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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珩的表情有些默然。他看着青年,许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愚蠢。”
撂下这冷冷的一句话,他不顾青年瞬间闪过的黯淡神色,转身便拂袖而去。
“珩儿!”
背后传来一道略显焦急的呼唤,孟珩却仍没有回头,只一径往那东厢房而去。
两天以来的混乱状态再加上失血过多,以及体内还未彻底平复下来的那极寒极热气息的来回激荡,使得阵阵的晕眩感不断席卷而来。
孟珩有些吃力地扶住路旁斜出来的竹枝,闭了闭眼。
此刻再想如往常那般调动精神意志的集中,竟似是极其困难的事情,然而脑中不断回现的青年血流满臂的画面却在不停地刺激着他。
他强忍着晕眩感,一把冲开面前东厢房的门,动作粗鲁地在里面一片翻找。
所幸平日里他那些药材都会分门别类地整理在几处,他很快便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满意一笑,才又回到正厅。
肖彧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倒是面露几分喜色,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少年冷着一张脸,道:“把胳膊伸出来。”
肖彧一时有些不解,心下却牵挂少年体虚,不敢再惹着少年,便老老实实地伸出手臂。
却见孟珩搬了张椅子坐于肖彧对面,一手将那从东厢房拿来的木匣放在桌上,一手握住青年的手腕,将他的手臂微微悬空在桌面上,然后动作竟甚为轻柔地卷起了青年的衣袖。
卷到一半,却听见青年倒吸一口冷气,似是刚刚几番动作下来,那衣袖被血液凝住,竟揭不下来。
孟珩抬眸看了一眼青年的表情,复又微低下头在那木匣里找出一把剪刀来,对准那被黏住的地方,利索地把那半截衣袖都剪了下来。
“阁下这一身衣服看上去就价值不菲,不过这被剪坏的损失,我可是一点都不会赔的。”
他一边冷言道,一边拿他用竹制成的镊子,捏起木匣里的几团药棉,点了药,更放轻了几分力道,往青年手臂上那淋淋的血痕上擦去。
“在下自是不敢让孟大夫赔偿。”肖彧看着少年微垂着眸的侧脸,苦笑道,语罢,他顿了顿,声音里似乎浸润了一些别样的情绪,“这些,都是肖某心甘情愿的。”
少年听了这话并无应答,只半垂着头,动作似极为认真地在给他处理着伤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被少年用棉花擦拭的地方泛起了些微的痒意,仿佛倒消融了刚刚那剧烈的烧灼感,他甚至有一种错觉,似乎刚刚那令他肝肠寸断的痛心未曾出现过,两人只是如同现在一般,祥和安宁地对坐一处。
如此想着,却听得少年声音低低地说了句什么,肖彧愣了愣,并没有听清。
“我问你,疼么?刚刚。”少年并没有抬头,只留那如墨染般的乌黑发顶对着他。
肖彧缓缓摇了摇头,道:“不疼。”
却见少年抬眼看他,双眸微眯,似有不信,便又忙道:“真的。”
他用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张素白帕子,轻轻凑到少年的唇边,动作略有些笨拙地拭去少年唇角殷红的血渍,眸色微暗,语气里似有落寞:“以后若是再发生这类事情,孟大夫可否告知于我,无论何时……”
孟珩手上动作一顿,而后偏头躲过青年的手,低下头给青年受伤的手臂做最后的包扎。
肖彧见孟珩不答,心里登时像被火燎了一般,之前被挡在门外而不得入的不安焦躁、骤然见到少年失常状态时的震惊痛心、以及抱着少年时的自觉无力无用之感统统涌上心头。
“珩儿,你答应我呀!”他禁不住低声哀求道。
孟珩眼睑微颤了一瞬,他拿剪刀剪掉绑在青年伤口上的多余的绑带,抬头看了青年良久,最终才在那双眼眸深切的注视下,若有似无地叹了口气:“好。”
然后就被抱了个满怀。
青年丝毫不顾刚刚受伤的手臂,只紧紧地抱着少年,把下巴放在少年头顶,一手轻抚着少年身后如瀑的青丝,一遍又一遍地唤着:“珩儿……”
孟珩的神色微微变换了几番,过了半晌,终是缓缓闭上了双眸,略有些疲惫地倚在青年的怀中。
*
然而孟珩还是没有告诉肖彧,他之所以会如此失常的原因。
并无他故,只是连他自己也不能确定这原因罢了。
把自己都无法确认的事情告诉他人,无非是让那人也白添了份担心而已。
肖彧却无论如何都不肯轻易离开,他在不断地用一种极其幼稚的方式劝-诱着少年。
“珩儿,无论如何,今晚我都不能放你一个人待在家里,让我留下来陪你,不然你跟我回宫,我叫太医给你诊治。”
孟珩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对方,只随意把袖子一挽,露出那已经包扎好的手臂,笑道:“还诊治什么?莫不是皇子殿下自己都信不过自己处理伤口的手法?小伤而已,用不着大惊小怪。”
“我是怕你……”肖彧眸色一暗,有些欲言又止。
孟珩眯了眯眼,他突然觉得青年在自己面前分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自己十分受用。
便薄唇一勾,邪笑了两声,凑到青年的耳边,低声道:“怕我什么?”
言语间嗓音略带了点刻意压低的沙哑,再夹杂着那隐隐的笑意,比平时更添了几分诱-惑。
“怕我划伤自己?还是怕我喝自己的血?”
话落,他竟还伸出舌尖,舔了舔那略有些干涩的薄唇,而后感叹般道:“可是,那血的滋味实在是太美妙了……”
“珩儿!”肖彧忍不住打断少年的话。
孟珩瞥了眼对方红得快要滴出血的耳垂,眯眼笑得愉悦:“不尝尝怎么知道呢?血液的腥-甜混合着皮肤上略带着汗液的咸味,舔-舐的时候有一种别样的快-感呢。肖公子不想知道这是怎样一种感觉么?”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只挑着眉望着对方的眼眸。
那是一双太过于忧心忡忡以至于隐隐含着濒临怒意的眼眸。
他太理解这种眼神了,他曾经在病患的家属身上,不止一次地看到过这种眼神。
忧之深,责之切。
没想到这种眼神有一天也会被用到他自己身上。
孟珩耸耸眉心,轻笑了两声,半垂下眼睑低声道:“好了,我只是开个玩笑罢了。我已经没事了,阁下实不用如此忧心。”
直过了良久,才听得青年悠悠一声长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少年的嘱托:“珩儿,我是真的担心你。你可否哪怕稍微有一点,也体谅一下我的心情,好么。”
月光下的青年脸色显得尤为苍白,那恍然是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下来的无力之态。
孟珩敛眸轻笑,彼时有风拂过,少年的声音被风吹着,轻飘飘地飞到了青年的耳中。
“好。”他如此答道。
肖彧心上一动,只觉月华如水,晚风轻旭,那凛冽寒风全都被这一句轻悠悠的“好”冲得荡然无存。
唯余一种难言的、恍惚夹杂着酸涩的喜悦之情,缓缓流淌过来。
*
孟珩到底是没留肖彧夜宿,更懒怠随他去什么宫里,两人又在门口磋磨了好一会儿,青年才颇有些不舍地命黎青驾车而去。
孟珩也笑意玩味地看着青年的背影,过了会儿方回得宅中。
此时时候已不早,星辰逐渐漫布于夜幕之上,偶有寒风刮过,拂得那竹叶飒飒作响,倒更显得庭中一片静谧。
仿佛风平浪静,再不会发生什么不测之事。
然而孟珩却是丝毫无法放松起来。
那阵妖异之气来得诡谲,又去得突兀,被那不速之客带走的003号兔子精、007号、009号他们都一去不见踪影,在他状态失常的两天里,甚至剩下的妖也一并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恐怕未必是什么好兆头。
此妖对自己的影响如此之大,也是前所未有,此番直冲着孟宅而来,恐怕也是早有准备。
想必它定不会如此善罢甘休。
孟珩如此思索着,脸色更沉了几分。
他现在状态很不好,撇去那手臂上的道道伤痕不提,仅是体内不时翻滚的那两股气息的冲撞,就很有可能会随时使他再次失去神智。
孟珩的手紧紧握成拳。
肖彧的心情他当然理解,甚至感同身受。可虽然理解,却也依旧不能让他对自己的决定做出任何改变。
无论接下来面临的是什么,他只需一个人去面对,便已足矣。
这接下来的风暴,甚至并没有让孟珩等多久,便骤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