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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污言秽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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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城公主本是唐朝邠王李守礼之女,被中宗李显认为养女,送入蕃中,嫁予赞普尺带珠丹为正室。

    相关问题,此前李泌也给李汲解释过,什么叫公主?公主是个封号,即便亲生帝女,也得受封才能算数——历史上很多早夭的帝女,还没来得及受封,倘若日后也不追封,理论上亦不能称为公主。相反,即便是野外捡来的,即便是卑下宫女出身,倘若加以公主号,那就是真公主——虽然并无实例——哪儿来的什么假公主啊?

    哦,按道理来说,倘若安禄山或安庆绪有女,册封为燕国的公主,唐朝不承认,那倒确实算是假公主了。

    故而李汲开口就说文成公主和金城公主是“假货”,不由得马重英不怒;尤其在他心目中,赐予自己唐名的金城公主并不仅仅是前代赞普之妻,更如同天降女神一般,岂容他人侮辱?马重英当场就蹿了,一带马缰,便欲前出。

    这回反倒是尚息东赞及时伸手,扯住了他的辔头,随即把马重英方才劝说自己的话又还了回去——“一介匹夫,徒逞口舌之利,理他做甚?”

    马重英和尚息东赞共同执政,虽然表面上还算和睦,但在权力和利益的分割上,不可能毫无芥蒂。故而对于强巴罗布之死,马重英并不怎么哀伤——反正又不是我的人,而且我也劝过你好多次,要约束那家伙,别让他恃勇而骄,你不听啊,这回傻了吧?同理,对于李汲辱及金城公主,尚息东赞也不怎么光火——他更偏向于泥婆罗出身的赞普侧妃一些——反倒乐见马重英暴跳。

    可是暴跳归暴跳,你终究是此行的主帅,倘若真往前蹿,结果被人临阵给宰了,大害国事,我还未必能落着什么好处啊。故此急忙拦阻马重英,只是他将对方前语一字不落地奉还回去,多少还是能够嗅见其中酸味的。

    随即尚息东赞又对马重英说:“然若不将此贼碎尸万段,如何能抵偿他侮辱赞普之罪啊?大论还是不愿意先期攻打小峡唐营么?”

    马重英一咬牙关:“如大尚所言,这便添兵攻打小峡!”

    正说话间,那名喊话的蕃将噪眉搭眼地回来了,马重英便吩咐他,你再去——“告知那贼,要他洗净脖颈,等我两日后发兵往攻唐垒,若捉到时,必活生生肢解其躯!倘若知怕,便将强巴罗布首级留下。”

    那将领命,拨马折回。

    那边李汲尽展昔日在网上与人骂战的手段——所谓“网络之中,谁知道屏幕后面是人是狗”,所以网上骂战的一大特色就是“污”,多么不要脸的话,或许当面说不出口,隔着屏幕却谁都敢往键盘上敲,还必须得驰骋文采,加满修辞,才见本事。李汲觉得,倘若陈琳陈孔璋,或者他前些天才刚读到过的《讨武曌檄》的作者骆宾王托身后世,在网上跟人对喷,都未必能是普通高中生的对手。

    因为文化人要脸,而键盘侠不要脸啊。

    当然啦,终究这年月没有键盘可敲,没有屏幕遮脸,所以李汲骂那几句还不算真正的拿手绝活。眼见几句话说罢,远远的一员大将似有排众而出之意,他心说好啊,马重英你要敢脱离亲卫保护,往前多迈一步,老子便一箭穿了你的心窝!

    可惜,最终跑来阵前的,还是此前那个自作聪明的蕃将,不过这回再不敢对逞口舌之利了,只是声明两日后来攻唐垒,并且恐吓李汲,要他把穿在矛尖上的首级双手奉还。

    李汲这才知道,昨日所杀之将名叫“强巴罗布”,可惜还不知道是何职务,官大官小……

    于是他右手将高举起的长矛稍稍朝下一撤,左手摘下强巴罗布的首级来,喝一声:“腥臭之物,留他何用?汝既想要,便可取去。”做势欲抛。

    对面蕃将本能地便朝前带马——双方距离还隔着老远哪,你若掷落地下,滚上几滚,未免亵渎死者——张开双手欲接。孰料李汲却只是将脑袋虚虚一扬,几乎同时,执矛的右手从正握改成反握,猛然间举过头顶,以腰带肩,以肩带臂,直接就脱手掷了出去。

    “呼”的一声,骑矛挟着劲风呼啸而至,那蕃将促起不防,竟然不及躲避,被矛尖正中肩头——还好距离远,矛势已衰,不能穿透铠甲,只是他受此一撞,不由得惊叫一声,一轱辘就栽到马下去了。

    李汲心说可惜,嘴里却再度大叫道:“这是一个警告!汝等禽兽若还敢犯我大唐疆界,我便一矛先穿了什么马秃鹰,再一矛穿了什么赞普猩猩王!”

    气得马重英吩咐左右:“都认好了此贼面貌,异日在阵上必要将之生擒活捉,由我亲自斫其五肢!能擒此贼者,当即进封大将,赏唐奴千名!”

    然后拨过马来,掉头就走——再呆下去,天晓得那混蛋还会说出什么恶心话来呢,还是赶紧回去召集兵马,布置攻垒事宜为好。

    李汲原本以为,吐蕃军受不得辱,应当会结阵直冲过来。对面兵力是己方的好几倍,肯定不能硬扛啊,到时候伪做败退,把他们引诱到唐垒的弓箭射程中来,便能先期杀伤数人。说不定敌阵因此一乱,自己还能得着直接刺杀马重英的机会哪!

    孰料蕃贼竟然主动退了,就连被自己一矛撞下马来那厮,都翻身爬起,跨马踵迹而去。李汲心说我骂得还是不够狠啊,应该一见面就直奔下三路的……也不好追赶,只得将左手强巴罗布的脑袋高举起来,扬上一扬,大叫:“猩猩畏人,已败退矣!”跟从前来的百骑亦皆呼喝响应。

    等回归唐营,见李元忠缴令,李汲就说:“彼等扬言,两日后来攻我垒,想必还会添兵。”若不添兵增将,今天就能见阵啊,何必多等两天?

    李元忠却只是一嘬牙花子,缓缓说道:“那马重英倒也能忍……倘若你辱骂的是我,是我唐家天子,我即便军覆,也要即时冲上去斫你的狗头……”

    旁立众将俱都点头,心有戚戚焉。

    随即李元忠招了招手,命李汲凑近一些,他压低声音问道:“你骂蕃贼,骂赞普还则罢了,为何要辱及两位先代公主啊?”

    李汲尴尬地笑笑,赶紧低头,恳请道:“还望将军为我遮掩一二。”

    李元忠道:“什么污言秽语,我才懒得听。”注目众将:“君等也未曾听闻过吧?”众将应声道:“但闻李巡官说蕃人粗皮红面,仿佛猩猩一般……实在太远,余辞我等皆未听闻。”

    李元忠说好,随即转换话题:“若蕃贼止此五千骑来攻,我不俱也;若增至马步万众,也有抵御之策;唯恐来得更多……但蕃贼来得愈多,鄯城方面便愈安泰。诸君急下去勒束士卒,做好交锋的准备。

    “蕃贼云两日后来,焉知不是惑我之计?自今日……此刻起,都须打点精神,须臾不可懈怠。若有疏失,即便无害大局,我军法也绝不容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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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元忠想尽量把吐蕃兵力吸引到小峡来,然而防守鄯城的郭昕,心思却与他截然相反。

    在郭昕想来,即便你们策应不上鄯城也没关系;只要小峡有唐兵在,我若实在守不住城了,也有突围的方向,军民人等也有最后的指望啊。

    因此遥见蕃军有向东方增兵的意图,郭昕便数度亲率骑兵出城,发动突袭,尝试将蕃军主力继续牵制在城下。但马重英被李汲骂过之后,便即返回城下营寨坐镇,指挥若定,逐一挫败了郭昕的图谋。

    对于调动多少兵力去打小峡,指挥层又起争论,尚赞磨跟马重英最初的想法相同,认为小峡唐军只需要加以监视、封堵即可,正不必分兵往攻。他说了:“郭昕出城袭我营垒,虽然屡遭挫败,却可见唐军中也有勇锐,其气未堕。倘若往攻小峡,兵少不敷用,兵多则必弱围城之势。倘若郭昕趁机抛弃民众,独率骑兵突出,恐怕拦他不住啊。”

    马重英道:“郭昕若肯突围,而将全城唐人都留予我,那便由他去吧。”

    尚息东赞也说:“小峡有一唐贼甚是可恶,前在阵前,不但侮辱我等,抑且辱及赞普……大尚若听到了,必定改变心意。”

    尚赞磨就问,那唐人都骂了些啥啊?

    尚息东赞一拧眉头:“言辞甚为下作、恶毒,我不愿复述……”

    尚赞磨反问道:“因一人言辞而调兵往攻,难道是兵法的正途吗?这不正中彼等下怀啦?望二位不要感情用事,还当仔细筹谋为好。”

    开了一晚上的会,最终决定,派大将绮力卜藏率领八千步军,协助仍在监视小峡的五千骑兵,攻打小峡唐垒,余众仍驻城下,修造战具,做攻城准备。

    绮力卜藏领命而去,加上行进和阵前整军、磨合的时间,倒果然两日后才正式对小峡发起了攻击。

    李元忠立马垒后,亲自指挥,将步卒全都顶在第一线,后面只留四百预备队。至于李汲,则与羿铁锤分领骑兵,各两百人,列于营垒两翼,等待机会,军令一下,便要驰突出去,以减轻步卒的压力。

    正式接战之前,李元忠将陈桴唤来,嘱咐他说:“看你老成些,交代你一桩差事。”

    “请将军吩咐。”

    “若营垒实不可守,或我战死,你便护着李巡官速速乘筏下水,漂回鄯州去。我家人老小都在河西,若在此处失陷了李巡官,导致节帅愠怒,怕会连累家人……”

    陈桴转过头去,斜瞥一眼在远处端坐鞍桥的李汲,随即面向李元忠,苦笑道:“末将与李巡官相识数载,以末将对他的了解,多半是不肯走的……”

    李元忠轻叹一声,便命陈桴:“你上山去指挥弓弩、砲石……”随即从怀中掏出李汲亲笔写下的军令状来——“山上那五百人,即便只剩下一个,如何辛苦辗转,也要返回鄯州,将此书上呈节帅,切切无误。”

    陈桴双手接过,贴身保存,随即宽慰李元忠道:“如将军前日所言,这未必是必死之局,末将暂且保存此书,待贼退后,还当奉还将军。”

    李元忠微微一笑:“借你吉言了。”随即一摆手:“也是我想得太多,若真为国捐躯,难道节帅还能为难我的家眷么?去吧!”

    陈桴援绳梯登上山崖后不久,吐蕃军便列阵来攻。他看山下红旗摇动,当即一声令下,山上强弓硬弩与简易砲车便即同时发射,箭矢、砲石,呼啸着直向吐蕃阵中打来。

    湟水河谷周边陡崖如削,距离平地起码在七十丈以上(两百多米),倘若唐兵上至山顶立阵,估计箭矢所及,只能是自家营中……所以陈桴等五百人所在位置,其实是半山腰上的一片凹处,也就比平地高个五六丈而已——已然超过了长安、洛阳的城墙高度。

    由这个高度发射弩、砲,覆盖面积很大,只可惜鄯州府库中并没有多余的床弩可以交给李汲带来——估计即便带来,也运不上去——而临时搭建的砲车亦颇简易,不但射程短、准头差,而且往往三五砲就会出故障,甚至于直接散架……

    即便如此,对于吐蕃方面也是颇为沉重的打击——伤人其实不多,但敌能及我,我不能及敌,必定造成沉重的心理压力啊。由此这一日吐蕃军的首轮攻势,尚未能进入唐垒的弓箭射程范围,就自动败退了。

    关键吐蕃精锐,都是骑兵,甚至于往往一人多马,倾全国财力,也仅仅能够组建起四万余众而已——其中绝大部分都在“三尚一论”手中。至于步兵,多是农奴,不但装备粗劣,组织力、训练度也很低下。故此绮力卜藏驱赶步卒去攻唐垒,未至便即败退。

    绮力卜藏不敢再留手了,当场连斩十数人以正军法,然后撒出一千骑兵,配合,更主要是督责步卒,于午后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这次蕃军终于在拋下十数具尸体,受创者三倍于此数后,进入了唐垒的弓箭射程内。李元忠一声令下,千矢齐发,蕃骑冒矢突进,用骑弓与垒中对射。很快,唐军方面就出现了第一个伤亡,然后是十人、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