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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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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说了没几句话,新皇陛下不高兴了,总想找由头过来把人挖走,不是说前院的桃花开得艳,就是说萧煜亲手酿的桃酒好喝,让沈文昭过去陪他赏花喝酒。不得已,二人只得散了。

    若是正经论起来,萧煜算是新皇的长辈,还有个师父的名头,所以么,他对着新皇总是淡淡的,不过分热情,也没让他觉出冷淡,就是进了我家门,招待你一番的那种客套。他料定新皇不能久待,至多吃个饭就走。

    果然,用过午饭,新皇陛下连哄带骗或许还带威逼胁迫地,把沈文昭弄走了,弄到他刚买下来的城南新宅里。

    进了新宅,屏退左右,新皇立马没了正形,黏黏糊糊一通歪缠,缠得沈文昭几乎再次动怒,他这才罢手,委委屈屈退到一边,嗫嚅着道:“好些天没见,摸一把怎么了又不是没做过更出格的事……”,沈文昭忍无可忍,从桌上摆着的果盘里拈了一枚水杏,手出如电,一下堵住他的嘴!

    新皇陛下没防备,被那颗果子堵得呜呜噜噜,吃了一顿排头还不晓得收敛,还要上去拽住人家的手,往外拖。

    “走,钓鱼去!”又不是上卧房,这回你总该拿好脸对着我了吧!

    帝王富有四海,买宅子当然要选最好的买,这座新宅院是个五进的大院落,前后左右,各有正房十五间,厢房三十五间,还附带花园、回廊、两个小湖,湖里种了几种好活的莲花,如今是春天,还不见动静,到了夏天,荷花开得挤挤挨挨,放条小舟下去,那就是现成的“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了。可惜不对时令,只好钓鱼。

    萧恒一手拿着钓竿,一手拽着沈文昭,兴冲冲往湖边去。到了地方,新皇陛下跟大爷似的,差遣沈大人做这做那,完全不让人家闲着!

    “子虞,你说那鱼儿怎么还不咬钩?!都一刻了!”闹着要钓鱼的人,偏缺耐性,钓了不多会儿,还没见鱼咬钩,这就把杆子甩给那位,他自己到边上坐着瞧热闹了!

    沈文昭无可奈何,只得接过杆子,坐到钓位上接着钓。他倒是个爱钓鱼的,未入宫前,常常自己拿了钓竿,到江边坐一天。不为钓鱼,就为了那份清静,江水清流,天高云淡,偶尔过一两页扁舟,或是一群水鸟,一种大写意式的寂静,足以驱除所有杂思烦想。从天光微亮坐到暮色四合,烦恼散尽,一身轻快,鱼儿么,只能算是附带的收获,有更好,没有也罢。

    新皇陛下万万没想到沈大人居然是个拿起钓竿便物我两忘的人,原本打算借着钓鱼讨好心上人,说几句肉麻的,再说几句当真的,把人哄好了,住两天就回帝京,这下可好,别是转错了道,走迷了路,说都找不着时机说!

    “子虞,朕跟你说句话可好?”新皇陛下小心翼翼地抽走沈大人手上的钓竿,在他横眉立目前扮出一副一本正经的郑重样子来,说了这么一番话,“子虞,你一直不信朕的共白首,对么?”

    沈文昭盖下眼帘,遮住目中一闪而逝的着慌,他问他,“陛下何出此言?”

    你不觉得荒唐么,堂堂一国之君,绝了后嗣,今后庆朝的江山由谁来坐?!过个四五年,长不过七八年,你也该清醒了,知道哪头轻哪头重了,那时候你还会把这句话挂在嘴边么?

    人心都是肉长的,我若是跟着你混闹,将来真有那么一天,你从“共白首”转到了“玩玩而已”上,你以为我那颗心还能活么?!

    “朕又不是傻子,自然有所感,说千道万,你不愿和朕共白首,为的不过是后嗣的事,对么?”

    什么叫“为的不过是后嗣的事”?!这么轻描淡写,像话吗?!

    “朕已下旨,封四弟的儿子做储君,这么一来,你还有何顾虑?”

    有顾虑不妨一同说了,我一次解决了,省得你老也挂怀,连句好话都不愿和我说。

    沈文昭让他一句话给说傻了,一脸的傻相,傻傻地看着他,张口结舌,竟是无言以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钝了得脑壳慢慢运转,慢慢想起这位储君的一些传闻:是个遗腹子,当年宫变时,二皇子逼四皇子站到他那边,四皇子没答应,让自家兄弟一杯毒/酒药死了,王府里的人也被杀了个七零八落,四皇子妃那日回了娘家,幸免于难,等变乱终结,回到府中一看,物是人非,伤心得几乎当场死过去,抬回去一把脉,却是有了俩月的身孕,看在腹中孩儿的份上,赖活也得活着,八个月过去,孩儿呱呱坠地,又是一份牵挂,想死也死不成了,就守着孩儿过了这么些年。算一算,这孩子今年也有三岁挂零了。储君当入东宫受教养,他娘舍得么?

    “朕想过了,孩子小,恋娘,两人都分不开,那就仿前朝旧例,宫内设女观,母亲入宫带发修行,教养孩子,也不隔断天伦,也能周全礼数,两全其美。”新皇陛下说得摇头摆尾,边说边盯着沈文昭瞧,像是要讨几句夸,或是讨一点甜头。

    沈文昭心里石头落了地,面上却是不好意思显出来,依旧板着一张脸,对着新皇陛下一点头,“唔。”

    唔?

    这就完了?

    我这儿绞尽脑汁抠出一个主意,你一个“唔”就想把我打发了?!

    “子虞……多少赏点儿……”新皇陛下就是主意大,没见着打赏,立马就自己讨去!

    子虞着急忙慌地避开他的手,躲到一边一顿足,“青天白日的你犯什么疯癫!”,这位急得都顾不上君臣主仆了。

    新皇陛下脸皮厚没廉耻,即刻追上,“这儿又没有旁人,你臊什么!”

    飞身扑住,一顿亲,手摸进领围,又摸到后腰。

    那人羞得脸通红,使狠劲拍掉他的手,退到一边,藏到柱子后头,怕他还要来,憋了半晌,模模糊糊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

    “到时候是什么时候?”新皇陛下不依不饶,偏要讨个准信。

    “……反正……就是到时候!”

    两人隔着一根柱子说着车轱辘话,一个死皮赖脸地讨甜头,另一个死活支吾不上来到底什么时候给甜头。

    末后,沈文昭心一横,诈他:“什么共白首!说倒是好说,但看作为,做了一件不大不小的事,这就急着讨彩头,今后若真遇着什么关口,还不定怎么漫天要价呢!”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违心,算到底,立储君实在不是件“不大不小”的事了,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事,有了储君,不论这储君是现如今的皇帝亲生的还是过到名下的,臣子们都没什么好说的了,后继有人了嘛,在沈文昭背后指指戳戳的那班人,也大可以消停了,佞幸不佞幸的,皇帝愿意,旁人再闹也是白搭!

    然而这话偏偏入了新皇陛下的耳,他过了一遍脑子,觉得心肝儿似乎在怨他刚立了一点小功便急着邀功,怨他绷不住劲、斤斤计较。这么一琢磨,他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怎么着,敢情这回这记马屁,又拍在了马腿上?!

    “……好嘛,这回是朕不地道……朕不闹你了还不成吗?”说完,新皇陛下歪歪倒倒地朝前走,打算回屋歇着去,省得碍了心肝儿的眼。

    一天到晚围着他、缠着他、腻着他,果然还是容易讨人嫌的吧,呜……

    他走得慢吞吞,脚是拖泥带水的,身是缩肩塌背的,那么不得志,手还捧着心,整个人跟只挨了一记窝心脚的狗儿似的,又寒碜又凄惨!

    沈文昭到底是个有板有眼的人,良心向来跟着板眼走,从来不曾荒腔走板,这会子胡乱说了一嘴,说时痛快,过后看了人家那副狗儿似的惨样子,良心顿时发虚,方寸顿时大乱。他张了几张嘴,似乎是打算说些什么来救场,后来一转念——这人没完没了的腻歪,偶尔刺他一回,他扮出一副惨样子,我就得上赶着去哄?!美的他!

    虚了的良心又实了回去,他稳稳坐在钓位上,接着物我两忘去!

    两人不知怎么的,就闹起了别扭,其实也不算是闹别扭,就是两人互不言语了,侍从们看来,就像是在闹别扭。尤其是新皇陛下,一天到晚,除了睡着了不闹,其余时候,基本和沈大人腻在一处,恨不能两人打连!

    今儿这阵势,陛下闭着嘴沉着脸坐在一边,沈大人闭着眼木着脸坐在另一边,用饭时也是各吃各的,没有往常的鸡飞狗跳……

    这是怎么了?

    侍从们心内惴惴,说话做事格外小心,生怕一个不好,被陛下捉住了拿来作法。

    其实,新皇陛下真没闹别扭。他是不敢说话了,怕又被心肝儿说斤斤计较、爱讨小便宜,更有甚者,说他不似人君、没个正形,哪种都戳心窝子,他不想听。

    沈大人也没闹别扭,他这是在“一日三省吾身”,反省刚才说的过头话,思量着到底该在什么时候说些软话,把人哄顺了,别这么一直扭拧着,难受!

    没曾想人家一直不说话,天聋地哑似的坐着,与往常的鸡零狗碎天渊之别,沈大人一直等到入夜时分都没找着时机。

    掌灯了,侍从们挑亮了正堂的灯烛,又依着皇帝的吩咐挑亮了书房与睡房的灯烛,这就悄默声地退走了。

    新皇陛下偷眼一瞥,看见沈大人仍旧是一张木呆脸,刚鼓满的那口气又漏了出去,嗫嚅着说了一句:“朕上书房看会儿书,子虞若是累了,可先歇息,不必等朕。”

    “唔。”沈大人好不容易开了尊眼,轻描淡写地扫了一眼新皇陛下,鼻孔里喷出来一个“唔”,这就算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