
魏老板俯下身子,在男人面前拜了一拜,口中道:“魏无延见过邪王。”
沈独邪掌心向上,食指朝着天空一挑:“起来吧。”
魏无延连忙站起身来,将腋下的匣子朝前一递,地下脑袋又道:“小的有一件宝物要献给邪王,还请邪王笑纳。”
沈独邪听了这话,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只是淡淡道:“你可知今日是我们万窟山的什么日子,却敢在此时来献礼?”
魏无延听了这话,身子下意识地抖了一抖:“小的不知,只是这宝贝得来不易,所以特地赶来送予邪王。”
“不知道是吧?那下一辈子可要好好记得,切莫忘了。”沈独邪冷笑道,“来人,拖下去杀了。”
魏无延猛地抬起头,错愕地看向沈独邪,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忙求饶道:“邪王不可啊,我当真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正所谓不知者无罪,还请放过我吧。”
“不知者无罪?我沈独邪要列你的罪名,不需要什么理由,我现在便说你有罪,又有何妨?”沈独邪摆了摆手道。旋即,方才摆放椅子的两人便走上前就要架走魏无延。
魏无延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当即跪倒在地,口中哆哆嗦嗦道:“邪王还请先看看我的宝贝吧,我愿以此换我一条性命。”
“换命?你的命却只有一条,难不成这匣子里的事物却比你的命还珍惜吗?你要换却还要多加些筹码。”沈独邪眯着眼睛发出桀桀怪笑。
魏无延这下可真慌了,那两人已然拉住了他的双臂,就要架他离去。若再想不出办法,自己这条命今日可就交代了。
于是,口中连忙道:“我这宝贝不仅够抵我这条命,还比我的命要来的值钱,所以邪王想要我的命,必须要给点找头!”
“慢着!”沈独邪听到魏无延说着宝贝比他的命还要值钱,一下便来了兴趣,急忙让手下人先松开了魏无延的手臂。
又跟着道:“你来万窟山也不是第一遭,我却还从未见你带过什么要找头的玩意,是当我沈独邪这么好糊弄过去的吗?”
魏无延见暂时捡回了一条命,赶忙跪倒在地,口中忙不迭道:“不敢欺骗邪王,邪王只要打开这匣子一看便知我说的是真是假。倘若有假……”
“倘若有假,我便屠你全家,送你们一家团聚便算逑了。”沈独邪冷哼了一声。随后往椅子后面一靠,长长吸了一口烟,又喷了出来。
魏无延用力地咽了一口唾沫,自知自己全家的性命能否保下来,全看这匣子里的东西能否打动沈独邪了。于是,连忙将匣子掀开,口中道:“请邪王走近一观。”
沈独邪面前烟雾缭绕,身慵心懒,压根不想起身,但一瞧见那匣子里的东西,眼睛却再也离不开了。口中疑惑道:“这是……”
“是一条完整的大彪皮毛!”魏无延答复道。
此言一出,狄秋一行人皆是浑身一震。这大彪皮毛老五不是没有卖给他吗?怎么会落在他的手上?
沈独邪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走到魏无延的身前,从匣子里取出那条大彪皮,抖落了几下展开到眼前。之前魏无延说那翠平没有剥好的曲处,赫然就在那彪皮身上。此时,狄秋再不怀疑,这就是自己打死的那条大彪的皮毛无疑。
沈独邪轻轻抚摸着彪皮,查看上面每一处细节,末了这才冲魏无延道:“这彪皮你是哪里弄来的?”
“回禀邪王,是小人在一猎户手中购得的,花了整整四千两金子。”魏无延见沈独邪会发此问,便知自己这条命算是保住了。
一旁的狄秋听了魏无延的话,直骂他鸡贼。先前与老五议价的时候,分明说的是两千两金子,到了这里却一下翻了一倍。想想以老五的脾气,就算这魏无延加价一倍,也没道理会卖给他才是。难不成又是安远猎这厮,在暗中捣的鬼?
正当狄秋不解之际,沈独邪却忽然尖着嗓子发出难听的笑声,冲魏无延道:“我知你柜上不过两千余两金子,算上碎银物产之流,总共不过两千三百余两,哪来的四千两金子买下这彪皮之说?”
“我……我……”魏无延沁出额的冷汗,心中惊诧不已。他没料想到这沈独邪早已调查过自己的底细,竟然对他的身家了如指掌。
沈独邪见魏无延说不出话来,提着彪皮走到椅子跟前,将彪皮铺好,坦然地坐了下去。口中揶揄道:“魏无延,现在你却还想要找头吗?”
“不敢……小的……小的只是一时间财迷心窍,所以才乱说了话。”魏无延连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现在可不敢再指望其他,只盼沈独邪能饶他一条性命。
却不曾想,沈独邪爱不释手地抚着彪皮,口中喃喃道:“不过你有一点倒是没有说错,这条彪皮却比你的性命值钱多了。”
魏无延连忙陪了个笑脸:“此物确实是人间罕见的极品,我料到只有邪王您才配得上它,所以这才斗胆前往这万窟山献礼。只是不知道刚好遇上了这特殊的日子,还请邪王看在这彪皮的份上饶我一条贱命吧。”
这魏无延为求自保,不管都无耻的话都信手拈来,直教狄秋几人听得恶心不已。宁俊涛甚至忍不住低声骂道:“我辈行商,有这样同行实在是奇耻大辱。”
可还见沈独邪,在听了魏无延的这番吹捧之后,却面不改色,只是淡淡道:“你这颗脑袋暂且就在你脖子上寄放着吧,只是你那柜上无足银,是如何得来的这彪皮我倒是很想知道。”
“嘿嘿,邪王尊下,小的不才偶尔也做些无本的生意。”魏无延似笑非笑地低声道,“这大彪本来是在一个名叫老五的猎户与三个同行一起打来的,我最早得到了风声便上面要买。可谁知,出足了两千两金子,那猎户却死活不愿松手。迫不得已之下,只得让人上面动了刀子。”
话到此处,狄秋几人犹如雷霆贯耳,全然不敢相信听到的事实。几日前,在老五家中一同吃那大彪的肉,喝酒畅谈的景象此时还历历在目,却不曾想此间已然天人永隔。
可他们没想到的是,魏无延话却还没说完,又接着道:“小的受邪王尊下的熏陶,是以也懂得斩草除根的道理。顺带着,连那几个猎户同行,家眷妻小。还有个死在大彪嘴下的猎户遗孀和一个马场的老板,虽无关系但也一并宰了。要说这笔买卖,也只是花了个雇杀手的佣金而已。”魏无延说着,得意地朝着沈独邪笑了笑,似在有意卖弄自己的本事。好让沈独邪知道,自己还是有用武之地的,不当就那么随意除去。
可狄秋几人已经气得睚眦俱裂,恨不能冲上去活剐了此贼。狄秋更是拳头捏得咯吱作响,真气下意识地倾泻出来,脸上满满的都是怒意。
云眠霞见状,生怕他露出马脚,连忙用手抓住狄秋的胳膊,冲他摇了摇头。诚然她心里也是恨这魏无延入骨,但现在如何也不能在这和沈独邪面前发作。
还见沈独邪其人,在听完魏无延的这番话后,却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这做派倒是很合我的胃口,说吧你要用这彪皮换些什么回去?”
沈独邪此话显然是在试探,倘若魏无延胆敢提要求,下一刻便要他尸骨无存。可魏无延端的也是聪明,多年的行商经验,已经使他变得油滑至极。忙垂下脑袋道:“只望邪王尊下能饶我一条性命,让小的好再为您搜寻这奇珍异宝,魏某便知足了。”
此话一出,沈独邪尖着嗓子大笑起来:“说的好,也不枉我给你通行这万窟山之便。今日,我便饶你一条性命,再继续做我的好狗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