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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家村的小溪还在继续流,山坡上树木还是那么郁郁葱安乐县人民医院妇产科一间病房里。一个脸上没有血色的少妇,紧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不知是不愿醒来还是在昏睡。床前的凳子上,坐着一个刚健的男子,不耐烦的在拨弄着手机。
忽然,掩着的房门被推开了,进来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花白的头发,一脸的焦急,妇人奔到病床前,拉住少妇的手,哽咽着说:“玉容,你怎么这么傻啊?”少妇动了一下,仍未睁眼,只是流下了两行清泪。
妇人转过身,看见床前坐着的男子,气得发抖,指着男子说:“光才,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吧?我们玉容哪点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男子站起身,对着妇人说:“外婆,怎么是我没有良心啊?生不出儿子的是你的姑娘,要我跟你姑娘离婚的是你。现在我跟别的姑娘生了儿子,这是你的意思吧?请人代孕要一百万,只要你出钱,我就回来跟玉容复婚。没有钱的话,我就只好与帮我生儿子的姑娘结婚了哈,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我回去照顾我儿子他妈去了哦。”说完扬长而去。
老妇人扑在病床上,捶打着病床,呼天抢地的喊道:“老天啊,我们母女怎么都这么命苦啊?你怎么不睁开眼看看我们啊?”
这个妇人姓曾,安乐县贾家村人。嫁到贾家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贾玉容,女儿才三岁,能干的丈夫却得急症死了。好强的妇人没有改嫁,独自含辛茹苦的把女儿拉扯长大。
贾家村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几户人家,稀稀散散的分布在小溪两岸。山上是红红的石梁,红红的泥土,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树木,四季开着不知名的野花,但田里的稻谷,却总是高昂着那头颅,不愿弯下腰。
这好山好水孕育出了美人。玉容家的生活虽然艰苦,但玉容就像那山野的野百合,灿烂的开在了穷乡僻壤。瓜子脸,丹凤眼,小嘴巴,还有一颗勤劳善良的心,在方圆几十里的地方,反思未结婚的男子,都把能娶到玉容作为目标。但贾母却拒绝了同乡小伙子对玉容的追求,而在外乡招了一个叫袁光才的小伙子上门入赘
袁光才入赘到贾家后,生了一个女儿,取名圆圆。这时,已经实行了计划生育。尽管生活很苦,但妇人和袁光才,都还想生一个儿。所以在圆圆五岁那年,玉容又怀上了。山高皇帝远,这二胎直到生产都没有被乡上发现。
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小溪边这破败的青瓦房里,一阵小声的呻吟传出来,袁光才在阶沿上焦急的来回走着。突然,小屋里传出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袁光才迅速的跑进屋里,高兴的问接生的妇人:“外婆,生了?是儿还是女啊?”
外婆递过小孩,没有好气的说:“赔钱货!”袁光才接过包好的婴儿,抱到亮处仔细看,只见这粉嘟嘟的婴儿的右耳垂上,长了一个小小的子耳朵。很像一个吊坠。
袁光才很惊奇,悄悄跑去请人算了一张八字。算命先生对袁光才说:“这张八字很好哦,大富大贵。你要多开两块钱哈。”听到八字先生的话,袁光才很高兴,回家把这件事告诉了玉容。
小女儿生下才三天,外婆对女儿女婿说:“我准备把这袁二女抱出去,你们对外就说生来就死了,光才在后山去做个假坟,也备乡上来检查。”袁光才和玉容坚决不同意:“这袁二女的八字这么好,今后是要给家里带来好运的,罚款就罚款,我们慢慢开。”
外婆大发雷霆:“八字你们都相信啊?那是骗人的鬼话。你们想让袁家和贾家都绝后吗?办不到!这个家,一定要有个男娃娃!抱出袁二女这件事,你们不要管,一切我说了算!”
玉容和光才见外婆在气头上,就没有与她硬顶,心想等几天,外婆的气消了,再慢慢跟她做工作。
哪想在女儿才十五日那天早上,玉容刚喂了奶,外婆过来抱过孩子,说:“你好好休息休息,我来抱抱袁二女。”然后抱着孩子出了房门。
玉容一觉醒来,奶水已经盈满,却没有看见外婆和小女儿,心里一慌,连忙四处寻找。声音喊哑了,也没有听见外婆的回答。一种不祥之兆涌上心头。
玉容叫来圆圆,让她赶快到地里叫回干活路的爸爸。
袁光才赶回家,也加入了寻找小女儿的队伍。逢人便问看到他家外婆没有。终于有人说,看到外婆抱着一个小娃娃,上了一辆车走了。
第二天中午,外婆独自一个人回来了。玉容哭着扑向外婆,连声质问:“你把我的女儿抱到哪里去了?赶快给我抱回来!”
外婆猛地推开玉容,厉声喝斥道:“疯女子,不知好歹。我这样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好。一个农村家庭,必须要有一个男子汉。我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你难道没有看见吗?”
外婆一边说一边哭泣:“你爸爸死得早,全村人都欺负我们家没有男子汉,做活路我干得最多,工分却最少;队里分东西,我们家一直都是最差最少的。就连你们伯伯叔叔,见我们家没有男孩,柴山竹木都霸占了很多去。多少个夜晚,你们睡着了,我却一直哭到天亮。那时候,我就发誓,我一定不让我的女儿像我一样,一定要让她生个儿子,从此不再被人欺负。”
外婆一边擦着眼泪,一边继续说:“我这辈子容易吗?我现在黄土都埋到颈子了,你们后面的路却还长啊。袁二女的罚款,你们有钱交吗?还要生儿子,恐怕到了那时候,三个娃儿拖起,不要说拿钱交罚款,恐怕连吃饭都成问题了!袁二女抱出去,人家好歹还给了一百元钱的。这足够玉容坐月子的开支了啊。”
外婆的哭诉,哭软了女儿女婿的心。玉容不再与外婆争辩,袁光才也依言到后山去做了个假坟。
该怎样才能让女儿生儿子呢?为了这件事,外婆把心都焦烂了。
一天早上起来,外婆把女儿女婿叫到自己睡的屋子里,把门锁上,很神秘的对二人说:“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一个办法。你们二人假离婚,把圆圆断给光才,让她到奶奶家读书。等今后生了儿子,你们再复婚。”
外婆的话,无异于晴天霹雳。
还是光才先回过神,不相信地问外婆:“妈妈,你让我和玉容离婚?”
外婆说:“对!不过是假离婚。你仍然是玉容的丈夫,但对外你们是离了婚的。你带着圆圆,回你父母家去住,等玉容生了儿子后,你再搬回来。”
玉容哭着问道:“妈妈,如果我第三胎生来还是女儿怎么办?”
外婆恶狠狠的说:“那就请人帮忙生!”
在外婆的逼迫下,一对本来相亲相爱的夫妇,硬是到乡政府去办了离婚手续。袁光才带着圆圆回到了他本来的家。只是在农忙时,又到贾家来帮忙。
过了半年,袁光才南下打工去了。开始时,两人信来信往关系还很密切,后来慢慢就少起来了。
玉容不放心,就赶往光才打工的地方一起住了几天,看到光才每天在忙忙碌碌的上班,也没有什么问题。自己一个人在屋里闲着,实在是不好意思。加上又担心家里的老母亲,于是半个月后就回到了家乡。
回来后一个多月,玉容就发现自己又怀上了,很高兴的把这个消息告诉袁光才,但袁光才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高兴。
三个月后,圆圆回来对妈妈说:“爸爸带了一位阿姨回来,生了一个小弟弟,胖乎乎的,奶奶和爸爸都很喜欢。”
玉容不相信这是真的。拉着圆圆,来到袁光才的家。光才见到玉容,吃了一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质问玉容来干什么。
玉容说:“听说你有了新夫人,给你生了胖儿子,这是真的吗?”
袁光才毫无羞耻感说:“真的啊。我想试试是你生不出来儿子,还是我生不出来儿子,看起来,是你的问题哈,这次可不能怨我哦。你快走吧,不要被我新媳妇看到了,否则影响了她的心情,我儿子没有奶吃可要找你哦。”
听了袁光才那无耻的话语,玉容心里一阵绞痛,两眼一黑,昏倒在地上。
这就有了开头的一幕。
玉容在医院醒过来的时候,袁光才已经离开了,床前只有伤心欲绝的外婆。医生告诉玉容,孩子没有了,已经成形了,是个男孩。
孩子没有了,丈夫也没有了。玉容和外婆相互扶持着,回到贾家村那个已经不成其为家的家,母女两一下子苍老了不少,但生活还得继续。
玉容这次回家,心已经死了。唯一的心愿就是找到被外婆抱出去的二女儿。但外婆好像铁了心一样,就是不告诉玉容。看着渐渐衰老的外婆,玉容也不好硬逼外婆说出来,只好悄悄查访,但都没有消息。
袁光才后来回乡搞起工地,生活好起来了,一家人从乡下搬到了城里。圆圆也很少回家来看玉容和外婆了,借口学业忙,实际是闻不来玉容家的柴烟味。后来圆圆职高毕业,就在爸爸的工地上当起了会计和保管员,就更少回来看妈妈和外婆了。
葱,只有贾家那小屋更加破败了,上面已经很少见瓦了,而是五颜六色的破胶布。
这一年,外婆终于油尽灯枯了。在咽气前,她紧紧拉着玉容的手,流着浑浊的眼泪说:“容啊,是妈害了你,你不要怨妈,这都是生活逼的啊。二女在红水县的旺隆郑家,你去那里寻找她吧。”
安葬了外婆,玉容无牵无挂的踏上了寻女路。
这一年的冬天特别的冷,安乐山上结起了雾凇,安乐县城里也飘起了鹅毛大雪。玉容在这冰天雪地的天地里,来到了红水县的旺隆。没有几天,就问到了小女儿的信息,郑家为小女儿取名郑玉。
有人告诉玉容,这郑家不是一个好家。当时抱郑玉时,是因为家里生了一个憨包儿,想早点给他找个童养媳。等郑玉稍大一点,那个憨包儿死了,他们就把这个罪责全部都推到养女身上,说是她克死了自己的夫君。从此就没有把她当人看,受尽了折磨。
有人说:这郑玉姑娘是一个勤劳的姑娘,郑家所有的活路,全都是这个姑娘干。不管是家务还是外面的农活,都被她拾掇得有条不紊。
又有人说:这郑玉姑娘命大,郑家的虐待,没有让她死去,而是越长越水灵,越长越漂亮,成了方圆百里最美丽的姑娘。这就让郑家老头子动了歪心,想强奸姑娘。好在姑娘的养母防的紧,那老畜生才没有得手。但姑娘也不能在家住了,于是就南下打工去了。
还有人说:郑玉姑娘的命是大发大富的命,这不是,在南边那边发展不错,找了很多钱。
有了小女儿的消息,玉容深深的舒了一口气:我的女儿就是命大啊,当年八字先生就说她会大发大富,这不灵验了。虽然吃了这么多苦,但终于苦尽甘来啊!
玉容回到家里,心情舒畅了,劳动带劲了,她要把家建设好,才去接小女儿回来,她要给小女儿一个温馨、幸福的小家,要弥补这么多年来对小女儿的亏欠。
玉容没日没夜的苦干了一年,但改造小家的钱还远远没有凑足。一天,突然接到大女儿圆圆的电话:“妈妈,你快点到县医院来,爸爸快不行了”
光才怎么了?虽然袁光才无情,但他却是她两个女儿的爸爸啊!
玉容丢下手里的活路,就往安乐县医院赶。来到病房,只见袁光才的一只脚被高高吊起,头上也缠满纱布,只剩一对眼睛在外边。圆圆在旁边流泪不止。
一问,才知道:袁光才的工地因偷工减料,高楼坍塌了,死了几个工人,光才自己也打断了一只腿,头部也受了伤。工地出事后,他的新老婆马上取走了银行的钱,不知去向。公安局封存了他的房子和车子,进行拍卖赔偿。
看到玉容来了。袁光才泪眼婆娑,愧疚的拉住玉容说:“容啊,原谅我吧。我现在一切都没有了,请你看在孩子的份上,救救我吧!我和那个女人本来就没有办结婚证,现在她把我的钱全部卷走了。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你救救我吧。”
说什么呢?玉容什么都没有说。在医院精心照料了袁光才十几天,把改造小家的钱全都用在了袁光才的治疗上,但也是杯水车薪。因此,等袁光才的伤势刚刚平稳下来,玉容就把袁光才光才接回了贾家村。这个家,还是那么一贫如洗。
光才断了的腿,必须接上,否则,他就只是废人一个。可是,要安一条假肢,得好几万啊,哪来这么多的钱?为此,玉容把头都焦烂了。
这天,玉容又坐在阶沿上冥思苦想,哪里去弄钱?圆圆凑过来,攀住妈妈的肩膀说:“妈妈,你不是说知道妹妹的下落了吗?听说妹妹在南边发展得不错。你不如去向妹妹借点钱,等爸爸的假肢安好了,我们再想办法还妹妹嘛。”
这行吗?这一个家对小女儿一点付出都没有,现在却要小女儿来承担这个家的重担。
晚上,玉容把这件事拿出来与袁光才探讨。哪想袁光才一听,马上就说:“行啊。让袁二女先出点钱给我安假肢,等我好了,我们就可以东山再起了。那时,我们一家团团圆圆,和和睦睦的生活在一起,那才叫真正的幸福啊!”玉容怀揣郑玉的地址,独自一人踏上了南下的列车。
来到郑玉上班的工厂,玉容到门卫打听,都说没有这个人。这是怎么了?玉容反反复复查看地址,是这里没错啊!
于是,玉容在这里住了下来,每天工厂上下班时,玉容就站在厂门口,仔细辨析每一个出大门的人,希望看到小女儿的身影。一连四五天,都没有收获。
这天下班时,玉容又站在门口,仔细看望出入的工人,直到最后一个女工出来,玉容连忙拉住她,小声询问:“你认识郑玉吗?她就在你们厂里啊。”女工四处看了看,见无其他人,才一把拉过玉容,小声说:“阿姨,到这边来,我告诉你。”
玉容跟着这个女工来到背静处,女工说:“我和郑玉是好朋友,看见郑玉与你很相像,你是她的什么人?”玉容说:“我是她妈妈。她现在在哪里?”女工说:“一言难尽啊!”从女工嘴里,玉容才知道,郑玉来南边打工,进的就是这个工厂,工厂老板年轻帅气,很喜欢和工人们打交道。郑玉一来,老板就看上了她,总是到郑玉所在的车间来巡查。没有半年,郑玉就被提到厂办当秘书去了。
半年前,老板的原配夫人来到厂里,直接带人冲进厂办室,拉出了郑玉,当着众人的面,一顿拳打脚踢后,扔出了工厂。并起当众宣布:工厂是她的,老板也只是她的打工仔,谁要想当小三,郑玉就是她的榜样。
再后来,听说老板娘找了一批混混,去把郑玉轮奸了,并强迫她接客。有时一晚上,去了很多人,都强迫郑玉接待。现在,郑玉已经一身疾病,无法接客了。但老板娘仍然不放过她,找人监视着郑玉,不让她离开,也不准任何人去帮助郑玉。老板娘很有一点黑社会势力,老板在她面前都只有俯首帖耳,所以就没有人能帮助郑玉了。
玉容按照女工提供的红灯区地址找来,这时已经夜幕降临了,红红绿绿的灯,把整个街区点缀得光怪陆离,在一家名为发廊的街边,玉容看到了一个嘴里叼着一支香烟,人却有气无力的靠在一根树下的女郎,她两眼毫无生气,颧骨凸显,脸上抹着厚厚脂粉也遮掩不住病态的面容,行人唯恐避之不及,远远的绕着她走。
玉容站在旁边打量了很久。只见女郎右耳垂上的子耳朵分外显眼,并且能依稀分辨出一点圆圆的影子。这难道就是自己的小女儿吗?玉容不相信,走近些,再走近些,仔细瞧瞧。女郎见来了一个女人在打量自己,就走上来拉住玉容:“阿姨,行行好吧。给我几块钱,我已经两天没有吃东西了。”
玉容不知怎么了,鼻子一酸,眼泪就往下流。一股脑把口袋里钱全抓出来,给了女郎。女郎一边说谢谢,一边往旁边的面馆走去。刚走到面馆门前,就听到面馆里面一声吆喝:“郑玉,你有钱了吗?没有钱不要进来哈,你该我们的帐都还没有开!”
“郑玉这真的是我的女儿吗?”玉容连忙走上去,拉住郑玉的手说:“你叫郑玉?家住红水县旺龙镇?”
郑玉回过头,警惕的看了玉容一眼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家住在红水县?”
玉容激动的说:“我是你妈,你亲生的妈妈!”
郑玉甩开玉容的手,厉声说:“我妈?真稀奇!被抛弃时我妈在哪里?被养父母虐待时我妈在哪里?被养父侮辱时我妈在哪里?被老板欺骗时我妈在哪里?被老板娘凌辱时我妈在哪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妈,现在我就要死在异乡了,却跑出一个人来说是我妈。你是来看我的笑场的吧?你滚,我已经不需要妈妈了!”说完猛的推了玉容一把,哈哈的哭笑着跑了。
玉容听了郑玉泣血的痛斥,整个人都懵了:“是啊,我有什么资格当郑玉的妈妈呢?我为她做过什么吗?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在哪里?我这次居然好意思来找郑玉去拯救我那濒临坍塌的家。世界上有我这样无耻的妈妈吗?”玉容一边嘟嘟囔囔着,一边毫无意识的往大街上走去。
街上车水马龙,非常热闹,玉容却浑然不知,像疯了一般往前走,嘴里喊着:“老天啊,我才是罪人!女儿今天这个样子,全是我的罪过。你要惩罚就惩罚我吧,放过我那苦命的女儿!老天啊,如果你还觉得不够的话,就让我以死来换取女儿的幸福吧!”一辆豪车发疯一般从后面开过来,碾上了浑浑噩噩的玉容,豪车开过,这南国的大城市街中心,留下了玉容那血肉模糊,两手高举,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苍天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