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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键盘政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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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说史思明在相州击败唐军之际,安庆绪趁机收拾唐军遗弃粮草,得六七万石,城内稍解饥馑,乃与孙孝哲、崔乾祐等商议,紧闭城门,抗拒史思明。

    史思明也不远逐唐军,也不收兵退去,但回屯邺城南郊,每日杀牛飨士,以逼迫安庆绪。安庆绪无奈,遂使安太清赍表出城,表示愿意向史思明称臣,但请保留相州一地。史思明笑道:“何至如此。愿为兄弟之国,更为藩篱之援,可与唐家鼎足而立。北面之礼,我不敢受。”封表还之。

    安庆绪信以为真,乃自将三百骑出城,拜谒史思明,以期歃血为盟。史思明趁机捕拿安庆绪,并高尚、孙孝哲、崔乾祐等,一并处死,张通儒、李庭望等,则赦为己用。旋入邺城,收拢安氏残兵。

    史思明本待趁势西进,但正如李汲所料,一来担心根本未固,被唐军抄了后路,二则暑日渐近,麾下多燕赵边军,不耐炎热,于是留其子史朝义守备相州,自率大军返回范阳去了。

    夏四月,史思明在范阳自称大燕皇帝,改元顺天,立其妻辛氏为皇后,长子史朝义为怀王,以周挚为相,李归仁为将,秣马厉兵,以期秋后大举。

    而在唐朝方面,鱼朝恩尚未返京,便命郭子仪为东畿、山东、河东诸道元帅,以张巡权知东京留守。同时命来瑱行(代理)陕州刺史,充陕、虢、华三州节度使——这三州都在长安以东,沿着渭水,呈东西向一字排开,无疑此番统一军权,是为了拱卫京畿,避免将来叛军击破河南兵马后,长驱直入,再陷长安。

    由此可见,唐廷对于史思明秋后必将来侵,是有充分的心理准备的,但同时兵穷粮蹙,毫无应对之策,只能消极防御,期敌自退……

    李汲和马燧私下商议局势——马洵美确实是知兵之人,而那王驾鹤、窦文场、霍仙鸣等几个宦官,却既无用兵之能,抑且并不关心外军如何,所以李汲也只能闲来无事,跟马燧纸上谈兵一番了——对于东线,倒是并不太过担心。

    因为他们都相信郭子仪和张巡,认为有此二将在,且还有好几个月的积聚、布置时间,纯取守势,不至于挡不住史思明吧。

    马燧说了:“昔日高仙芝、封常清之败,是因为兵不如人——时所率飞骑、彍骑,虽号禁军,其实多为市井无赖冒役,再加新募五万关辅新军,未经整训,如何能战啊?其战败后退守潼关,本来人心稍定,局势稍安,却不幸为边令诚所谮,竟然含屈而死……”

    说到这里,不由得长叹一声,顿了一顿,才继续说下去:“如今来瑱节度三州兵马,先前相州城下溃散的西兵,多在其麾下,可四五万众,只须稍加整训、编练,便不至于再蹈高、封的覆辙了。最不济退守潼关,叛军难逾天险。”

    李汲问他:“来瑱是何如人,君可知道么?”

    马燧点点头,介绍说:“来瑱乃是安西副都护、持节碛西节度使、右领军大将军来曜之子,将门世家,少年时便随其父镇守西陲,天宝末升任左赞善大夫、殿中侍御史,伊西、北庭行军司马……”

    听说这来瑱是西军出身,不知道为什么,李汲对他的印象,本能地有所加分。

    “……安贼作乱时,恰逢来瑱母丧守制,因太常卿张垍之荐,夺情而为颍川太守。贼攻颍川,来瑱在城上亲援强弓而射,无不应弦而毙,前后杀贼甚重,因此贼中咸呼为‘来嚼铁’……”

    李汲心说这外号倒是挺有趣啊——不过张巡也只是嚼牙而已,他来瑱怎么就敢说能嚼铁?

    “……后调淮南西道节度使,相助平定了永王之乱,复随张从周(张镐)规复河南,还朝为殿中监……”说到这里,马燧略略压低一些声音,对李汲说:“据闻,朝议本以来瑱为陇右副使,以代高升,或为河西副使,以代周贲,乃因相州之败不遣,遂置之于陕。”

    李汲颔首道:“如此说来,不是个颟顸之辈,且出身西军,或能驾驭得了河西、陇右之卒……”可是他忍不住想要抬杠:“然而我听说,高仙芝、封常清也都是名将,曾杀得蕃贼望风披靡,如何不知道兵贵精不贵多的道理啊?昔日何故只领数万市井无赖上阵,以致挫败?”

    马燧当他真不明白,还耐心地给解释:“曩昔虚内而实外,中州可用之兵,委实不多,临时征募,也是无奈之举……且此非二将所可专也。”

    李汲微微一笑:“君之言,是说上皇与监军宦官,掣肘了二将?”

    马燧点头。

    李汲乃道:“则焉知‘来嚼铁’不会蹈二人的覆辙啊?”

    马燧愕然道:“他军中须无宦官……”

    李汲冷笑一声:“今日虽无,不见得明朝不设。前日相州之败,郭司徒、李司空、张大夫,难道不是名将么?其能不在高仙芝、封常清、来瑱之下吧?因何而败?鱼朝恩虽然还朝,未必圣人不会再命他宦做监军,且……李辅国身上,可还挂着元帅行军司马的头衔呢!”

    马燧怫然不悦道:“本自论军争,若说军争之外事,岂是你我二人所可以向隅虚构的?”

    李汲回复道:“我的意思……陇右便无宦官监军。”

    “那是因为陇右有齐王在……”马燧说到一半,终于恍然,“长卫的意思,河南也应当命一亲王做元帅?”李汲表情沉郁地点点头:“我恐郭司徒这元帅,做不长久啊……”

    不过正如马燧所言,他们两个官小职卑,根本不可能预知后事,料不到李亨还会耍出什么昏招来,只能就目前的东线布置判断输赢,聊做谈资罢了。而就郭子仪、张巡守洛阳,来瑱守陕、华来看,固守却敌,应该是问题不大的。

    只是——“兵或可用,不知道粮秣物资能否充足……”说到财政问题,李汲随口便将对第五琦的不信任,又大概齐跟马燧说了一遍。

    马燧沉吟良久,徐徐说道:“如今京畿、都畿,仓廪皆空,军资被迫要从远方调运,主要有两大来源,一是蜀中,一为江淮,但蜀中还须防蕃……江淮转运使,目前为元中丞,不知其人若何……”

    他所说的“元中丞”,是指本官为御史中丞的元载元公辅。李汲曾经听李栖筠说起过这个人,据说是靠道家学说应策试而中举的。当然啦,不能歧视道士,李泌不也是道士吗?李栖筠对此人能力的评价是颇高的,至于学识则嗤之以鼻——谁叫他正经进士科总不过关呢——而于人品,所知不详。

    于是李汲只能轻叹一声,说:“我亦不知其人,但愿是位社稷之臣吧。”

    马燧趁机转移话题:“唯恐今秋,不但史贼来犯河南,蕃贼亦将再侵陇右。陇右情状,长卫稔熟,是否还能够守得住哪?”

    李汲摇摇头:“我不知也……但望浑释之能够善辅齐王,规划方略……”随即两人便又就陇右局势,展开了一番“键盘政治”。

    李汲心里是挺高兴的,自从李泌远离后,终于又有个人可以说得上话啦。当然了,他肯倾心交谈,纵论天下的,只有李泌一人,面对李适就只能说七分,咽三分了;至于马燧,前日宴请神策诸将,稍稍拉近了两人之间的关系,但也仅仅在军争方面,能有些共同语言而已。不管怎么说,起码这也是个打发无聊、愉悦心情的好机会不是?

    李汲在都中,确实很无聊,每天雷打不动地赴衙上班,处理一些琐碎公事,完了跟秦寰他们练练锏,斗斗技——还得避开王驾鹤前来巡察的日子——生活规律、轻松,然而空虚。原本还提防李辅国给自己下绊子,但李辅国却表示愿意化敌为友……继而防备鱼朝恩公报私仇,但鱼朝恩才还京师,忙着处理神策军事务,貌似也暂时想不起他李汲来。

    每天下班后,返回家中,青鸾早就备好了诸般美食相候。但长安城每晚宵禁,他又不习惯外宿,导致呼朋唤友出去吃酒都吃不爽利——且其实没有什么朋友——晚间娱乐活动多半便只有床上运动,或者复习一下杜甫的诗作了……

    休沐之期,倒是去拜访过两回李栖筠,探听一下朝中之事。但李栖筠终究是长辈——起码按年齿是这么论的——李汲在他面前不便放肆,自不畅快;至于那李寡言,姓名虽同,其实彻底是两类人,基本上没什么话可说。

    ——李汲由此还想起前世听说过的一副绝对来,只有下联,是:“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

    而且吧,李栖筠自居长辈之后,竟然还“催婚”!说长源既然一心向道,不打算再娶妻生子了,则长卫你得担负起责任来,给辽东房开枝散叶啊。李汲心说赵郡李氏辽东房又不是只剩我们这一支了——虽说并不清楚其他支系位于何处,大概全都在乡下务农吧——怎么就千钧重担落我肩膀上了呀?被迫狼狈而逃,从此轻易不敢再去拜会李栖筠。

    由此,当青鸾提出想要去寺院上香的时候,李汲虽然对佛教不大感冒,也还是应允了——权当出门散散心啦。

    其实回想前世的生活,搞研究工作,一样很平淡,顶多闲时能够看看电影,打打游戏罢了。但自从穿越到此,经过了那么多大风大浪,人生经历丰富多彩,再让他回复到早九晚五——此世则是早七晚三——打卡上班的日子,委实难熬啊。

    只是青鸾提出要去醴泉坊内的妙胜寺礼佛,李汲深感疑惑,当即问她:“近处便有寺院,何必要往长安县去?”

    长安城以中央朱雀大街为分界线,东部属于万年县,西部属于长安县。虽然李汲此番入居长安,已然两个多月了,活动范围却仅仅限于东北一隅,西不过皇城,南不过东市和平康坊,但附近几个坊的状况,都有些什么宗教场所,大概齐还都是知道的。

    李唐王朝名义上崇道,还攀附道祖老子为其祖先,但从太宗皇帝起,上起皇室、百官,下到富商大贾,就往往赐建或者施舍别院为佛寺,遂导致城内七成以上的坊都有寺院,甚至于一坊达到三四处之多,早就远远超出道观的数量了。

    不过李汲所居的广化坊内,并没有佛寺——道观同样欠奉——东面的永嘉坊也没有。这两坊居民,若要烧香礼佛,多半会北上大宁坊的罔极寺,或者西去永兴坊的荷恩寺,要不然南下也成啊,胜业坊内有胜业、宏济、甘露三座寺庙在呢。

    青鸾对此的回答是:“妾身想去拜尼寺……”

    李汲道:“胜业坊甘露寺,不就是尼寺么?”

    青鸾摇头,说:“长安陷而复收,多有寺院残破——甘露寺里,怕是剩不下几个女尼了。惯常听闻妙胜寺广大,尼僧众多,故此愿往一拜。”

    扯着李汲的衣襟,半撒娇半求恳道:“长安城偌大,郎君与妾身却总在这东北角上盘桓,何不稍稍走远一些啊?且醴泉坊南便是西市,妾东市去过了,西市却从未观览过,听说胡商甚夥,多异域宝货,则礼拜过后,还能往西市一游……郎君,乃不愿往西市去么?”

    李汲微微一笑:“恐怕你会失望啊……”

    他虽然从没去过西市,但也听同僚们提起过。原本西市多胡,估摸着三家店铺中便有一家是胡人所开,多有异域殊方的珍宝,还有胡姬献舞的酒肆;但自从安禄山造反后,唐人自此厌胡,尤其据说安禄山亦多得胡商之助……由此西市胡店,要么主动关门,要么遭官府抄检,所余还不足三成;而随着近年来物价腾贵,商业凋零,西市也早非昔日盛况了。

    不过再想一想,青鸾一乡下丫头,她见过什么啊?即便西市繁华,不足昔日之半,比起陇右诸城的坊市来,也肯定热闹多了吧。既然她想去西市游玩,那就去呗,我兜里没太多钱,不能采买金珠头面、锦缎衣裳给青鸾,难道还不肯陪着她去逛逛街吗?

    即便不买什么东西,逛街从来都是女性的人生一大乐趣;虽说对陪伴的男人而言,多半是受罪,但自家女人嘛,哪有这么点儿小罪都不肯受的道理?

    之所以青鸾不肯就近烧香礼佛,而偏要跑去醴泉坊妙胜寺,估计只是个借口吧,主要目的还在西市……

    然而其实,李汲想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