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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遇强必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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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名回纥将领拍着胸脯报名,说我叫“车鼻施吐屯发裴罗特勤”。

    李汲心说你是俄国人吗,名字竟然那么长?

    其实对方是连名字带职务全都报出来了,就好比李汲自报“正七品下致果副尉李长卫”一般——其名车鼻施,“吐屯发”是指监察官,“裴罗”是王子王孙,指其为回纥王族,“特勤”指爵位,仅次于叶护和设,可汗之下位列第三。

    帝德抬手介绍道:“太子领四千骑来,我将两千,吐屯发将两千,监督全军,说话,管用,守信,放心。”

    李汲心说哎呀,我倒不知道帝德的品级那么高,而这个什么吐屯发(其实本名是车鼻施)貌似比帝德只高不低啊,那我若能擒下此人,跟回纥方面就有得可谈了。

    他如今深信,能用拳头解决的问题,那就不叫问题。

    当即反过手中横刀,朝身后一背——为策万全,暂且还不能收刀——左手则五指并拢,侧向抬与胸齐,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车鼻施撇撇嘴,尽显倨傲之态,便欲迈步上前,与李汲放对。帝德担心他大意落败,便赶紧提醒说:“休看此人年轻,膂力却强,又善角抵,昔日我与之较量,不过片刻便即落败,吐屯发千万小心啊。”

    车鼻施耳听此言,不禁微微一愕,随即转过头来,望向还在马背上的帝德,问道:“你说真的?他竟然连你都能打败?”

    帝德点头道:“绝无虚言。当日吐屯发留守大营,我随太子往见广平王,与李汲他们角抵为戏,我便输了。太子闻知,亦称他是勇士,还将前几日猎得的杀人狼皮,当场赏赐给了他。”

    车鼻施不由得豹眼微微一眯,伸手捋了捋胡子,然后瞬间转身,重又跨坐回马背上去了。

    李汲不禁疑惑,忙问:“这是何意啊?”你总不会想跟我比马战吧?别说我没有坐骑了,就算有,技术也肯定比不过你们草原民族哪——你这是胜之不武!

    帝德有些尴尬地痰咳一声,回复道:“你,年轻,没胡须,吐屯发不欺负孩子。”

    李汲不禁有些好笑:“你方才对他说了些什么?他莫不是怕了吧?”心中甚是遗憾。

    实话说,那车鼻施人高马大的,在正式交手之前,李汲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只是咬定牙关,大不了我拼命呗——人不要脸,天下无敌,若再不惜命,不怕这个回纥蛮子不折在我的手上。若能击败了他,起码可以救下旁边儿那些被掳的唐女;若能彻底压制,说不定能跟帝德再多谈谈条件。

    我这儿怒气正攻心,热血正上头呢,要能多救几个人下来,哪怕事后自己被乱刀分尸,老子也认了!

    可谁想车鼻施是个“聪明人”,身份尊贵,不涉险地,也不知道帝德跟他说了几句什么,他竟然就怂了——你怂不要紧,我这两膀子力气可该朝谁去发泄啊?!等会儿若连热血也泄了,这洛阳城中女子,难道指望叶护太子发慈悲,或者是李俶兄弟有担当吗?

    李俶也就算了,谁也不可能指望他,李倓你怎么到这会儿还不露面哪?!

    那边车鼻施叽里咕噜对帝德说了一大篇,帝德帮忙回复李汲道:“吐屯发百战百胜,杀勇士,没有一千,也有五百,他不怕你,只是不……不值得他打。”说着话,略侧过头,避开车鼻施的视线,朝李汲使了一个眼色。

    那意思:他就是怕了,帮帮忙,给他留点面子吧。

    车鼻施确实有些胆怯,因为谁都知道,帝德乃族中第一勇士,过往车鼻施也不是没跟他较量过,基本上有输无赢,那么能够三拳两脚就打败帝德的唐人,我敢上前去放对吗?及时找个台阶下,尚可保全脸面,否则的话,一旦落败,部下多在身边,此后还能对我的命令遵行无误么?甚至于周边颇有些平素跟我不对付的家伙,到时候必定到处宣扬啊,我老脸还往哪儿搁?

    就跟帝德商量,咱们不如一拥而上,将这小子拿下吧——他脚边那个不过无名下将而已,不必理会生死。

    帝德摇头道:“不可。他是广平王的心腹,岂可擅捕?且我等那么多人擒他一个,必为唐人所轻啊。他有刀在手,相互间若有损伤,也坏两家交谊,怕会误了太子的大事。”

    车鼻施听了,不禁哑然。

    唐朝因为储位之争,此前闹出过不少的风波,李亨险些处死了亲生儿子李倓。当然啦,其实李倓尚未表现出争储之意,但也并非李辅国、张淑妃等人纯靠脑补,才会在李亨面前反复说他坏话的。

    因为李倓论德望并不逊色于李俶,论才能更远远过之,他确实是有争夺储位的资格,若真起意,还真不怎么好拦。李、张等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李倓得势了呢?此人为王时便力阻阉宦、后宫干政,嫉恨我等,则若得储位,甚至于身登大宝,我等还能有好结果吗?

    防微杜渐,还是先下手的为强!

    相比起来,回纥方面是真真正正地为储位而展开了明争暗斗——叶护太子虽为嫡长,又贵为叶护,直接统领四分之一的部族,其父英武可汗却偏偏跟他不对付,日益宠爱次子移地健,颇有改立移地健为继承人之意。

    关键回纥风俗与中国不同,并没有明确的嫡长子继承制,各部大人乃至可汗,往往可由前任在诸子甚至兄弟中自由指派——当然啦,理由得是立强或者立贤。所以不会有类似唐朝李泌之类的人物跳出来,说太子为长,不可废黜,移地健为次,不但无缘储位,还得加以压制,不使立下大功。双方面的大臣都只能用“强”或者“贤”为理由,在可汗面前品评二子的高下。

    于是就有人给叶护太子出主意,说可汗方和唐,而与唐朝联手共抗吐蕃,也是老祖宗留下来的国策;此番唐人求救,太子不妨请命出征,则既能立下大功,提升自家威望,又能使可汗顾忌唐人的感受,不敢轻易废黜你。如此一来,你的位子就能坐稳啦。

    所以叶护太子在途中也多次警告车鼻施、帝德等部下,说你们千万收住性子,别跟唐人起什么龃龉,若有需求,让我去跟唐皇当面讨要。其实若非李亨主动开口,叶护太子也是不敢提出全得两京女子那么过份的要求来的。

    唐纥之间,之所以能够相互援助,亲密无间,就是因为双方都怕撕破脸皮,给自己造成不必要的恶劣局面。只不过叶护太子性情颇为刚硬,所以我不提过份要求,也不主动退让;李亨却从骨子里就是软的,又逢国难,生怕惹恼了回纥人,才会上赶着将两都女子拱手奉上……

    他却没想过,回纥之所以与唐和睦,并非什么至德化被殊方,而纯粹是从太宗朝开始跟突厥、吐蕃反复鏖战,逐渐积累起来的强盛之名。即便国势大不如前,架子也不能倒,否则游牧民族只在战士个体上不恃强凌弱,就总体而言,最喜欢奴役弱小民族了,抑且贪得无厌,必定得寸进尺。

    但李亨只在乎皇帝个人的脸面,哪管国家的脸面呢?

    拉回来说,正是因为上述理由,叶护太子才在挨了李汲照脸一拳后,打落门牙和血吞,假装度量宽宏,把这口耻辱给生咽了。而帝德以太子之意劝说车鼻施,也才使得车鼻施有所顾忌,不敢肆意妄为。

    因为车鼻施可是叶护太子的心腹,对于太子和唐的诚意,更主要和唐的目的,他是最清楚不过了。倘若因为自己的缘故,导致唐纥失和——甚至于唐人都不必要冷却两国交谊,只须派人去对英武可汗说几句太子的坏话,叶护太子必定储位不保——那可真是百死莫赎其辜了……

    于是问帝德,那该怎么办啊?要不然咱们不进这寺庙得了,反正洛阳城很大,可以赶紧四散去继续再抢。至于地下倒的那个,不信李汲真敢杀他,李汲若动手,咱们向唐人索要凶犯,那就名正言顺啦。

    帝德说也行啊,但是不必急,等我再问李汲几句话。

    “李汲,你不让我们进寺庙,难道,庙中有你的女人吗?”

    李汲心说庙里没有我的女人,倒有你家叶护太子盟兄的女人咧!然而这个消息还不便告知回纥人,因此便冷冷地反问道:“若有我女人,又如何?”

    帝德的态度倒是挺诚恳——主要他是真服气李汲的角抵也即相扑之能——便笑笑说:“你,我的朋友,你的女人,我等绝不会动。”

    李汲伸手一指:“如此,便将那些女子放了吧。”

    帝德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原来是指被牵系在回纥兵马后的那些唐女,他不禁愕然问道:“岂能,都是你的女人?”

    李汲正色答道:“非止这些女子,便洛阳全城,乃至普天下的唐女,都是我母,是我姊妹!我与汝等不同,受圣人之教,目本族万亿百姓俱为一家,若胡儿杀一唐人,等若害我父,淫一唐女,等若欺我母!”

    顿了一顿,反问道:“若他人掳掠你回纥女子,你难道不愤怒么?!”

    帝德愕然道:“不是我掳掠,是唐皇帝许下的呀。”

    李汲冷笑道:“若回纥可汗要你将母亲、姊妹送人,你又如何说?”

    帝德才想回:“我身份尊贵,可汗不会下此等乱命。”好在他也是挺精明的,没说蠢话——可汗把本族女子送与他部,这种事情也不是从未发生过,难道还不许那女子的儿子、兄弟们愤怒吗?他们因此以下犯上,甚至于向可汗竖起反旗,虽然必须剿灭,但也是值得同情的吧。可以将心比心嘛。

    那么李汲因此不顾性命安危,不遵唐朝皇帝之命……果然是个勇士,我没瞧错人!

    便问李汲:“你想,怎样?”

    李汲回答道:“我不想怎样,只希望汝等不但停止劫掠,还要释放所有被掳的唐女。城中财货,自可取去,我本族之人,却绝不可侵犯!”

    当然他也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就算自己把交涉点满,也不大可能光凭嘴说,就让回纥兵把抢到手的女人都给放了。他这一是为了拖延时间,二是心中有些话实在不吐不快。

    因而顿了一顿,又再说道:“帝德,你且细思。汝等掳一唐女,则伤其父祖、兄弟、儿子之心,亲戚关联,不下百人。掳百唐女,则恶万众,口耳相传,更十万、百万不止。若百万唐人皆厌恶、仇恨回纥,则还欲长保两家交谊,可乎?

    “皇帝在深宫之中,虑不及此,汝等常在阵上厮杀,可知两族若百姓相敌视,独贵人欲盟,这盟约能够长久吗?不如听我良言规劝,释放唐女,取些财货便罢了——洛阳天下雄城,所得必然不菲,再加上朝廷的赏赐,难道汝等还不餍足吗?须知人若贪得无厌,必遭天谴!”

    帝德闻言,不禁苦笑道:“不要凭空,诬赖,我等,哪里贪得无厌了……”随即左右招呼一声,命回纥兵都将负在马背上的袋囊打开,展示给李汲瞧,只见多是些粗锦旧钱,面饼干粮,此外还有几只鸡鸭……

    “洛阳虽大,财货却少,不再得女子,士卒不乐啊。”

    李汲见状,不禁也愣住了,心说你们还真都是乡下粗胚,竟然跑大城市里来抢这些玩意儿?

    原因其实很简单,一是回纥兵多半都是些中下层牧民,又初履中原的花花江山,确实没见过什么好东西,搂到碗里的都是菜。二则他们虽然是抢先进入洛阳城的,但洛阳在安氏统治下,早就已经刮地三尺啦,安庆绪遁逃后,乱兵又哄抢了整整一天一夜,那还能剩下多少值钱物件来?

    如郁泠等辈,早就将财货或转移,或深藏了,就草原牧民的见识和智商,根本发掘不出来。中等人家则破财免灾,往往将出一匹粗绢来,便能保下自家妻女——回纥兵得了叶护太子的告诫,不敢太过用粗,而且也没功夫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抄过去。

    终究是头回来嘛,回纥兵暂且还是比较好糊弄的。

    至于贫穷百姓,回纥兵自然不会跟他们客气,不但掳人,抑且但遇抵抗,便即刀头见血,问题那些人家又能搜出什么好东西来?

    所以回纥兵在洛阳城内真没抢着什么好货,反倒所掳女子算是大头——这怎么肯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