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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乞丐说得颠三倒四，或许和他的“意”很乱有关，不过顾臻还是从一大堆话里总结出结果。
“是啊。那个时候老头儿身体还不错，估算着至少还能活上百年，想不到啊，这个月突然就……”老乞丐想起往事，布满褶皱的脸上满是懊悔，“所以老头儿就收了他的祭礼，送给他一张蜕皮，告诉他是祖上传下可以保平安的护身符，让他随身带着。我们貔貅族的天性是只进不出，每次的蜕皮都会重新吃回肚子里。那张蜕皮是老头儿最后一张，没吃，送给他了。”
所以前后的疑问就都说得通了。
老乞丐收了男人的祭礼，成了他的祀主，为满足愿望送给他一张貔貅的蜕皮，于是快倒闭的商场又开始重新运转，甜品店的生意也渐渐好起来。
不过也没什么用，老乞丐死的话，男人也会死的。
顾臻本来想说点什么，不过他张开嘴，发现喉咙干得要命，他就把想说的话又吞回肚子里。
“诶。”似乎看透了顾臻的想法，老乞丐清清嗓子，把涌上的咳意压下，“他是个好孩子，老头儿害了他。”
顾臻没说话。
“不过小杂毛就不用担心了，你的祀主很强大。凤凰一族可以活很久，而且他的年纪还这么小。”老乞丐说。
顾臻点点头。忽然回过神来：“您说他是凤凰？不是乌鸦吗？”
“是小娃娃告诉你的？”老乞丐笑笑，“老头儿也是猜的。他身上的‘意’很强，但是没办法靠这个分辨他的种族。不过只有上古瑞兽族才能成为祀主，而且他和老头儿年轻时候的朋友很像，所以才猜测他是只凤凰。”
“他没跟我说过，我也是猜的。”顾臻说，“他的妖怪形态是只黑漆漆的鸟儿，长得跟只乌鸦似的，而且他还管自己叫小乌鸦。我当然往这方面猜了。反正他也没说不能聊，要不您就跟我说说凤凰？”
“老头儿不爱读书，懂得不多。”老乞丐说，“只知道凤凰是百鸟之王，雄的是凤，雌的是凰。有凤、鹓鶵、鸾、鸑鷟、鸿鹄五色之分。全身黑色的是黑凤，叫‘鸑鷟’（音：yuzhu），象征坚贞不屈的品质。如果小娃娃是黑凤凰，你跟着他倒也挺好。”
“这样啊。”顾臻说，“那您肯定猜错了，小乌鸦跟坚贞不屈搭不上半毛钱的关系。”
“哈哈哈哈，你这小杂毛倒是挺好玩的。”老乞丐摇着头笑了两声。不过这点小欢乐很快就消散了，老乞丐慢慢收敛笑容，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顾臻难得长了一回眼力见儿，没有再继续问他问题，两个人就此沉默下来，各自霸占天桥的一个角落。时不时有路人经过，还会给老乞丐丢几个零钱。
小乌鸦配好了三色墨，回来就看到顾臻和老乞丐并排坐着，抱膝低头闷声不响，俨然一个穿着华丽破坏行规的小乞丐。他走过去，轻踢了顾臻的脚踝：“走了。”
顾臻抬头看到是小乌鸦，冲他笑了一下。拍拍屁股上的灰站起身，回头对老乞丐说：“老人家，我们走了，您多保重啊。”
“诶。”老乞丐愣着神应声。他的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一个来回，然后对顾臻说，“杂毛小子，你让我跟小娃娃单独说几句话。”
顾臻扭头看向小乌鸦，小乌鸦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哦”一声，先一步走到楼梯口去等。
这个距离，以人类的听力肯定是听不到的。
“您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小乌鸦说。
他的光脚丫子旁边就是老乞丐的不锈钢铁碗，顾臻给的整币已经被收起来了。
只进不出的天性。
“小娃娃，老头儿问你，有没有在祀主死了以后，还能让祭礼活下来的办法？”老乞丐抬着头看向小乌鸦，眼睛里闪烁着本不该有的希冀。
“您活得比我久，经历的比我多，您应该更清楚才对。况且，”小乌鸦说，“您是貔貅，我从没听说过貔貅会放走祭礼的。”
“那孩子不知道祭礼这回事，身上没有印记，也不知道我是妖怪。”老乞丐说，“他以为我只是个乞丐。”
“没有办法。祭礼会跟祀主一起死。”小乌鸦说。
说这句话的时候，小乌鸦收敛了神色。他不笑的时候便有一股叫人不敢轻视的气度，正经时的认真神态，就更是高人一等。
老人沉默。
他已经快死了。而在这个瞬间，小乌鸦恍然以为，他离死亡更近了一步。
“只是个祭礼而已，别太放在心上。”小乌鸦安慰他。
老人下意识转过头去看顾臻，后者倚靠天桥护栏上，脑袋跟着来往的人流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回左边。一股子傻气。
老乞丐无奈地笑笑，笑容中是小乌鸦读不懂的情绪。
“我要走了。”小乌鸦说。
“去吧。”老乞丐摆摆他瘦如枯骨的手，“以后大概也没机会见面了，就不说再见了。”
“嗯。”小乌鸦点点头，朝顾臻走过去。
就是这个时候，顾臻正好转过头看他。
只惊鸿一瞥，顾臻以为自己看到的不是那个火爆脾气爱跳脚的小乌鸦，而是另一个人。他的鸭舌帽和口罩遮挡住大半张脸，唯独露出的丹凤眼尾角上挑，没有沾染情绪，没有半分人气，冰冷薄情。
顾臻不由得想起古装电视剧里那些高高在上的掌权者，坐在坚硬的王座上，脚下是堆积如山的尸骨和残骸。
直到小乌鸦走近，抬手在他面前挥过，先一步往楼梯去：“发什么呆，还不走？找打是不是？”
顾臻这才从方才那一瞬的错觉里回过神来，冷不丁地打了个突。
再看向小乌鸦，光瞧着背影就能感觉到满满当当少年人的鲜活。想自己真是老眼昏花了。
“干活好累，好想吃冰淇淋啊。”小乌鸦伸了一个懒腰，慢吞吞地往下走，短袖往上溜了一段，露出一小截结实紧致的腰身，“杂毛，我们去吃冰淇淋吧。”
“说到冰淇淋我就有气。”顾臻叫嚷着追上他，“我们点的两个冰淇淋都没吃！全浪费了！”
“你好意思说浪费吗？！”说到这个小乌鸦也来气，对顾臻怒目而视，“你干嘛给貔貅那么多钱！”
话音落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几秒诡异的沉默。
“你还在纠结这个啊。”顾臻说。
小乌鸦脸涨得通红：“……才没有。”
顾臻默默打开皮夹子，抽出两张整币递给他。
小乌鸦接过钱，并给了顾臻一个白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