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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密谋行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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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汲深感两难之境,既希望叶护太子最终登上回纥可汗宝座,又希望能将这次夺权纷争的规模,尽量限制在可控范围内——然而以叶护太子的能力,估计是很难瞬间彻底翻盘的……

    最终,他将相关信息,对宁国公主合盘托出,以征询公主的意见——终究作为唐人来说,目前深知回纥内情的,非公主莫属啊。

    宁国公主听说此事后,半晌无语。李汲反复请问,公主才缓缓说道:“我不过一介女流之辈,如何懂得这些?”

    李汲忙道:“女流又如何?则天皇后不也以女子之身,临朝称制,进而登基为皇帝的么?且回纥之俗终究与中国不同,公主作为英武可汗的可敦,相信对于政事也是有一定发言权的。此事相关唐纥交谊,还望公主自身有所定断。”

    宁国公主又想了一想,才说:“若为唐纥交谊……则在我想来,什么都不做最好。”

    “恳请公主垂示。”

    “即便我等相助叶护太子,恐怕也很难成功,反倒恶了移地健;若相助移地健,他本就胜券在握,未必会感我等的情。而如长卫所言,天意莫测,世事难料,倘若我等押错了宝,也必定会损害唐纥交谊啊。”

    李汲沉吟不语。

    只听公主继续说道:“与其仓促卷入纷争,不如冷眼旁观,不管哪方得胜,都不会怨怼于我。而若双方争执不下,到时候再利用我可敦的权威,加之我唐为后盾,扶其稍占上风者,尽量使动乱不致于持久,回纥危而复安——这是比较稳妥的做法。”

    李汲点头道:“殿下说的是……然而殿下也须善保自身,慎勿为造乱者所劫。”

    宁国公主笑笑说:“原本或许还有些危险,既然长卫你来了,我无忧矣。”当即下令,命李汲暂充自家的护卫,就在可敦寝帐旁给他立一小帐,可以随时传唤。

    李汲辞别宁国公主出来之后,就想前去拜见顿莫贺达干,探听一下那位宰相的真实心意,谁想却接到了移地健的传唤。

    进入帐幕,抬眼一望,只见这移地健貌似还不到三旬,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外表英武,目光深沉,貌似不是易与之辈——瞧着比他哥要奸诈多啦。

    移地健先问问唐使的情况,目前到了何处,多久可以到牙帐来哪?李汲回答道:“车行迟缓,不能保证行程,但最多十日,总能抵达的吧。”

    移地健略略一皱双眉:“最好快一些——六日之后,便将举行推举可汗的大会,唐使若能前来观礼,是我回纥之幸。”随即却又展颜一笑:“我也很久都没有见过妹夫啦,深为想念。”

    ——他所说的“妹夫”,自然是指敦煌郡王李承寀,英武可汗将其女嫁李承寀为妻,并被唐朝册封为“毗伽公主”。

    随即移地健又问李汲:“唐家天子遣我妹夫来,除了吊丧外,可有册命新可汗的诏书啊?”

    李汲点头道:“有,册封殿下为英义可汗。”心里说那票颟顸官僚,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清楚,移地健还没有正式继位呢,着急册封他干嘛?不过再一琢磨,或许回纥的报丧使就是移地健遣去的,那肯定一口咬定移地健已然做上了新可汗,而压根儿不会提选举大会的事情啦。

    移地健听了李汲的回答,不由得双眉一轩,目露喜色,随即便道:“你可能辛苦一些,为我前去催促妹夫,加快赶路呢?”

    李汲摇头道:“我方才已经接受了可敦的任命,暂充护卫,不便离开——可以派麾下将兵前往,催促敦煌郡王。”其实他是打算恳请李承寀放慢速度的,最好等尘埃落定之后,才到回纥牙帐来,至于到时候是不是宣读册封诏命,也得视情况而定。

    移地健不悦道:“难道我回纥没有勇士,保护不了可敦吗?偏偏要留下你?”

    李汲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曾经听说,帝德是回纥第一勇士,但昔日在长安城外,角抵赌斗,我侥幸胜了他一招……而且我听说,各部中多有不赞成唐纥和亲结盟的,彼等本在边陲,又有先可汗压制,自然不敢放肆;此番汇聚牙帐,却恐对公主不利啊。故此公主才特意留我护卫。”

    移地健摇摇头:“帝德算什么回纥第一……最多是本部第一罢了……”

    李汲当即说道:“那便更为可虑,即便殿下,也不可轻忽了自身的警卫!”

    这话说得移地健有些哑口无言,愣了一愣,才说:“也罢,那你便下去,赶紧遣人去催促妹夫吧。”

    李汲才要告退,移地健却又将他喊住,说:“且再为我寄语妹夫,回纥的叶护,永远有他一席之地;将来我若是到长安去觐见天子,还需要他为我做向导呢。”

    这是委婉地表示,他继位后,绝不会背弃唐纥之间的盟约,还有可能放低身段,直接入朝觐见——你猜李汲信吗?

    出来再找顿莫贺达干,却被告知说宰相正在布置六日后推举可汗大会的会场,暂时无暇相见。李汲无奈,只得作罢。

    转眼间五天过去了,四方部族大人来会,乌德鞬山麓人山人海,形如闹市。然而李汲每日带兵环绕可敦寝帐巡逻、警戒,却总觉得各处部防外松内紧,虽然不似自己这般如临大敌,对于流动人员的监视、护卫,仍很谨严。他不由得暗自称赞顿莫贺达干——是个人才啊!

    晚间,宁国公主再召李汲入帐,问他道:“这几日间,我也遣人多方探查消息,却全无叶护太子的动静……他果已返归回纥来了么?”

    李汲心说那可保不准,说不定叶护太子在来的路上,就遭遇什么马匪,给砍了……或者被移地健秘密逮捕处死了……话说倘若连你都能轻易打听到叶护太子的行踪,还怎么可能瞒得过移地健啊?

    略一沉吟,便道:“我这几日也一直在筹思,倘若易地而处,我是叶护太子,会如何做?”

    公主问道:“会如何做?”

    李汲压低声音回答道:“倘若召集旧部反叛,正式分裂回纥,与移地健相争,帝德曾经对我透露过,叶护太子胜算不足两成……而且,也必须赶在大会召开前动手,否则待移地健受诸部拥戴,正式登上可汗宝座,倒向他的大人、军将必定更多,到那时候,恐怕就连一成胜算都欠奉了……

    “然而叶护太子又不肯罢手,也不大可能错失良机,图谋后举。则我思来想去,只有一个方法,可以寄望侥幸……”

    公主的话语中分明透露着一丝好奇:“什么方法?”

    李汲一咬牙关:“唯有在大会上杀死移地健!”

    公主闻言,不由得微微一哆嗦:“你是说,他会遣人行刺移地健?!”

    李汲道:“正是。如今大会即将举行,移地健以下,包括各部大人,全都身不离甲,警卫环绕,诚恐难觅刺杀的良机。而等到大会召开,贵人齐聚之时,良莠混杂,秩序不易维持,叶护太子说不定便有机会了。只是……”

    “只是什么?”

    “倘若顿莫贺达干已与叶护太子暗中勾结,正不必等到大会时才刺杀移地健。而若并无勾结,即便大会之上,也需要先过他那一关……我多次求见顿莫贺达干,想要刺探其心意,却总被挡在帐外。”

    公主道:“移地健并非庸碌之辈,你能想到这点,他必定也会有所防范吧。我看叶护太子的机会渺茫啊。”

    李汲点点头,心说终究我不是回纥人啊,更不曾跻身贵人行列,所以对于回纥方面会怎么解决这个问题,是耍阴谋,还是动狠招,毫无头绪。而且按道理来说,英武可汗只剩下两个儿子,移地健若死,叶护太子是理所当然的新可汗的人选;但他终究一度流亡在外,这继承资格、顺位,对于回纥人来说,还算不算数呢?

    乃道:“也不去管他们了,我只护卫殿下便可,殿下亦须谨慎,明日大会,切勿轻举妄动,亦休要离开我的视线。”但他总觉得明天那场大会吧,多半会出事儿。

    宁国公主颔首,李汲便即辞退出帐,可是旋即有人来唤:“宰相大人请李先生过帐一叙。”

    李汲心说呦,他终于想起来跟我见一面啦,当即追随来人前往。入帐相见,只见顿莫贺达干面容憔悴,两个眼圈儿都是黑的——估计是这些天安排大会事宜,实在劳乏——他先开口问李汲:“你多次想要见我,所为何事啊?”

    李汲不便直承“是想探知你的心意”,只能说:“我受可敦之命,暂充护卫,故而请见宰相,不知道按照习俗,大会之上,可敦坐于何处?可需要做些什么事,说些什么话么?”

    顿莫贺达干摇头道:“无须,可敦观礼便可。”顿了一顿,又道:“可汗(指移地健,虽未正式继位,但很多人早就已经这么称呼他了)前日与我说,望能将他的座位,安置在可敦旁边。”

    李汲微微一皱眉头:“是想借重可敦之势么?”

    顿莫贺达干笑一笑:“其实,不仅仅是为了借重可敦,也是想要借重你啊!”

    李汲一愕之下,便即了然——看起来前几天自我吹嘘曾经战败过帝德,移地健听入耳中,记在心里,他也担心大会期间会出刺客,所以才想距离自己近一些,方便寻求保护。

    再者说来,倘若他与宁国公主座位邻近,则刺客冲到面前,有可能误伤宁国公主,投鼠忌器之下,难免束手缚脚,则得手的可能性就会大大降低了。

    真是打得好如意算盘啊!

    当下冷冷地回复道:“我只保护可敦。”

    顿莫贺达干点点头:“也好。”随即一摆手,吩咐左右退下。

    那边帐帘才刚落下,突然间脚步声响,又从顿莫贺达干身后的屏风后面,缓步走出来一个人。李汲定睛一瞧,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是叶护太子!

    果然顿莫贺达干与他不仅仅有所勾结,更是直接走到一处去了。

    叶护太子一出来,顿莫贺达干急忙侧身避让。叶护太子朝他点点头,随即走到李汲面前,盘腿坐下,一把抓住了李汲的手腕:“自从去岁一别,许久未见,甚是想念。”

    李汲轻轻叹了口气,回复道:“太子殿下,你不应当返归草原来啊。”

    叶护太子双眉一轩:“我若今日不归,唯恐此生再无机会!”

    “然而帝德对我说,你的胜算不足两成。”说着话,李汲斜眼一瞥顿莫贺达干,心说再加上这位宰相,就不知道能到几成了。

    叶护太子道:“并非全无机会,若能杀死移地健,诸大人自然推举我为可汗!”

    李汲暗道,果然不出本人所料——“太子是想在明日大会上,遣人刺杀移地健么?”

    叶护太子喟叹一声:“原本是这么谋划的,奈何移地健执意贴近可敦而坐,则你李汲就在身边……帝德曾对我说,你的本领,回纥各部中罕有敌手,则若你伸手援护移地健,恐怕刺客难以成事啊——偏偏帝德又不在这里。”

    李汲心说帝德在也不成啊,他是大将,熟悉那张面孔的人太多啦,怎么可能混得进会场去?口中却道:“方才亦与宰相说了,我只保护可敦。”

    叶护太子双目中精光一闪,突然间压低声音说道:“倘若,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取移地健的首级,易如反掌!事成之后,我遵守前诺,封你为右杀,实领回纥西部!并且承诺,世世代代与唐友好,绝不背盟!”

    李汲闻言,心中一动,但随即冷静下来,又是斜眼一瞥顿莫贺达干。只见那位宰相垂着眼睛,似乎什么都没有听见,毫无反应。

    李汲道:“我是唐人,倘若出手伤害回纥可汗……王子,必遭回纥人所恨,不但可能连累可敦,且留此心结,唐纥之间,还怎么可能长久和睦下去呢?殿下万勿出此下策!”

    叶护太子笑道:“你是担心我事后对你甚至于可敦不利,会交出你们去,以平息各部大人的愤怒吗?且放宽心,我一心维持唐纥之盟,怎肯做此等事?”说着话,抬起右手来:“我向苍天和诸佛菩萨发誓,今日所言,句句是实,绝不背约,否则——必受乱刀分尸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