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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外面的青石板路,好像洗过一样,天也是。
初依坐在乔宴的房间里,周围很静。她尤自不能相信,乔宴真的就这样把她留下了。像他把公司钥匙随随便便交给她一样,带“生人”来家里,他一点也不知道防备。
她揉了揉脸,把笑容揉掉了,才合上相册,又换了另一本。
乔宴的照片并不多,小时候的还多,三四岁大的时候,站在花丛边,手里捏着花叶子,好像要搞研究……
再大一些,照片就越来越少。
初依自己的相片都比这多,祁白和她的,就好几本。她想到这里,就翻得快了点,想看看有没有乔宴和以前女朋友的。
想到这里,心里感觉很怪,很矛盾,觉得好奇想看,又觉得自己口是心非,关自己什么事,为什么要看呢?
她心里随便想,手下动作一个不少。一贯这样,该说的话说,该办的事办!
几本相册都被她“检查”完了。
竟然没有和女的合影。
初依对自己的目光如炬产生了怀疑,又翻了一遍,二遍……
她合上相册,看向窗外,玻璃上有她淡淡的影子,她敲了敲相册,对自己说,“放心,你的视力还很好,没有眼花看错!”
她站起来,向旁边书柜走去,拉开柜门,打量里面的东西。
“可以找本书看……”她又和自己说,视线却从顶上的古玩一路往下。
她的房间里,有祁白买的玻璃罐子,里面装过千纸鹤。祁白买的饼干,吃完了,盒子漂亮她装了纪念品。里面还有他们俩第一次一起吃的冰棍棒,第一次看电影的电影票,第一次去公园的门票。
这些东西,她觉得每个情侣都应该收的。
她的房子里,只情侣项链,就好几根。虽然她和祁白都不戴,带都是出去玩的时候心血来潮买的。
初依合上柜子,神情疑惑。
竟然没有,难道都被女孩拿走了?
她转身,看着乔宴的“双人床”
床单是白色的,床披是蓝色的。
她站了几秒,从书桌上的台灯,手提电脑,笔筒一一扫过,最后走到乔宴的衣柜前,站着不动。
祁白家,还挂着她的睡衣呢。
认识几年,她也去祁白家玩过,住过。
初依转身,握了握拳,低声说自己,“你这是干什么?翻别人的东西不道德。”
又替自己辩解,“谁让他不是和祁白一样,和自己从小就认识。不了解,怎么当朋友。”
初依伸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重重一戳,脑袋歪旁边如中了一枪,“装!”
她伸手拉开了柜门。
开门太快,呼扇出一阵风,里面的白衬衫晃了晃。
她手抬起来……从那衣服上一件件点过去,右边都是衬衫,但样式颜色,好像都是乔宴没穿过的。衣服也不多,她很快点选完,觉得这不像乔宴的衣柜。
没有女孩衣服。
她合上柜门,心里越发迷茫。
要怎样做,才能了解一个人,她半点,看不透乔宴。
他以前怎么样,女朋友是做什么的。
那样的人,找的女孩,一定比祁白去日本那个女孩还出色吧。
她走过去拿出自己包,掏出自己的化妆包,钱包,半瓶水,钥匙,最后在下面,找到自己常用的作业本。
卷的和牛皮卷一样。
她把东西又都装回去,坐在桌前,抽出一支笔,她拧开,发现还是钢笔,她翻着转了一圈,钢笔上没有名字。
她有一支英雄牌钢笔,是祁白送的,黑色的笔身,金色的笔头,上面有字,是祁白找人刻的,“初晓将至,依依不舍”。
下面有个小小的燕子。
她拧开笔,在纸上写。
乔宴今天说,“理想是想自己要做什么,如果不用养活什么,最想干什么?”
她顺着写,“欠债还钱。”
如果不用还债呢?
那和以前一样。
那自己最想干什么?
她咬着笔想了一会。
认真地写下了自己的理想。
厨房里有动静。
她连忙扔下笔跑出去,吃过午饭乔宴走了,他妈妈中午要午睡,这是睡醒了。
乔宴的妈妈正在厨房里,开冰箱拿水果。
初依跑过去,“阿姨,我帮你吧。”
乔宴妈妈回头看她,说,“不用,我拿点水果给你吃。这里,你看看喜欢吃什么?”
苹果,葡萄,橙子,猕猴桃。
初依走过去,看了看说,“我不挑食,平时什么都吃的。”
乔宴的妈妈笑了笑,说,“那想吃什么?”
初依平时都是有什么吃什么,很少问自己想吃什么,她说,“我身体好,吃什么都香,所以不挑。”
这话太天生天养,乔宴的妈妈说,“那还是应该有点要求的。”
人没有要求,就显得没门槛,没身价,不矜贵了。自己儿子喜欢的人,以后代表的也是自己儿子的眼光,这事情兹事体大。
“是这样:”初依说,“我妈妈买东西,都是我们去菜场,什么新鲜才买什么。所以我从小,都是看到什么时令,才吃什么。我们练功的人,都讲顺应节气吃东西,白露,寒露,什么节气吃什么东西,万物有形,东西那个节气长,就有那节气的作用,顺应节气吃东西,可以养生。”
乔宴的妈妈略意外,看着她。
好像很意外长相单纯的初依,还能有思想。
她微微和煦了语气说,“你这样说,好像有点道理。你的身体看着很好。”
“可好了。”初依说,“我从来不生病。吃苹果都不削皮。”
乔宴的妈妈笑,拿苹果洗了,递给她。
“那就吃苹果。”
初依接过说,“阿姨,你也顺应节气吃东西,春生,夏长,秋收冬藏,过几年你看,身体也好。”
乔宴的妈妈扶着冰箱门,想了想,说,“嗯……咱们俩吃饭是个问题,我不太做饭,乔宴不在的时候,我通常都是出去吃。”
初依“咔嚓——”咬了一口苹果,觉得差点被噎了。
乔宴的妈妈看着她,“你会做饭吗?”
初依咬着苹果,摇头。
这东西没办法装。
乔宴的妈妈如释重负地说,“那这样就好,咱们俩一样,谁也不用笑谁,就去外头吃吧。”
初依嚼着苹果,总算知道为什么昨天要去外头吃了。
那昨天还问为什么不打电话,可以做准备,准备买些熟食吗?
她说,“还好乔宴会做饭。”
他妈妈说,“不是我教的。”她往外头走,又问,“他会做什么?”
初依空了空说,“——我没吃过,但他说他会。”
其实她吃过乔宴做的早餐,但是莫名觉得,如果他妈妈都没有吃过,她就先吃了,怪替别人难过的。
就又说,“还见过他煮方便面,也没尝过。”
“那谁不会。”乔宴妈妈抬头看看客厅的表,“才三点多,咱们俩出去转转吧,这样顺便吃饭。”
“好。”初依手脚活泛,让她去爬山都随时方便。
很快啃完苹果,洗了手,下楼的时候,初依说,“昨天乔宴带我去后面有河的地方,你要我陪你去散步吗?”
“咱们逛街去。”乔宴妈妈说,“平时我一个人,逛街没意思,吃饭一个人也不好下馆子,你来了正好,咱们做个伴。”
初依本来就好说话,看乔宴的妈妈这么没架子,就觉得更亲近了。
俩人一人一句,一会就混熟了。
街上人不多,才下过雨,空气有些沉重粘稠的潮湿。
她们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乔宴的妈妈问她,“你来过我们这边吗?”
初依说,“我很少出远门,我们那儿的人,都喜欢呆在家门口,媳妇都不远嫁,也不爱旅行。”
乔宴的妈妈说,“旅行可以增长见识,年轻应该多走走。那你怎么也不爱打扮?穿个运动衣,可惜了这么好的个子和身材。”
初依觉得乔宴的妈妈,年轻的时候一定很多人追,说话这么让人高兴。
就老实说,“我觉得打扮太浪费时间了,要学化妆,穿衣服要学搭配,我也研究过的,后来不知不觉三个小时就没了,有那三个小时,我能打好几套拳。”
乔宴的妈妈说,“那后来呢?”
初依说,“我就打拳去了呀,怎么能那样浪费时间,我爸说,应该专注做自己擅长的事情。”
风吹着凉快。
乔宴的妈妈心也凉,又安慰自己,这种媳妇现在其实某种程度是抢手货,因为省钱呀。
她说,“我一个朋友的儿子,找女朋友谈结婚的时候,女方说,一个月买衣服化妆品的钱要两万,然后婚事没谈成,就这么吹了。”
初依这人有股正气,人和她说几句话,就觉得她单纯又可信,还有种,说不出的,义气儿女的味道。
乔宴的妈妈说了上面那些话,心里觉得有点不太合适,这种话题,适合和女儿说,不适合婆婆和儿媳妇说。
却没想,初依听了说,“这种事情,我见的才多呢。”
她扳着手指头说,“结婚前,因为谈钱谈不拢,结婚后,因为做家务,谁做的更多,谁做的少,谈不拢的。还有……因为生孩子,女方是不是更吃亏,男方应该给多少补偿的。”
简直如数家珍。
乔宴妈妈很惊讶,又一想,说道,“对了,这是你的职业是吗?”
初依摇头,“不是,我以前就是帮人离婚,还有那种被第三者欺负的,有些特别可怜,我就帮人家出口气。”她说了几句,出于挽回自己形象考虑,就补充道,“不是乔宴说的那样,有些是我们当地派出所,社区也看不过眼的,让我们去吓唬吓唬人。”
“有职业风险吗?打的都是小三?”乔宴的妈妈很忧心地看着她。
她人温柔,这样望着人的时候,柔柔弱弱的。
初依的正义感一下就来了,冷冷哼了一声,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冷声冷气地说,“没什么危险,多数是小三,都是该打的。您可能觉得这事情不好,但我们觉得,做事得讲道义,夫妻间,得有夫妻的道义,朋友间,有朋友的道义。恋爱,也得讲秩序,还有道义!”
一辆载客的出租车从旁边飞驰而去,压出一串水花。
带弧度飞向她们。
初依手一拉,把乔宴的妈妈护到了身后,又说,“比如,别人的男人不要轻易上手,别人的老公更应该保持距离,就像我妈妈,从小就和我说,别人的东西再好,也不应该稀罕。可现在很多人根本不在乎这个。”
天很蓝,她抬头看了一眼,很坦荡地说,“三岁小孩,都知道偷窃不对,可是偷别人的爱人,就不是偷窃了吗?丢六千块钱报案,都可以立案,可多少人丢了爱人,安生立命的根子被掘,法律也不管。挖坟绝户的可恶,可死人其实知道什么。受罪的永远是活人,有些人,那口气不出,一辈子都过不去!”
她说到这里,好像觉得越说越远,连忙拐回来,补充说,“这世上,不是真的有,人在做天在看!老天爷太忙了,有时候也有看不见的时候呀……我们帮帮忙。”
乔宴的妈妈目瞪口呆看着她,愣了半天,完全不知道说什么。
她当年,知道乔宴的父亲在外有人,出于涵养,在大闹和优雅的离婚之中,选择了大多数人说的,‘他始终是儿子的父亲,为了儿子,退一步海阔天空。’所以她不吵不闹,安静地离了婚。
却压着这憋屈的一口气,一压,二十年都过去……
乔宴的父亲在这二十年间,没什么损失的,第三者扶正,好好的继续过日子。
生意越做越大,有年轻太太,也有别的儿子。
这世上,不是真的有,人在做天在看!
老天爷太忙了,有时候也有看不见的时候呀……
她曾经付出的真挚和青春,好像从不曾存在一样。
她抬手,扶着初依的运动衣袖子,心中有什么翻涌。
想到乔宴早上说的话:
“我认识她的时候,不知道她那么厉害……后来发现还有这附近快乐,你以后就知道。”
她的心里抽着难受。
乔宴早慧,却从未说过旧事,他不是为了说这句,夸这个他喜欢的女孩子,他其实想说的是,他一直知道自己妈妈的委屈。
但父债子偿,父亲做的孽,为什么要儿子跟着揪心?
她站在路边,旁边一滩水,静静的泛着波纹。
那水色,竟然是澄明清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