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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天】
生活真是处处充满惊喜,我怎么也没想到会在北境遇到所罗门。
尽管祂扭曲了自身规则,让自己显得像个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但我还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认出了祂。
好吧,主要是看到了伴在祂身旁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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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这算什么?
透特一时被所罗门莅临北境的举动砸得晕头转向——从所罗门的角度来讲,这应该叫微服私访,从祂的角度来讲,应该叫突击检查。
在祂还叫孟柏的时候,学校也搞过很多次突击检查,无非是班级够不够整洁,学生有没有穿校服之类的,时常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整的祂半只脚都踏进了神经过敏的范畴。
“已经入夜了,前面怎么还这么热闹?”
所罗门突然发话,透特赶紧把自己从各式各样的揣度中抽出来。
“回陛下,周五周六的时候这一带会举办夜市,卖些小食和手工艺品之类的。”
“叫我什么?”所罗门微微扬眉。
“我是说‘先生’。”透特轻咳了一声,“那边人多眼杂,您确定要过去?”
“无妨,过去看看。”
走了一会儿之后,食物的香气越来越浓郁,人声也越来越嘈杂,一团团光芒在寒夜里勾勒出摊位的轮廓,看得人心头暖意泛起。
即便走下黑铁王座,褪下厚重华丽的大麾,摘掉昂贵的宝石戒指,单单穿着一件纯黑长袍,所罗门一身威势也是遮不住的,路人会下意识地避开祂的目光,尽管人来人往,也尽量避免碰到祂的肩膀,偶尔有乱跑的孩童撞到祂的膝上,一句“对不起”还没说出口,嘴角就不受控制地垮下来了。
“好了,没事了。”
在那个孩子哭出来之前,透特及时上前一步,遮住了所罗门威严的身形,他的母亲赶紧上来把他搂进怀里。
所罗门说:“你似乎对融入人群颇有心得。”
透特谦虚道:“唯手熟尔。”
“来看看手工织毯啊!漂亮又松软!好洗又保暖!”
“画像了画像了,不像不要钱啊!”
“那边的老爷,要不要来一点儿热乎乎的苹果酿?这可是大棚里种出来的苹果咧!”
“烤肉买十送二啦!辣的甜的咸的随便选啊!”
祂们的交谈很快被各式各样的吆喝盖了过去,就在透特琢磨着是不是该请皇帝陛下吃点什么以表地主之谊的时候,一声吆喝吸引了祂的注意力。
“韦斯莱笑话商店新产品,能放小曲儿的藏音海螺!”
一个手上提着一大串海螺壳的小个子男人用又尖又细又百转千回的嗓音喊道,“都是新做的,三铜币一个,一个管半年,买五送一,买十送三啦!”
两个年轻的姑娘很快被这新鲜玩意儿吸引了目光,为了演示用法,小个子男人在海螺的底部敲了三下,一段所罗门和透特听着都很耳熟的旋律飘了出来——这正是前不久的音乐会上放的第一首歌,《美人鱼》,尽管去掉了歌词,但空灵的曲调依旧醉人,即便是在闹市之中也吸引了不少人的耳朵。
更多人涌到小个子男人身边,央求他透露一下其他海螺壳里的小曲,于是《给猎魔人一枚硬币》,《孤山之歌》,《风华正茂》等歌曲的伴奏依次响起——不过为了增加悬念,在每首曲子只放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小个子男就再次敲了敲海螺的底部,让乐曲戛然而止了,被吊足了胃口人们急匆匆地掏出钱来,硬币叮叮当当的声音响成一片,小个子男人很快赚得盆满钵满。
所罗门看向透特,眼神意味深长,透特则一脸镇定,毫不心虚,“帝国的法律里没规定不能用这种方式赚外快吧?”
顺带一提,“韦斯莱笑话商店”是祂开的——取这个名字则是为了向J.K.罗琳致敬,那个小个子男人是祂家店里的金牌推销员。
“你在行商一事上总是非常有积极性,也非常有创造力。”所罗门微微一笑,“前段时间你发明的蚕丝皂一度成了社交界的新宠,就连我的浴室里也有一块。”
“很高兴这款用品入了您的眼。”透特诚恳地说:“至于我为何热衷于行商,是因为赚钱能让人有成就感,存钱让人有满足感,花钱让人有割肉感——无论哪个环节都有助于维持人性,您可以体验一下。”
“原来如此。”
所罗门嘴角抽了抽,似乎是被如此清新脱俗的“人性维持法”震撼到了。
有的人在买到海螺后就迫不及待地敲了敲它的底部,凑到耳朵旁去听,尽管夜市吵闹,但凭借神话生物的耳力,所罗门和透特很容易就听出了这是“愚人曲”的伴奏。
“黄金时代终究归来。”
所罗门吟出那句歌词,祂的手指随着暗潮般诡谲的节奏微微摇晃。
在不久前的音乐会上,透特把《愚人曲》排到了最后,这首歌本就气势雄壮,格调宏伟,再加上祂有意拟造出的惊涛骇浪和电闪雷鸣的幻景,自然是给了在场听众极大的震撼——但是嘛,有的人总会习惯性地想很多,活得久的“人”更是如此。
“黄金时代终将归来。”
“归来”的前提必须是“离去”或“逝去”,在一个鼎盛之国的君主,在被时代选中的黑皇帝面前暗示“逝去”,这难道不是一种明目张胆的挑衅吗?
不少人暗自观察所罗门的表情,可祂只是将那枚语言符咒拿在手中把玩,分不出喜怒。
“我曾听过‘伊比利亚’这个名字。”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中,最先开口的是亚伯拉罕公爵,祂用探究式的口吻问道:“可在我的印象里,这个城邦应该坐落在广袤的原野上,为何会与大海扯上关系呢?”
巧的是,第三纪的光辉年代确实有这么一座叫“伊比利亚”的内陆城邦,化身吟游诗人的透特曾在那里呆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乳制品深得祂心。
“因为这个‘伊比利亚’是被虚构出来的。”透特大大方方地说,“和您口中那个原野上的伊比利亚不同,这个伊比利亚只活在作者的想象中,也是作者要它与海洋为邻的。”
伯特利笑了笑,“那位作者不会就是您吧?”
透特也笑了,“我可没这么丰富的想象力。创造出这个故事和这首歌曲的先人已经连骨灰都不曾剩下,我只是偶然获得了他们的文化遗产。”
“唉,您总是‘偶然’获得一些让记录官眼馋的好故事。”
“瞧您说的,虚构的情节怎么比得过您在星空真情实感的见闻呢?”
“呵,这么一说,我倒是真想和您比比了。”伯特利骄傲地抬起下巴,深邃的蓝眼眸中流光溢彩,“要来看看谁的故事更精彩吗?”
“您这无缘无故的攀比之心究竟从何而来?”透特略显夸张地感慨了一句,“不过我愿意奉陪。”
再然后,皇帝陛下,血族女王和周遭的一众天使都被亚伯拉罕公爵和隐匿贤者当成了空气——或许是因为常年在宴会上结伴溜号,祂们交谈起来总有一种旁人不容插足的默契。
亚伯拉罕公爵讲述起祂在星空遇到的一种和音乐密不可分的昆虫,它的幼虫长有三个环节,往后每多长一个环节,就多会一种乐器,最多可以达到八个环节,而如果割下一个环节磨成粉末,即便是五音不全的人也能成为杰出的音乐家。
隐匿贤者则在《愚人曲》的背景下讲述了一种名叫“海嗣”的生物,它们有着极端的适应能力和进化能力——在缺乏营养或太过干燥的情况下,它们不会腐败凋亡,而是会迅速抛弃不必要的肢体和器官,由一只会跑会跳的生物退化成一团尚能进行呼吸作用的肉块,是的,它们很难被杀死。
梅迪奇说:“那就用火把它们烧干净。”
“这确实是一个方案,但你得确认是将它们彻底杀死,而不是半死不活——在海水的包围下,它们很快就能恢复生命力。”透特卖关子似的顿了顿,“等到下次归来,它们就会对火焰产生一定的抵抗性,会愈来愈快地治愈烧伤,没准还会进化出抵抗火焰的部分,比如甲壳什么的。”
“如果使用毒药呢?”
“那也要保证是死透了,但凡吊着一口气,它就能进化出分泌毒素的器官。”
“这也太扯淡了,要是真的存在还得了。”梅迪奇啧啧感慨,“难道它就没什么弱点?”
“没有感情算吗?”透特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没有亲情,没有爱情,更不知何为信仰,在它们的生命中只存在两个目标,生存和进化。”
沉默。
一种诡异的沉默在位置最为尊贵的几个座位间蔓延开来。
伯特利轻轻鼓掌,“虽然我的灵性直觉没有预警,但我还是确认一下,这只是一种虚构的生物,对吗?”
“谁知道呢?毕竟在这个世界的本质是疯狂和混乱,幻象和现实的界限并没那么明晰。”
“那些难以置信的东西,没准在现实生活中就有原型哦?”
透特有意摆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架势。
祂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在听到一些晦暗不明的话之后,那些心思复杂的人就会花更多时间和精力去揣摩,总觉得这背后有什么深意,毕竟说这话的人可是掌握了无数奥秘的隐匿贤者。
但祂不过是觉得同僚们疑神疑鬼,费心费神的样子很好玩罢了。
透特坏心眼地想,希望这能让祂们的发际线后移几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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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成普通游人的君臣在一个食摊前停下脚步,选了座位,一名身材敦实的妇女为祂们倒上热气腾腾的奶茶,又呈上乳酪饼和烤苹果——这是透特决定的,在所罗门说“随意”后,祂便选择了自己喜欢的两样,只不过这个乳酪饼的份额比祂想的大很多。
“你究竟来自什么时代?”
所罗门在喝了一口奶茶后便皱起了眉头——对于习惯喝纯正红茶的南方人来说,奶茶的甜度委实有些冲击味蕾。祂说话时扭曲了声音传播的规则,那些要命的字眼不会落到普通人耳中。
透特注意到祂没用“活了多久”这个说法,毕竟长生种都不会刻意去记自己走过的年岁。
“比第一纪更早。”
透特答得坦诚,古老又不是罪孽,本就没必要遮掩。
在答话的同时,祂还不忘给自己切一块乳酪饼。
至于所罗门是怎么意识到这点的,祂不关心,但有猜测。或许是所罗门意识到英语的语法和时态跟精灵语,巨龙语,巨人语,古赫密斯语,南大陆北大陆的通用语都大相径庭,又或许是查拉图说了些什么——自从安提哥努斯来到帝国后,祂便越发知无不言,连提升逼格的谜语都少了很多。
“那在你悠长的生命中,‘凋零’,‘衰微’,‘颓败’之类的字眼意味着什么?”
在《愚人曲》之前是《风华正茂》,是一个女子担忧爱情会随着青春逝去,对爱人一遍又一遍的追问,曲调缱绻忧伤,格调无可挑剔,就是奥尔尼娅的脸色有点怪。
梅迪奇通过心灵沟通问透特是不是在内涵什么,透特很坦然地答,衰老本就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又不是什么艳情八卦或家族辛密,有什么不能谈的?又有什么内涵不内涵的?
“历史的轮回,自然的规律。”
“轮回,规律。”所罗门咽下一块乳酪饼,也细细咀嚼着这两个词,“神话生物不会衰老,是否可以认为跳出这个规律?”
“肉体光鲜如初,不代表时间不会对我们产生影响。”
透特淡淡一笑,“当生命的诞生和凋零成为常态,新生儿的落地和迟暮者的离世皆不会令我们动容。话说,您还记得头生子落地的情景吗?”
“我妻子第一胎是个女儿。”所罗门纠正道,“那时我尚且是城邦的执政官。”
“原来如此。”
“成神加冕后,我诞下了数不清的血脉,却再不似从前那般欣喜,也无意将婴孩抱在怀中逗弄。”
所罗门叹息出声,白气模糊了祂刀削斧凿般的面孔。
“尽管我欣赏梵蒂尼的野心和进取,觉得她不辜负所罗门之名,不辱没我的血脉,但却总是会忍不住将她和我的头生女作比较,虽然公主应当矜持守礼,我却总觉得她不如那孩子活泼可爱,也没那么温顺贴心。”
所罗门又喝了一口奶茶——虽然祂还是皱了眉头,但已经有些适应这个甜度了。
“等到这点记忆也随之散去,或许我便和那名为‘海嗣’的怪物别无二致了吧。”
“您称呼它为怪物?”透特微微一笑,“您不觉得这是一种相当完美的生物吗?它对环境的适应性令人惊叹,只要杀不死它的,都会使它变强,多么适合在这个疯狂混乱的世界生存下去啊。”
“你何时也这般擅长反讽?”所罗门笑道,“或者说,这才是你本性?”
“让您感到不快了吗?需要我更恭敬一些吗?就像小亚利斯塔那样?”
透特的笑容不曾变化,但所罗门却觉得讽刺的意味更明显了——在接待了血族,准确来说是那场音乐会之后,祂就发生了改变。
或者说放飞了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