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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跟他单独谈谈。”一个声音插了进来,“拜托,给我半小时就好,不,二十分钟!”
里奥看着不知何时走到门外的李毕青。华裔男孩目光坚决地直视他,那张清秀柔和的脸上清清楚楚地写着“我已经决定要这么做,即使你强烈反对,我也绝不退步”。在黑发探员保持沉默时,他接着说:“我会很安全,如果你们还不放心,可以在他脚上再加个铐。不过我觉得没这个必要,雷哲只是想找人谈一谈,但不希望对象是警察。”
里奥又沉默了片刻,勉强开口道:“就二十分钟——如果他说了什么让你感觉不舒服的话,最好提前出来。知道吗,我曾经见过一个活生生的例子:一个刚入狱的犯人,惹毛了隔壁牢房的邻居,被那个擅长玩弄人心的变态弄得精神崩溃,当晚就在牢房里自杀了——双方仅仅是交谈了一个多小时而已。”
李毕青点点头:“我会注意的,你放心。”
为了杜绝警察的监视和窃听,雷哲要求把谈话地点放在特里维警长的办公室——没有哪个警察敢在警长办公室里安装窃听器。而且为了避免和里奥见面时忍不住再一拳挥上对方的脸,黑人警长今天故意出了外勤,自然也就不知情地让出了办公室的使用权。
办公室厚重的木门紧紧关闭。里奥双手插在西裤口袋里,倚靠着门边墙壁,看似一动不动,手指却在裤兜里微微动弹,像是在敲打着某种暗藏焦虑的节奏。他不时抬头看看对面墙壁上方的时钟,在离最后时限还有一分钟时,终于忍不住走到办公室门前,伸手搭上门把。
木门无声无息地朝内拉开,李毕青又重新回到他的视线中。里奥仔细端详他脸上如常的神色,不放心地问:“他对你说了什么?”
华裔男孩慢慢展开一个淡然到几乎透明的笑容,轻声说:“一些私事,我想他不希望其他人知道。”
罗布也上前问:“他同意认罪吗?”
“是的,但要等到明天,他说他累坏了,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罗布舒了口气,说:“我们已经陪他耗了一天,不在乎再多等一个晚上。”他吩咐身后的一名市警:“给他点吃喝,关进牢房,加强看守。明天我们会和检控官一起过来。”
“是,长官!”这个刚从警校毕业的小伙子恭敬地大声应道。
开车把一脸倦容的李毕青送回公寓,一股浓重的疲惫也淹没了里奥。
“真的不想对我说什么吗?”他最后一次询问对方,依然得到了温和而坚定的拒绝:“我没事,里奥,身边的人发生了这种事,任谁都会情绪低落一阵子吧。我只是觉得有点累,想好好睡一觉。”
“好吧,你好好休息,”联邦探员用一种罕见的温柔口吻对他说,“明天就不用去上课了,我替你请个假。”
“晚安。”李毕青朝他笑了笑,走进自己的卧室,反手关上房门。他走到盥洗台前,打开水龙头,撩起冷水就往脸上泼,随后将脸整个儿埋进了水里。
隔着漾动的水波,雷哲阴冷的声音仍在他的耳膜中回荡,卷曲的深色头发下,是一双野兽攫取猎物时充满杀戮欲望的细长双眼,它们如蛇信一般在他肌肤上一寸寸舔过:“毕青,我亲爱的新朋友,知道吗,我原本设定的目标不是科林……而是你!你才是那个,让我想用树枝一根一根地刺入骨肉,聆听迷人的哀嚎与呻吟,欣赏鲜血在皮肤上绘出美丽花纹的人……我想操着你温热、顺从的尸体,直到满足地射出来……”
在即将窒息之前,李毕青猛地抬头离开水面,额边湿发在半空中甩出一串飞溅的水珠。镜子中映出一张水痕逶迤、急促喘息的脸,他久久地盯着它,直到淌下的水滴彻底模糊了双眼。
次日一大早,市警局传来一个糟糕的消息:雷哲?唐恩,这个波特兰州立大学连环杀人案的最大嫌疑犯,竟然从警局牢房逃之夭夭。
他越狱的办法出奇简单,却十分奏效。凌晨那班岗的值勤警察是阿曼达,他不知用什么法子打动了好心的中年女警——很可能是利用了她对他不自觉生出的怜惜之心。阿曼达曾经有个差不多大的儿子,显然这个充满魅力的卷发男孩激发了她夭折的母爱,让她强烈感觉自己有抚育与保护他的必要——他说服她打开牢门走进去,然后袭击了她,把她打晕在地,夺走了钥匙,进入更衣室偷了一套警服,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混出去了。
里奥一接到电话,就驱车直奔市警局,不多久罗布也急匆匆地赶来。铸下大错的女警已经清醒,在同事的安慰下愧疚地哭泣。
“把同情的眼泪留在他的死刑现场吧,现在是行动的时候!”里奥毫不留情地说,“去调动附近街道的交通监控摄像头,看看能不能拍到什么;马上搜查他的家,寻找一切可能暴露他行踪的蛛丝马迹;去查问他在市内的所有亲属,看看他们能不能提供可能躲藏的地点;让交巡警配合在市区各个出口的公路上设岗盘查……”
迅速发布的命令被各司其职的市警与探员们一一执行,里奥本人则与罗布一起,带队赶往雷哲独居的住处寻找线索。那是一栋位于城郊的两层小楼,被刷成洁净的米白色,庭院里种植着一大片野蔷薇,深红浅粉的花瓣在阳光下吐出馥郁的甜香。
警察们几乎将这栋小楼翻了个底朝天,在雷哲的卧室中找到不少“杀戮纪念品”,包括吸饱了血已呈黑红色的尖锐木桩、纪念版的打火机等等,甚至还有受害者的部分躯体,其中时间最久远的是一枚白骨戒指,它用人体第七节脊椎骨制成,内圈刻着名字缩写,也许是某个受害者的姓名——由此看来,森林公园里的那宗虐杀案,很可能并非这个连环杀人犯的处女作,在警察未曾发现的阴暗角落,尸体已腐烂、白骨渐枯朽,冤魂仍在徘徊恸哭。
在一个隐藏的抽屉里,里奥找到了一个小金属扣盒,铜质边缘摩得光亮,可见经常被它的主人打开。他掀开盒盖,里面静静躺着一叠照片。
里奥取出照片,拿在手上轻飘飘的一叠,共有七张,男孩们年轻而俊美的脸在照片上青春洋溢。里奥屏住呼吸,一张一张往下看,到第五张时,他认出来,是殒命森林公园的那个男孩;第六张,则是之前在校区偏僻处被发现死亡的男大学生;第七张——
那是一片点缀落叶的松软草坪,阳光穿透橡树与赤桦的嫩绿树梢,在身上泼洒点点光斑,照片中的亚裔男孩微仰头,仿佛在凝视枝头新生的一片绿叶,嘴角噙着慵懒而恬淡的微笑。他的发丝被轻拂的风撩动,这缕清风甚至透出纸面,捎来一股夏日蔷薇的芳香。
男孩熟悉的面容令里奥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
他的心脏被这股森寒冻结,变成一坨寂灭了生机的冰块,连同每一条奔流的血管瞬间冰封——他觉得自己从内到外都凉透了。
毕青……毕青!他在心中不断呼喊,僵硬的嘴唇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直到罗布在身后叫了他一声,如同打破了禁锢时间的魔法,将他从定格的画面中推出,那声呐喊才猛地冲破喉咙——
“——毕青!”
罗布愣住了,他从未在冷静自持的搭档脸上看到过如此狂烈的神情,那是一种极致的愤怒,与深深的恐惧。
“你说什么?”他不由得颤声问。
里奥一边往外疾冲,一边掏手机拨号,铁青的脸色与颤抖的手指都让罗布意识到,有什么恐怖的事情即将发生——或者正在发生!他连忙奔跑着跟上去,在车子飞驰出去的前一秒拉开门跃上副驾驶座。
“到底怎么回事?”他再次追问。
黑发探员的目光直视前方挡风玻璃,绷紧了肌肉的侧脸如箭在弦。“是毕青!他原定的下手目标不是科林,是毕青!”
“什么?”罗布大吃一惊,“你是说雷哲……天,他刚刚逃出警局!”
“我们都以为他会躲起来,或是隐藏身份、改名换姓逃离波特兰市,甚至逃到其他州去。却忽略了一点——”里奥低沉醇厚的声音此刻干涩如砂纸,“像他这种桀骜不驯的杀人犯,在绝境中选择的往往不是逃亡,而是不顾一切地再次出手,作为对警方最有力、最赤裸裸的回击!”
“而他这时对下手目标的选择,必然无视了各种利益,只为满足心中最真实热切的欲望!”罗布终于明白了里奥的恐惧所在,脸色苍白地说:“上帝啊,保佑我们赶在他之前……”后面半句,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我打不通毕青的手机,”里奥把自己的手机丢过去,“你给司丽娜打电话,告诉她号码叫她再查一次!”
罗布手忙脚乱地拨打着电话。里奥脚下油门越踩越深,黑色雪弗兰Suburban如咆哮的猛兽在街道上横冲直撞,朝波特兰市区呼啸而去。
第12章血腥蔷薇
十分钟后,司丽娜那边传来不好的消息:追踪不到手机所在位置,可能是因为手机完全损坏,或电池被拔出。
坏消息让罗布脸色凝重,但里奥却出乎他的意料,并没有露出挫败或沉痛的神情,这让他感觉他的搭档就像一根被拉伸到极致紧绷的弓弦、一块被加热到极限温度的岩石,不到最后一丝拉力施加或一桶冰水泼下,就会一直保持着这种临界点的MAX状态——这令他很是担心,当最后一刻降临时,他会不会因负荷过度而猛地四分五裂。
租住的公寓里空无一人,里奥和罗布从17楼电梯直下,分秒必争地直奔波特兰州立大学。
今天在语言培训班里授课的教师正好是韦恩,被里奥劈头盖脸的一问,弄得有些紧张:“毕青?是,是的,他今天有来上课,虽说迟了一点,但昨天请过假,我还以为他今天不会来了……现在?我不知道……各位,有没人知道你们的同学李毕青上哪儿去了?”他转头问课堂上唧唧咕咕说着话的十几名学生。
片刻后一个华裔男生懒洋洋地举起了手:“之前我看到他接了个电话,然后就拎着包出去了。”
“什么时候?”里奥追问。
“大概……一个多小时前吧,不记得了。”
“听到他通电话说什么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