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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013
林昭奇道：“父亲也说过？”
高松家的答道：“回少爷的话，小的也是听我婆婆闲暇的时候说起过。据说是老太爷教老爷庶务，老爷很高兴，回来学给老太太听，说老爷不愧是林家子。小的听大小姐的话，竟然跟老爷当年说的一模一样呢。”
林黛玉道：“进京的时候，我就留心到姐姐十分注意岸上。我还纳闷，姐姐若是喜好外面的景色也不用看得那么认真。姐姐担心的，可是流民？”
她们进京的时候是冬天，连运河都冰冻上了，更别说两岸的田地，能收割的全部收割。所以林诗音看的，绝对不会是地里的庄稼。
林诗音道：“不错。”
方典仪强笑道：“郡君担心这个做什么？”
林诗音道：“饿到极处的百姓，连人都吃！我们林家始终是官宦人家，朝廷兴旺发达，我们林家才会跟着受益。反之，我们林家也逃不了。”
而历朝历代，被流民推翻的王朝也不是一个两个。
方典仪道：“那，郡君是要过问田庄耕种？”
“论种地，我一个只知道吃的姑娘家，哪里比得经年的老农？我能做出考量的，在别的地方。”林诗音道，“康达家的，”
“是，大小姐。”
“帮我采集些标本来。”
“标本？”
“就是禾苗、麦苗之类的。不过有要求。”
康达家的一听，连忙躬身。
只听林诗音道：“首先，采集的时候要注明日子，几天的苗、什么时候播下，采集的时候是什么天气。此外，必须完整，根、叶都不能破损，更不能腐烂。采集下来之后，必须要用干净的素纸压好，然后在最短的时间内送到这里。”
康达家的一琢磨，道：“大小姐这是，要学稼穑之事？”
“正是。”林诗音道，“不止稻禾、麦苗，只要是庄子上有的作物，你们都想想办法，弄些进来让我瞧瞧。”
“是。”
正说着，忽然听得大门口有人敲门，很快就有人进来通报了：“启禀大小姐、二小姐，是琏二奶奶并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来了。”
林诗音和林黛玉连忙拉着弟弟林昭出来迎接。
一身宝蓝的王熙凤一见林诗音就道：“大妹妹，这都是我的不是了。竟然忘了多问一句，白白惹得大妹妹和妹妹伤心难过。”
说着就要下拜，林诗音和林黛玉两个连忙一左一右搀扶起来。
林诗音道：“看凤姐姐说的，琏二哥哥难得中午在家，凤姐姐跟琏二哥哥有说不完的话，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
又对周瑞家的道：“周姐姐也请起来吧。周姐姐不过是代人跑腿，又怎么怪到周姐姐的头上？”
周瑞家的早就在地下拜了几拜了。
她道：“原是我油蒙了心，大姑娘和姑娘本是客，这东西合该先送到姑娘跟前才是。是我的不是。”
林诗音道：“周姐姐说得哪里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若要给姐妹们带东西，要么是亲自带到姐妹们跟前，让大家挑拣自个儿喜欢的，要么就是用盒子一份一份地分开了。东西不值什么，重要的是体面。周姐姐是舅母跟前的人，原是做惯了的事儿的，怎么会连这点子规矩都不懂？我想着，必是薛姨奶奶只顾着跟舅母说话，随手拿出这个来，就让周姐姐跑腿了。周姐姐原是舅母身边得用的人，想必身上另有要务，为了赶时间，故而如此。若是薛姨奶奶或者宝姐姐事先一人人地分开了，也不会闹得这么难看。周姐姐，我说得可对？”
明明穿着棉袄，可周瑞的背上却已经爬满了冷汗。
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早就被看穿了。
虽然说送东西是丫头们的事儿，可她也是从丫头做起的，哪里会不知道贾家的规矩？东西分开了是一种送法，东西没有分开又是一种送法，她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一刻，周瑞家的都希望昨儿个林诗音当场发作出来，那她今日也不用过来请罪。
这下子，她的脸可是丢大了。
王熙凤道：“周姐姐，大妹妹都说了，你且起来吧。”
又道：“大妹妹，林妹妹，既然两位妹妹都知道了，我也不瞒着妹妹们。我这个小姑妈因是我外祖父顶小的孩子，家里难免娇宠些，打小就不擅长这些东西。原想着，出嫁之后会好些，想不到如今越发不如了。”
王熙凤原本不过是想客气两句，然后把这件事情抹过去，不想，林诗音道：“怪道呢。母亲当年曾经跟我说时，我还纳闷，王家好歹也是一等县伯，舅母能嫁到这府里，作为舅母的一母同胞，薛姨奶奶就是不如些，也不可能差这么多。原来是薛姨奶奶自幼天真烂漫之故。”
王熙凤更尴尬了。
林诗音又道：“既然薛姨奶奶不大懂，那我免不了多嘴几句。凤姐姐，没有妨碍吧？”
王熙凤还能如何？她只能道：“妹妹请说。”
那一刻，王熙凤根本就没办法把林诗音当成个小女孩儿。
原以为自家那个表妹已经厉害了，想不到这里还有一位更厉害的。
“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进去说罢。凤姐姐请。”
林诗音带头往外书房行去，进入外书房，分宾主落座，林诗音坐了左手第一把交椅，左手第二是林黛玉，左手第三是林昭，王熙凤坐了右手第一，周瑞家的和平儿几个站在王熙凤身后。
众人坐定，丫头们上了茶果，才听林诗音道：“也亏得我是府上的外甥女，换成别人，也不知道怎么闹呢。商户人家，每一个铜板都会变出铜板来，也难怪能省一点是一点。只希望她可莫要在别的地方如此疏忽才好。”
王熙凤一僵，道：“大妹妹何出此言？”
“难道不是吗？外祖家好歹也是国公府邸，府上的丫头婆子都是训练有素的，怕就怕有人心不平，回去以后什么都说，偏偏家里不及我们严谨，什么有的没有都往外传。”
“妹妹这是担心害了名声？”
“我跟姐姐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凤姐姐，世人大多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我一个才十岁的孩子，又有几个人愿意相信我竟然懂外头那些连大人都未必会懂的事儿？加上我身边还有方典仪几位，姐姐说，外头就是知道了又能说些什么？左右不过是身边人尽心罢了。倒是薛姨奶奶这事儿可不好办！说是求了亲戚帮着料理儿子的官司，却让自己的亲儿子在律法上变成了死人，连户籍都消掉了。凤姐姐，你说，外头若是知道了会怎么想？”
林诗音原本以为王熙凤会警醒的，却没有想到王熙凤竟然不以为意！
“那又如何？”
林诗音都懵了。
她这才想起来，王熙凤是那种妄自尊大到觉得被告谋反都不妨事的女人。有的时候，林诗音都不知道王熙凤是无知无畏还是有恃无恐。
就跟薛蟠的案子一样。薛蟠是王夫人的亲外甥，薛家是王家和贾家的亲戚，同时，也是金陵四大家族中薛家的少主。他被判为死人，就等于是薛家变成了一块任人宰割的肥肉！
问题是，王熙凤根本就没有发现其中的严重性！
林诗音道：“也是，是我交浅言深了。”
王熙凤道：“我看妹妹是太小心了。”
林诗音笑笑，没说话。
王熙凤又说了几句闲话，就带着周瑞家的走了，林诗音林黛玉和林昭送到门口。
等院门再度关上，林黛玉就道：“姐姐，只怕凤姐姐这一去，有人就会以为我们怕事了。”
“怕事？如果我是个怕事的，就不会当众把薛家的案子翻出来说。”
“可我担心的是，别人会以为我们好欺负。”
林诗音牵着弟弟的手往回走，道：“那妹妹说说看，今日凤姐姐去后，我们会如何被欺负？”
林黛玉没说话。
她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只是道：“我只是觉得不好罢了。”
“那我们且看着罢。”
就如同林黛玉担心的那样，之前贾家就没少拿林诗音跟薛宝钗比较，如今薛蟠的案子越发成了谈资，不止宁荣二府里，就是外头也议论纷纷。当然，背地里笑话林诗音是庶女的不是一个两个：
“要我说，这个林大姑娘也太厉害了，正经的姑娘哪个不是在家里绣花的？哪里跟她这样，竟然插手起外头的官司起来！”
边上就有人道：“什么插手官司！明明是薛家求了贾家王家帮忙料理官司，结果把自家哥儿弄成了死人，还跟没事儿人一样。林家大姑娘从邸报上看到了，捅了出来而已！”
“林家姑娘还看邸报？”
“我看你是故意的不成？大家姑娘哪个不识字的？看邸报又怎么了？倒是这薛家，要我说，是真的蠢！薛家长房就这么一根独苗吧？就看着他变成死人，也不急的？”
“死人？薛家大爷前儿个不是带着金荣去耍吗？”
“我是说，他在律令上已经死了，户籍也被吊销了！”
“什么？！”
“薛家有权有势，补一张不就完了？”
“你见过有人销了户籍再补户籍的吗？”
销了卖身契补户籍的人倒是不少，但是那种贱籍入良籍的户籍，跟寻常的户籍并不相同，上面的印记一目了然。
薛家竟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那些饭馆茶舍里的老客纷纷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