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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朗幽幽从木桶中睁开眼睛,半梦半醒之间他似乎听到父亲在喊他的名字,可仔细一听却又什么也没听见。
席明智惊恐地看着裴朗,踮着脚走到他的身旁用手捂住裴朗的嘴巴。裴朗这时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但虚弱已极的他压根无力去反抗。
席明智冲裴朗不住的摇着脑袋,只盼他不要说话。但裴朗却十分警觉地发现这药庐里太安静了,安静得有些不正常。他迫切地想要喊叫,想要发出声音呼救。可席明智却死死捂住了他的嘴巴,令他只能发出一连串模糊的呜呜声。
不能让他说话,绝对不能!席明智的手不住的颤抖着,吕杏儿就在屋外,要是被她听到,自己绝对保不住性命。他不能就这么死了,他才得到了《嗜血掌》的秘籍,他还要去找狄秋报仇!绝对不能就这么死了。
席明智又伸出一只手来,按在裴朗的头上,将他整儿都压入木桶。药汁淹没了裴朗的头顶,激荡起一圈褐色的水花。他想要挣扎,却使不出力气。指尖在木桶的边沿上刮挠着,扒弄着,试图朝外面传递求救的讯号。
席明智因惧生恨,怕裴朗惹出更大的动静,手中发起狠来,猛地抓住裴朗的手反折在他的脖子后面,瞬间木桶里立马安静了下来。只留下,绝望的水泡在一串串地向着药汁上方升浮其起来。
别怪我,你一个人死,好过我们两个人一起死。席明智的脑海中不断地这样说服自己,手中的力气用到了极致。没过多久,裴朗便再没有发出声音,木桶里的药汁彻底陷入了死寂。
席明智浑身上下冒着冷汗,他缓缓滑落在地上,后堂里只听得见他的心跳在砰砰地响个不停。
吕杏儿走了吗?
席明智不敢出去看,却也不想与裴朗的尸体共处一室。他等了许久,屋外始终没有传来任何的响动。只有一丝淡淡的血腥气,漂浮在浓烈的药材味道中朝着后堂缓缓渗透进来。
席明智再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他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朝着外面走了一小步。裴敬之的尸体就躺在门框边上,一只手朝向后堂,另一只手压在身下。血迹已经干涸了,但人却只是像睡着了一般,和活着无异。
席明智越过裴敬之的尸体往外头瞧视,只见大堂里头除另外两具尸体,再没有其他人,吕杏儿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地上留着一点点血迹直延续到大门外,从大到小,再到消失。
席明智再不敢停留,揣着怀里那半部《嗜血掌》直冲了出去,仿佛在逃离心中的恶鬼一般。
这时的南大街上,言旭已经带着两名弟子抵达芙蓉镇南门附近。在草草寻觅了一番之后,言旭便下达命令去东门找言北辰集合。
一名弟子不解道:“师叔,我们还没找个仔细,就这么走了吗?”
言旭头也不回道:“那义庄在北大门外,若真是狄秋杀了席明智这小子的伯父,他又岂会舍近求远,从这芙蓉镇上穿过,再由南门逃跑?”
“说的也是……”
言旭带着两名弟子原路折返,不多时便便与言北辰在东门汇合。而事情的发展果然不出言旭预料的那样,有几名弟子在东门外不远与人交上了手,还负了伤。
看着弟子身上的剑伤,言旭纳闷道:“是狄秋这小子干的?难道他的剑术在这和么短的时间里,竟已高过我们北极门?”
“不是狄秋,说是个穿红衣服的年轻女人。”言北辰道。
言旭一听,立马想起席明智说的,是一个女人杀了他的伯父,想着难不成会是同一人不成?
于是又连忙追问道:“这女人是什么来头,你们可曾见过?”
那两名负伤的弟子不摇了摇,只道:“她自称是赤影,别的什么也没说。武功路数也十分古怪,瞧不出门路。”
言旭听了这话大摇其头:“看来狄秋这小子的帮手倒是不少。”
一旁的言北辰这时才注意到席明智并没有被言旭带来,便问:“师叔,席明智呢?”
“他?”言旭冷笑一声,“这个废物自然是放他走了,难不成还带在身边为他把屎把尿吗?”
言北辰一愣,不解道:“可狄秋的下落却还没问出来,就这么……”
“诶。”言旭摆了摆手,“这小子要是真的知道,早就说了,又何须等到现在?依我看,与其让他狄秋少一个朋友,倒不如让他多一个敌人。席明智留着用处不大,放他走兴许还能派上设么用场也不一定。”
听言旭这么一说,言北辰疑心顿起,朝着那跟着言旭的两名弟子投去问询的目光。却见他们躲躲闪闪不敢正眼瞧自己,显然在自己离去的这会儿时间,师叔言旭定做了什么不便启齿的事情。
言北辰的面色一凛,郑重其事地冲言旭道:“师叔,你还当为北极门的声誉着想,有些事我们……”
“够了!”言旭不耐烦地一甩手,“你那些陈词滥调我听也听腻了,反正这席明智不该放也已经放了,难不成现在还回去捉他吗?”
“你……”言北辰心中怄着气,但言旭横竖是自己的师叔,这以下犯上的事自己却做不出来。只好无奈地叹了口气,也不再提了。
言旭见言北辰乖乖闭上了嘴,便朝着门中弟子道:“了生和尚怎么样了?还是不愿吃喝吗?”
弟子回禀道:“已经连着三日未进米水,只怕再这样下去撑不了多久了。”
言旭听罢,苦恼地抓了抓脑袋:“带上来让我看看。”
不一会儿,两名弟子便架着了生大师来到了言旭面前。了生大师原本就枯瘦的身形,此时显得更加憔悴,嘴唇干燥起皮,白如两片桦树皮。在见到言旭之后,只是默默闭着眼睛,口中还在不住地诵念经文。
“了生和尚,你还是不肯说狄秋去了哪里吗?我的耐心有限,可别再顽固下去了。这无论对你还是对我,都不是一件好事。”言旭凑近了生大师的耳朵威胁道。
了生大师口中沉声道:“罪过,檀越苦海无涯,回头是岸。老衲已再三告知于檀越,狄檀越已将雷火石交托于老衲,檀越大可不必再去寻狄檀越的麻烦。”
“废话!”言旭怒喝一声,手指捏住了生大师的酸筋软骨,“既然雷火石在你手中,你就赶紧乖乖交出来。你一个老和尚不图六根清净,却也贪这武林至宝做什么?”
面对言旭的恫吓,与肉体上的折磨,了生大师却是心如止水,淡淡回应道:“雷火石此物威力无穷,檀越若想借此称霸武林,我劝檀越还是早点死了这条心,我断然不会交给你的。”
“哈哈哈……”言旭忽然狂笑起来,一只手猛地捏住了生大师的脑袋,用手指不住地在他头顶的香疤上抠弄着,“不交给我?我看你是根本就拿不出来吧?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是铁了心要保狄秋,才把这烂糟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吗?别以为你和酒中仙关系不错,我就不敢动你。那姓宋的现在可不在这里,就算我把你杀了,也没有人知道!”
“我这一副臭皮囊不过空位躯壳罢了,若檀越不嫌重就统统拿去便可,佛祖身旁自会为我留出一席之地。”了生大师眼睛始终闭着,似乎对自己的归宿早已有了预测。
可言旭刚才的一席话,却直听得北极门人毛骨悚然。一旁的言北辰忍不住劝道:“了生大师好歹也是一位得道高僧,我们还是……”
“你有完没完!”言旭一挥手,厉声呵斥道。
北极门的弟子被言旭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吓了一跳,全都愣在了那里。言旭自知有些事态,连忙拉着言北辰走到一旁道:“现在是特殊时期,自然要用些特殊手段,若你还这样婆婆妈妈,何时才能找得到雷火石?你可别忘了,对雷火石虎视眈眈的可不止我们北极门一家!”
“师叔,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北极门考虑,可了生大师在武林中好歹是个颇有威望的人,我们这样对他,实在有违名门正派的行事作风。”言北辰道。
言旭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若不是你拦着,当初我早就烧了那浮云寺,我就不信这样还逼不出那狄秋来。还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把这老和尚带到这里。现在事情已经做下了,便没有回头路,你却还在这里磨磨唧唧,成什么样子?你可忘了言厉当初是怎么告诫你的吗?”
“可师兄当初却也没让我……”言北辰见言旭拿师兄来压自己,顿时气势消减了大半。
言旭见言北辰又旧议重提,心中一股无名火蹭地一下便冒了起来,指着言北辰的脸道:“北辰,现在你是北极门的掌门人,有些事你要瞻前顾后这我管不着,你要摆名门正派的架子我也管不着。但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在这江湖上向来都是谁的武功高便是谁有说话的权力。这雷火石一日不得到手,那我们北极门就一日得不到复兴!”
话说到这个份上,言北辰再无力反驳。就算是自己不愿做,了生大师却也已经被他们抓到这里来了。正如师叔所说,一切到了现在确实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罢了……师叔,那你说现在该怎么办?”言北辰长叹一声后道。
言旭斜首看了了生大师一眼:“这和尚一心求死,便送他归西好了,反正他这般不吃不喝下也撑不了多久。”
言北辰虽然心里早已经有了准备,但听到这个结论,脑海中还是波澜万丈。他并非没有杀过人,但杀的都是罪有应得之人。但了只因生大师怀璧其罪,就对其痛下杀手,自己实在于心不忍。
正当此时,了生大师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口中道:“倘若老衲枉造檀越杀孽,非为慈悲心肠,何以面见我佛?言檀越生欲未灭,乞望自救。罪过罪过……”
言北辰愕然看着了生大师,心想:莫不是自己刚才和师叔说的话被他听见了?
还未等言北辰反应过来,了生大师的嘴角缓缓留出一丝血,脑袋重重地垂了下去。言旭见状大惊失色,急忙上去查探,只见了生大师竟然震断了自己的心脉已然圆寂。
“这和尚不是受了重伤,没有内力了吗?”言旭奇道。
他殊不知,了生大师在狄秋的治疗下,内伤已经恢复了大半。在这南下的途中虽然不曾吃喝,但内力却在缓缓恢复。直到现在,已经接近完全复原。
而言旭与言北辰的话,更是一字一句都被了生大师听在耳中。他虽有反抗求生之力,却不愿与他们动手。只因,了生大师知道自己这番脱身,只会为狄秋带来更多的麻烦。与其那般,不如舍身于此,为言北辰点亮善意的指路明灯,也算死得其所。
众人见了生大师圆寂,都是震惊不已。唯有言旭,口中骂骂咧咧道:“这老和尚,便是有力气自杀也不愿吃东西,真是个贱骨头。你们几个,去那席明智家的义庄寻副棺材给他埋了吧。”
“是,师叔。”几名弟子听了言旭的吩咐后,便朝着义庄的方向去了。
言北辰捏了捏拳头,不敢再看了生大师的尸身一眼。心中五味杂陈,不知该如何言说其一二。
倒是言旭走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这下好了,这也不用脏了你的手。”
了生大师下葬之后,北极门便在芙蓉镇上暂时安顿了下来。一来是为了等待北方的消息,碧云宗与长川派在浮云寺一役后,迟早还会去寻狄秋的下落,他们也不忙着当没头苍蝇四处乱撞;二来也是为了养精蓄锐,为接下来的行动做准备。而这些计划,都无一例外出自言旭之手。
言北辰空有北极门掌门人的虚衔,在门中大小事务上却没有什么话语权。大多时候,倒更像是言旭的左右手。虽然言北辰在很多地方瞧不上言旭的行事作风,但作为北极门现在地位最高的人,言旭出来主持大局,无论如何也比他要来得合适。
自知江湖阅历短浅的言北辰,现在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赶紧找到狄秋,让他将雷火石交出来。若是在这个过程中能兵不血刃,自然是再好不过。可言北辰却知道,只要有自己的师叔言旭在,那自己的这个愿望,唯有落为空谈。
然而,在芙蓉镇待了几天之后,北极门却迟迟没有盼来北方的消息,正当言旭发觉情况有变之际,却让他等到了没有想到的一队人马,而这队人马正是被狄秋打得灰头土脸的碧云宗一流。
自冯国友失踪以后,刘家辉手中的《嗜血掌》便只剩下了后半部分。他深知现在碧云宗的实力已经今非昔比,若非必要绝对不能再与人争斗。于是,便领着碧云宗的门人一路南下,想着带人回到本宗,然后全宗上下潜心研习《嗜血掌》上的武功,以图来日寻戚成海复仇。至于那雷火石,刘家辉现在更是一点也不敢指望了。
而当碧云宗的人经过芙蓉镇的时候,刚好被北极门的弟子在镇外瞧见,便连忙回去报告给了言旭。
言旭早已听闻碧云宗的周明礼在浮云寺一役中死在戚成海的手中,不仅如此碧云宗内部更是发生了内斗分作两派。要说此时,碧云宗退出对雷火石的争夺也在情理之中。
但碧云宗的人虽然决心退出,却并不代表他们手中有关狄秋的线索也一并丢了。想到这里,言旭下定决心要见碧云宗的刘家辉一面。
北极门的众弟子骑马赶出芙蓉镇外,在不远处的勉西马站追上了碧云宗的人。刘家辉认得言北辰还有言旭,见他们追来,心中早就已经知道是为狄秋的事情。于是,便上前抱拳问候道:“言掌门别来无恙了?”
言北辰抱拳回礼:“刘掌门多日不见,不北方一行可有收获?”
“收获?言掌门说的是雷火石吧?”刘家辉直言不讳道。
言北辰见刘家辉开门见山,也就不客套了,直接下马走上前来:“狄秋这厮诡计多端,行踪飘忽不定,要想从他身上夺取雷火石自然难如登天。也不知刘掌门是否愿意分享一些线索给我北极门,让我们北极门为你分忧如何?”
刘家辉冷哼了一声:“多谢言掌门的美意,只是却晚了一步,狄秋那小子已经死了。”
“死了?”言旭瞪着眼睛道,“是谁杀的?那雷火石呢?”
刘家辉昂起脑袋道:“在五日之前,狄秋被我碧云宗的子弟困在一场森林大火中,死于一场天谴落雷之下。若是言掌门有兴趣为狄秋收尸的话,不妨去那里淘换一番,捡些肉沫骨渣也是有的。至于那雷火石……”
说到这里,刘家辉摇了摇头:“只怕遍地都是,又或者永远埋藏在只有狄秋知道的某个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