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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静街鼓即将响起时,迎亲的队伍终于返回李家。大门洞开,有侍女捧着毡毯出来,自门前一层层铺至百子帐前,使得新妇不必踩踏地面,即可入帐——是为“传毡”。
帐内早铺好了床榻,众人簇拥一对新人入帐,坐床之后,便要“撒帐”,并念“咒愿文”。按照惯例,还有一段“弄新妇”,大概是对“下婿”的报复吧,不过李家并无什么亲眷,因而计划仪程的时候,就把这段给省了。
可谁成想才入帐中,便有几名妇人突然间蹿将出来,勒逼新妇跪拜新郎。李汲心说没这一出啊,谁人如此大胆?定睛一瞧,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这几名妇人穿着都很名贵,珠翠满头,绫罗遍身,其为首的两个,他确实是认识的——我靠这不是宁国公主与和政公主么?!
哦不对,如今应该敬称为“长公主”了……
急忙叉手施礼。宁国公主笑道:“二郎娶妇,怎不通传一声?好在适儿与我等说了。”便按李汲坐下,说:“你姓李,我等也姓李,今夜算儿家眷属,定要命新妇拜你。”
和政公主也道:“既有下婿,岂可不弄新妇?阴阳若不调和,怕将来崔氏会踞你之上,损了李氏之名。且我等亦尚未看过新妇,究竟是何等丽姿啊?”说着话,就把脑袋往崔弃面前凑去。
很明显,崔弃紧张得连身子都僵硬了,双手把着团扇,牢牢遮住面孔,还要婢女左右搀扶,她才能勉强跪拜下去。才刚一拜,李汲便伸手扯她起来,要同拜几位公主。和政公主笑道:“我等又非家翁家姑,拜我等做甚?”指挥侍女牵着新人,要他们互拜。
然后还有共结镜钮、牵绳簪花等等花样,复牵新妇出而拜灶,基本上全出和政公主的谋划——李汲觉得,比起当日宣政殿初见时,这位公主今夜可是活泼多了,仿佛憋闷很久,好不容易才找到点儿乐子可耍。
他反复催促:“将静街矣,长公主还是归去吧。”
和政公主当即横他一眼:“我等何处安置,不劳二郎费心。”难道你还怕我等会被巡街士卒拿了去不成么?
一直闹到宵禁之后,李汲觉得比冲锋陷阵之时,精神还要疲累,这才终于进入最后一个环节,新人饮合卺酒,诸人退至帐外,撒帐并念咒愿文。此后又将近半个小时,帐外才逐渐安静下来。
李汲长出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一扶新娘的肩膀,崔弃整个身体当时就是一颤。李汲笑道:“已无旁人了,可将障扇去了吧。”
崔弃这才缓缓放下团扇,李汲就灯光下定睛一瞧——咦,跟个鬼似的……
新人出阁,自然是要浓妆艳抹的啦,然而这唐代的盛妆,李汲实在是瞧不惯啊——面孔雪白,有如鬼魅;双唇鲜艳,仿佛含血;此外颊上两团大红,额头贴着花黄,这要是灯光稍微昏暗一些,足可吓得小儿不敢夜啼啊!
他本能地一皱眉头,崔弃便也蹙眉,低声道:“我很丑么?”
李汲赶紧解释:“你不丑……你如何能丑?只是这妆容有些怪异。”
崔弃道:“足足涂抹了一个时辰,对镜自照,也觉得不是自家面孔……既如此,又何必麻烦,画张面幕戴上不就行了么……”
李汲颔首,深以为然,随即端过预先准备好的热水来,给新娘子卸妆。崔弃抹干净面颊,这才长舒一口气,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了,随即又小心翼翼地问李汲:“假髻太重,也可以卸了去么?”
李汲说当然,那些外物全都撇掉啊——“我但爱你之人,要那些劳什子做甚?且你头发又不短,接什么假髻?”
实话说,崔弃的发质不是很好,略略有些枯黄;但再糟也是自家老婆的毛发啊,而那假髻,天晓得是截的谁的头发,甚至于哪匹马的鬃毛,李汲是真不愿意伸手去碰。
等崔弃又把假髻去了,长发披散下来,李汲便牵着她的手,柔声道:“不想能有今日,美梦终于成真。”崔弃偏着头,不敢瞧他,只是说:“原来得娶丑妇,也能算是美梦啊。”
李汲正色道:“何必总将那个字眼挂在嘴边?我都不嫌,难道你偏要自嫌么?”
崔弃颔首道:“果然我是丑的,你只是不嫌而已……”
李汲心说又来了,能不能好好说话啊……知道这时节不能讲道理,而只可表深情,于是伸手一搂新娘的腰肢,调笑道:“既为我妇,从此闺中,我也呼你做弃儿如何?”
崔弃摇摇头,道:“我说过了不喜欢那个字……我宁可还是唤做崔措。”
“那我便叫你措儿吧……夜已深矣,良辰不久,何不早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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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起身,青鸾领着奴仆们来拜,崔弃……从此应该唤作崔措了,倒也和颜相对,仪态端庄,不怎么端大妇的架子。
不过昨晚上她就说过了,对于如何为人妇,如何理家,如何对待侍妾、奴婢,崔氏专门出了三名年长的女眷,教了她整整十天,她头都大了,感觉比学轻功还要辛苦。
“日后若有失礼之处,郎君勿罪。”
李汲当时就笑着说:“你但做你自己便好,何必去听那些无识妇人之言?”
昨夜跟着崔措来到李家的,还有两名婢女,都怀抱着锦箧,内盛珠宝头面,崔措即取两支金钗来,赏赐给青鸾,说:“此前劳烦你看顾郎君,今后当以姐妹相称,共同侍奉。郎君平素有些什么习惯、喜好,还望你不吝相教。”
青鸾原本挺怕大妇进门——还是博陵崔氏女——会轻贱甚至于迫害自己,今见崔措和颜悦色,才稍稍放下了一点心。尤其李汲早就解释过,救你得脱厄难的,本是崔氏家人,是未来的大妇亲自指挥的,青鸾由此对崔措多少也生出些感激和亲近之意来。
于是将家中财物、账册等,全都奉给大妇,崔措接了。原本她是懒得管钱的,但出嫁前崔氏妇人们谆谆告诫,说你到李家后,一定要先把财权抓在手中,绝对不可让与旁人——无论侍妾,还是奴仆,甚至于李郎。
李二郎何所有啊?那些可都是我崔家的钱财,是你的嫁妆!
李汲午前出门,他早就在吕妙真家预定下了酒席,款待一众宾朋好友——类似婚宴,还得连请好几回呢。这头回来的大多是中高品官员,以才刚进封鲁王的李适为首,杨绾坐次席,其下是李缵、李缜兄弟,及李晟、马燧等。李老彭和李寡言因是同族亲眷,也得列席,但只好敬陪末座。
李倓没来,他还得继续服丧哪。
席间得到消息,那个原本跟李辅国死顶的萧华,终于被赶出京去,贬为峡州司马。
李汲在大庭广众之下,不便直言,只能望着李适摊手苦笑,那意思:叫你们哄抬李辅国,那老阉岂是好相与的?必然得点阳光便灿烂,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制得住的啊!
果然,萧华既去,朝中再无人敢逆李辅国的虎须,朝臣乃纷纷上奏,以李尚书保驾之功,光给个“尚父”的虚名可不够啊,还得给他加官。李豫无奈之下,下诏进位李辅国为司空,兼中书令。
唐官最贵,为三师、三公,其中三师只是名位尊崇而已,三公(太尉、司徒、司空)则辅佐天子,燮理阴阳,无所不统。如今太尉是李光弼,司徒是郭子仪,都在外任,朝中唯有司空李辅国,又兼中书省的首脑中书令,则虽不入政事堂理事,而实为宰相——可见新天子李豫根本就拦不住啊。
李汲亦只得继续执掌英武军,守备禁中,以防非常之变。
他是很想外放啦,但正如李适所言,新君才刚登基,朝局不稳,即便没有李辅国在旁虎视眈眈,估计也是走不开的,李豫还须他再保驾一段时间。尤其李豫已遣人去衡山召还李泌,李汲希望等老哥回来,见上一面之后,再跟李适商议出镇之事。
李汲是在婚后第七日返回禁中销假的,本来还可以多跟新娘子缱绻几天,奈何崔家来唤,说崔光远病逝日益沉重,希望接娘子回去侍奉。崔措虽然不大情愿,还跟李汲抱怨说:“他寿数渐终时,终于当我是闺女了么?”但拘于礼法,也只得从命。
崔措既去,李汲干脆就提前上班了——虽然在班上也没太多事情可做,终究这年月没啥娱乐活动,呆在家里更是无聊啊。
上班后的第三天,传言说皇帝李豫病了,再一日,有宦官来到英武军衙署请见。李汲唤进来一瞧,这不冉猫儿嘛,熟人啊。
既是冉猫儿前来,可见并非李豫召自己进宫,而是李适请自己前往新换了牌匾的鲁王府去。李汲常与李适见面,但这大白天的,众目睽睽之下,走正轨渠道相召,却还是头一回,不禁问道:“殿下召我何事?”
冉猫儿回答道:“乃是为了商议东面战事,故请诸位郎中前往议事。”
李汲闻言一愣:“诸位郎中?还有何人?”
兵部的基本架构,是尚书一人为主官、侍郎二人为佐官;其下分兵部、职方、驾部、库部四司,兵部有郎中二人、员外郎二人,职方以下各有郎中一人、员外郎一人。也就是说整个兵部,实际上挂五品郎中职衔的,共有五人。
但如今是六个,李汲这兵部郎中只是寄禄而已,并不实际管事儿。根据冉猫儿所说,李适召李汲及兵部判簿郎中、职方郎中,一起去鲁王府商议军事。
这指令挺奇怪,但李汲也不便推辞,只得将衙内事务交给佐官打理,自己跟随着冉猫儿出了宫,骑马来到鲁王府上。
不多时,另两位郎中也都到了,李适这才一并延入书斋,首先问道:“宋州之战,卿等知晓未?”除了李汲,另二人俱都拱手:“臣等昨日才收得捷报。”李适一摆手:“先大略说与长卫听吧。”
——最新战报,肯定是要先送往兵部去的,故此从来不去兵部上班的李汲消息稍稍滞后,也在情理之中。
且说李光弼去岁谋复洛阳失败之后,退往河东,并且很快就亲身入朝请罪。看起来,李亨不象对待郭子仪那么忌惮李光弼,不但保留了他河南副元帅的头衔,加号太尉,并兼侍中,还命其都统河南、淮南东西、山南东、荆南、江南西、浙江东西等八道行营,准其克日离京。
相当于将黄河以南的战事,一以委之。
然而因为此前战败,李光弼在河南再无立锥之地——除非跑陕州去跟鱼朝恩抢指挥权——因而只得领兵东向泗州,出镇临淮。
这也是因为江南有刘展之乱,虽然平定,原本和平安定的局面就此被打破,乱兵、盗匪,肆虐不息,李光弼担心史朝义会趁机向江淮地区进军,故而往镇东南。
其时兖郓节度使田神功虽灭刘展,却流连于扬州附近,不肯回镇;太子宾客尚衡与左羽林大将军殷仲卿也在兖、郓两州火并交锋。李光弼到后,遣使召谕,慑于其威名,田神功乃归河南,尚、殷二人相继入朝。
就在李亨驾崩前不久,史朝义率兵包围了宋州,一连数月,城中粮尽,几乎陷落。李光弼在临淮,诸将都认为叛军势大,待破宋州后必定来攻,请求南保扬州。李光弼厉声叱喝道:“朝廷倚我以为安危,我复退缩,朝廷何望?且吾出其不意,贼安知吾之众寡!”于是领兵直向徐州,命田神功先行,掩袭叛军。史朝义不意唐军遽至,大败而走——宋州之围,就此得解。
两位郎中大致讲述了一遍捷报内容,李汲颔首表示明白,随即将目光移向李适。李适道:“孤受命为天下兵马元帅,只待行军诸事齐备,人员充足,便将离京去讨伐叛贼。则因应今日之势,粮秣物资,将如何筹集、调动,须听取二位郎中之见。”顿了一顿,又道:“孤久在京中,初次领兵,于军务不甚谙熟,乃请李郎中前来襄赞一二。”
李汲好歹也挂着兵部郎中的名哪,则在咨询正牌郎中的同时,叫他过来帮帮忙,参谋参谋,不违朝廷制度,也没有泄密之虞。
二位郎中一起拱手:“殿下担有所问,臣等无不备悉陈奏。”随即又朝李汲一揖,李汲急忙还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