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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中,八街九陌,其中以香室街最为繁华。
茶楼,饭庄,酒肆,戏院,歌舞坊,妓馆,应有尽有,是个寻欢作乐的逍遥所在,故而达官显贵、名流公子云集。
韩臻便也常常在香室街晃荡,再顺手从这些长安城的大老爷身上捞些油水。
韩臻白日里干了一票大的,本来计划着休息几天,可没想到从醉仙居逃走时,不小心把那钱袋给弄丢了,又崴了脚,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不赶巧,他时常接济的一个小弟又生了病,急需用钱抓药,韩臻只得在晚上又来到了香室街。
今夜的香室街似乎比平日更热闹些,灯火辉煌,摩肩擦踵。
韩臻得了几次手,正准备收工,忽见前方缓步行着一位锦衣公子,只从背后看去已觉仪态不凡,便料定这是一头小肥羊。待靠近了些,只见那锦衣公子的腰间悬着一只流云佩,一看便价值不菲,遂拿定主意,把这流云佩弄到手后再回家。
韩臻快走几步,距那锦衣公子两三步远时才慢下来。
跟着走了一小段,又发现那锦衣公子步伐有些不稳,想来是喝了酒,韩臻心下暗喜,越发笃定此次是万无一失了,便碎步赶上他,迅速出手,结果——
“啊!痛痛痛!”韩臻惨叫出声,连声求饶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啊!我的手要断了,呜呜呜……”
那锦衣公子不费吹灰之力的钳制着他的手腕,冷笑道:“大胆小贼,竟然偷到小爷头上了,睁大你的双眼,瞧瞧小爷我是谁!”
韩臻疼得呲牙咧嘴,睁眼看去,赫然发现此刻正攥着他手腕的,竟是白日里引无数人围观的霍去病!
韩臻吓跪了,用剩下的那只手抱着霍去病的腿,哭天抢地道:“霍公子!是小的被猪油蒙了心,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霍公子你大人有大量,就放小的一马吧,小的再也不敢了。”
香室街上本就熙来攘往,他这一哭闹,登时引来了不少注目,有人一眼就认出了霍去病,随口一嚷,又招来许多围观的人,片刻之间便把霍去病和韩臻圈了起来,交头接耳的看起热闹来。
韩臻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像霍去病这样的富贵公子,最是注重脸面,被这么多人瞧着,他便不好再与自己为难了。
果然,霍去病顿时便有些窘迫,道:“你……你这是做什么?男子汉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快起来说话!”
韩臻却一味哭道:“霍公子,你就可怜可怜我吧,我上有五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弟弟,也是迫不得已才生了邪念,还望公子垂怜,放我们这些穷苦百姓一条生路吧!”
霍去病心知什么五十老母什么待哺小儿都是惯有说辞,可见他哭得涕泗横飞,又有围观者指指点点,实在不能把他如何,只得悻悻然松了手,喝道:“快走!别让小爷再碰见你!”
“是是是,谢霍公子大恩大德!”韩臻忙松开霍去病的腿,连滚带爬的跑了。
霍去病今日在宫里受了封赏,下朝后便被一帮“朋友”硬拉着到这香室街饮酒庆祝。
他平日里最看不惯的就是长安城的这些公子哥们钻在脂粉堆里寻欢作乐,最厌烦的就是在酒席上与人虚与委蛇。可舅父说,若想在官场立足,须要偶尔做些表面功夫,少不得觥筹交错,少不得逢场作戏。故而,虽然他心中厌烦至极,却还是强迫自己来了。
散了筵席,因着多吃了几杯酒,霍去病便遣散了家奴,想在这久违的长安城行走行走,散散身上的酒气和心中的闷气。谁知还没走几步路呢,却被韩臻这一出给弄得愈发气闷了。
霍去病呼出一口浊气,甩了甩沾了许多鼻涕眼泪的下衣,举步欲走,蓦地发现腰间的流云佩不知何时竟没了踪影。
霍去病顿时大为光火,那可是舅父送给他的十六岁生辰贺礼,到头来还是被那小贼偷了去。
转身看去,那小贼早已没了踪影,霍去病心道:我若抓不到你便不姓霍!
***
韩臻一口气从香室街跑到夕阴街,才敢躲到暗巷里喘口气。
他跑得满头大汗,浑身都湿透了,本就崴了的右脚也愈发疼了,可把那到手的流云佩拿在眼前一瞧,又乐得合不拢嘴了。
哼,虽然他霍去病在战场上无往不利,但在这市井街头,却绝不是他韩臻的对手。
韩臻喘匀了气儿,把流云佩妥帖的收进怀里,这才走出暗巷,一瘸一拐的往家走。
韩臻的家在长安城的西北角,那里住着的全是家境清贫的平头百姓,三教九流,做什么的都有。
韩臻先把今晚偷来的钱给那生病的小弟送去,嘱咐他明日一定要去看病抓药,这才回了家。
韩臻脱了外袍,随手扔在一旁,又把自己丢到床上,便再也不想动弹了。
他真的累坏了,急需美美的睡上一觉恢复精神。
临睡着前,韩臻还想着明日便把那流云佩拿去当了,免得夜长梦多。
第二日,韩臻特意找了一家离家远的当铺。
当铺的伙计将那流云佩拿在手里好生瞧了一番,又叫来掌柜窃窃私语半晌,这才好言好语的来招呼韩臻。
韩臻不愿与他厮磨,直截了当道:“废话少说,你就说值多少钱吧?”
伙计赔笑道:“这块玉佩着实贵重,小店实力有限,掌柜的又实在喜欢,不愿拱手让人,便亲自去筹措银两了,客官且稍坐片刻,掌柜须臾便归。”
韩臻暗赞自己眼光好,这流云佩果然价值不菲,一会儿换了钱,便给他那些小弟们也买些好吃的,让他们解解馋,再去购置一所房屋,把他们都接过来,大家一起住。
韩臻正在畅想着美好未来呢,当铺里突然涌进来一伙官兵,立时将他团团围住了。
韩臻霎时便反应过来自己上了这伙计的当,那掌柜并不是去筹措什么银两,而是搬兵去了。
他心思急转,霎时醒悟过来,定是那流云佩的主人——霍去病搞的鬼。他自以为动作已经够快,没想到霍去病的动作更快,果然不是一般人。
事已至此,他已成瓮中之鳖,无路可逃,只得束手就擒,被官兵们五花大绑着带走了。
果然不出他所料,官兵们把他带到了霍去病的府上。
韩臻跪在地上,拿眼去瞧端坐在堂上的霍去病,只见他正把玩着那枚流云佩,面上阴晴不定,不知意欲何为。
韩臻暗暗思忖:他总不会就为了一枚玉佩便把我杀了吧?这可说不准,他可是上过战场的,杀人不眨眼,弄死他一个无名小贼还不是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怎么办?求饶?昨天已经用过了,故技重施想来无用。苍天啊,我不会真的英年早逝吧?我还不到十八岁,还没娶过媳妇当过爹,不想这么早死啊!
正当韩臻的内心戏演的如火如荼之时,霍去病突然道:“你在想什么?”
韩臻急忙刹住心神,谄媚道:“我在想啊,昨夜天色昏暗没看清楚,今日得见,才知公子容貌无双,实乃大汉朝第一美男子。不仅如此,公子如此年轻便有雄才伟略,战神的美名早已传遍长安。公子你就是无数少男崇拜的偶像,是无数少女的梦中情人,是……”
“够了。”霍去病冷声截道:“能将奉承话说得如此空洞又浮夸,也算是一种本事了。我只问你,偷我玉佩的事你打算如何交代?”
拍马屁不成,韩臻只能继续卖惨了。
“霍公子,像您这样长得又挺拔又英俊而且还腰缠万贯的男子,怎么会懂像我这样又矮又丑而且还穷得掉渣的人想要活着有多不容易?我刚生下来,娘就死了,三岁的时候,爹也死了,我就被送到了我伯父那里。我伯母嫌我长得丑,对我又打又骂还不给饭吃。可怜我年纪小,又没去处,虽然受尽欺侮,却只得寄人篱下。待我长到十岁,再也受不了伯母的虐待,便离家出走了。霍公子,你说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十岁小儿要怎么活下来?除了做些小偷小摸的营生,我还能怎么办?霍公子,看在我如此命苦的份上,你就大人有大量,把我当成个屁放了吧?我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呜呜,求求您了……”
听他声情并茂的说着自己身世有多么多么凄惨,命运有多么多么可怜,霍去病竟莫名觉得这小贼倒有几分可爱,隐隐想要发笑。
但他忍住了,现在可不是发笑的时候。
霍去病咳嗽一声,道:“可我记得你昨天说过,你上有五十老母,下有待哺小儿,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弟弟。”
韩臻边抹眼泪边道:“道上的兄弟若是被逮到了都这样说,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绝不是有意欺瞒公子啊。”
“是吗?”霍去病站起来,踱到韩臻面前,道:“既然你都这般哀求了,我若还是抓着你不放,倒显得我小肚鸡肠,没有怜悯之心了。”
韩臻一听有戏,心中欢喜,可有不敢表现的太明显,忍得着实辛苦。
只听霍去病又道:“你方才说,若是我放了你,你要如何报答于我?”
方才是怎么说的来着?韩臻略一思索,道:“我来世一定做牛做马报答您的大恩大德!”
霍去病勾唇一笑,说不出的恣意轻狂,道:“别等来世了,就今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