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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喜欢的人亲吻的瞬间,像是一大簇被风卷起又吹落的羽毛,轻柔烂漫地停在空中的那个慢镜头。
钢琴声带着炙热滚烫的温度,如潮水般朝她层层席卷而来,她在低柔绵密的浪潮中陷落,坠入吞没了所有夕照与微光的深海。
她迷失在这里,闭着眼睛,没有意识也没有呼吸,不知道是真实抑或梦境。不知道过了多久,忽而碰到了一双干燥温暖的手,将她从无止境的暗沉中拉上了岸。
刹那间新鲜的空气与鲜活的生命齐齐重新向她涌去,一望无际的蔚蓝色汪洋风平浪静,稀薄的月亮从海平面上徐徐升起来。
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他们在呼吸交错的温度中对视。一切似乎和上一秒没什么不同,却仿佛又已经相隔了漫长而无法言语的时间。纪千羽无声垂眸,指尖在唇瓣上轻轻划过,纤长的羽睫轻微颤动,在眼睑下打出浅淡的阴影,从未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究竟深陷于怎样的景况之中。
那样幽深又危险的美丽,会将不管不顾的擅入者温柔溺毙。
可是那又如何?她放下手,注视着傅遇风:“你说你喜欢我的眼睛,那你喜欢我吗?”
她的眼神来得极其深暗,像是神色熟虑后的了如指掌,也像下定决心后的波澜不惊。傅遇风安静地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他说,抬起手摸了摸纪千羽柔软的棕色长发,“也许等到你有了真正喜欢的那个人那天,不管那个人是不是我——都会说给你听。”
“你觉得我不喜欢你?”纪千羽难以置信地坐直身,眉眼锋利地瞪着他。
“不,你喜欢。”傅遇风依旧摇头,在纪千羽疑惑的视线中安静地看着她,清淡地笑了一下,“可是这份喜欢来得太突兀也太复杂,像是孤身在寒夜中跋涉很久的人,突然邂逅了一盏灯,就算光芒极其微弱,可是若是已经疲惫至极,恐怕的确会选择栖息在这里。”
“但在可以预见的前方,也许就是流光溢彩、光芒万丈的未来。你艰难而努力地前行了这么久,得到了不该只是这么一盏光芒微弱的归宿——即便能得到片刻慰藉,可是人生这么长,终将耗尽一时欢喜。我不想这么自私,也怕你会后悔。”
“说了这么多,全都是狡辩。”纪千羽咬着唇,半分不肯退让地逼视着他,“感情这东西就是逾期不候,谁让你那个时候就那么巧出现在那里。我纪千羽看上一个人就不会再改,说要缠你一辈子,一天都不会少你信不信?”
傅遇风好脾气地笑笑,温和地回答:“不信。”
“你……”纪千羽柳眉倒竖,刚要发作,却因为傅遇风随后的一句话,真个人如遭雷击,骤然定住,僵硬地看着他,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傅遇风温和清楚地问:“你为什么要找你的妈妈,现在还能回想起来吗?”
她怎么可能会忘记。
她在奥地利的这二十年,无时无刻不在暗中筹划,为自己的远赴异国他乡的寻亲做着扎实的准备。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暗中的动作她满不在乎,就算是这一次的出走,让她和自己的家族几乎断了所有关系,她也无动于衷,并且毫不后悔。
她的信念始终没有变过,寻找纪秋馥,问一个当年她毅然离去的原因……和将那个唯一将她捧在心上的妈妈找回来。
温斯特家族不是她的家,纪秋馥才是她苦苦寻觅的归路。傅遇风的出现是个意外,她本以为是自己这个溺水者终于找到了一块浮木,得以苟延残喘,当初却绝没有预料到,原来自己遇见的是一遍更深的海,在不断的下坠中怎么也挣脱不开。
纪千羽慢慢收起脸上的所有表情,深深地看着他:“你现在知道多少?”
“其实也不是很多。”傅遇风说,迎上她审视的视线淡淡展眉,“只知道你叫狄安娜,月亮女神阿尔忒弥斯的名字,给你取名的那个人,一定很爱你。”
像是心里最深的秘密被人看穿了一般,纪千羽在难堪与慌乱中,一丝无助终于无从遁形地显示了出来。她疲惫地深深呼吸,将脸埋进掌心里,将四肢蜷缩到一起。
“我知道,”她哑声开口,声音中带着无限的涩意,压抑得近乎窒息,“可是我找不到她……你也不要我……”
“没有地方可去的话,就先住在这里。”傅遇风拔下车钥匙,退出车载音响的cd,温和地说,“这房子一个人住很空,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住进次卧。”
傅遇风将车开到自己的停车位上,从专属电梯上了楼,打开房门时,迎接他们的只有扑面而来的冷冷清清。
两人的神色都带着难言的疲惫。傅遇风先带着纪千羽去了次卧,房间遗留着久未住人的呆板。纪千羽完全没有随身行李,傅遇风拆了崭新的生活用具给她,在衣服上却犯了难,最后想起家里有没有用过的浴巾,匆匆给她翻出来才算勉强过关。
他在今天下午之前还对晚上发生的一切毫无自觉,自然也谈不上准备。多一个同居人不算小事,而他习惯面面俱到,迅速下了些同城速递的女装订单后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翻看着需要添置的东西。
在他没有注意的时候,纪千羽已经洗好澡裹了浴巾出来。年轻姑娘披散着湿漉漉的长发,白皙的脸颊上带着水汽蒸腾出的晕红,身上带着他最熟悉的味道。她走到傅遇风面前,傅遇风应声抬头,而后忽而被人抽走手机扔到一边,纪千羽俯身逼近,发丝软软地垂下来,精致的锁骨上湿漉漉的水汽几乎肉眼可辨。
“刚才认真想了一下,关于住进你家这件事情,我还是很介意。”纪千羽闷闷地说,低下头定定地看着他,“非亲非故受人天大的恩惠,世上不该有这么好的事情,任何事情都要等价交换,不然厚着脸皮强行犯规也非常矫情。”
“我现在没什么能给你的。”她看着傅遇风,慢慢地说,“你想要我吗?”
她这话说得平静无比,只有泛起青白的指节和偶然闪过的忐忑,隐约能窥见她此时内心强烈的紧张。傅遇风哑然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纪千羽坚持地低眸看她,而后一件风衣从天而降,将她整个人严密地包裹起来。
“女孩子家,注意保护自己。”他摇了摇头,仔细地给她逐个扣好风衣的扣子,“你能给我的东西,我已经收到了,不要在意这个。”
“什么东西?”纪千羽扬眉,带着显而易见的怀疑。
傅遇风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温和地说:“你只要知道有就好。”
——有的时候以为自己身处黑暗之中,但其实还有那么一些人,是把你当成光去追逐的。在这条看不见远方明灯的路上跋涉的人,何止她纪千羽一个。而这样漫长的寒夜里相互取暖,是他作过的最出格的事情,不知道日后会不会后悔,只知道现在无法拒绝。
这些话他一句也没有说出口,而是看着纪千羽拧着眉的表情,忽而说:“你要是想报答的话,以后每天都听听我弹钢琴吧。”
“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真的在听我的钢琴了。虽然古典艺术本身就是件曲高和寡的事情,我如今的状态也远远弹不到可以供人欣赏品鉴的水平,但果然还是希望有谁能够……一直听下去。”
他说话时的表情大多温和有礼,进退得宜,相处时给人的感觉极为舒服自然。很难见到他这样有些怅然的表情。纪千羽心中微动,点了点头。
“只要你还愿意的话,我就一直听下去。”她说,撑着头看傅遇风,“我想听舒伯特的《小夜曲》,要弹吗?”
于是傅遇风果然给她弹了这首曲子,月光轻曼地照进来,d小调轻盈婉转,8小节抒情安谧,d大调高昂明丽,如同恋人之间最为亲密的絮语,天鹅之音浅唱低吟过每一个携手度过的晨昏。
他们并肩坐在琴凳上,在最能听到钢琴本音的位置上听着小夜曲反复悠长的咏叹与回响。纪千羽裹着男式风衣坐在傅遇风旁边,专注地看着他专心致志的侧脸,一曲终了,忽而说:“我想好校庆要画什么交上去展览了。”
傅遇风转头看她,眼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疑问。纪千羽明白他的画外音,失笑地摇了摇头。
“放心,只是和你有关,带给了我创作的灵感,并不是直接画你,也不需要你做模特。”
——你为我一个人弹钢琴的样子,我怎么可能画出来分享给别人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