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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闻一声马匹的嘶鸣声,对面成百上千的弓箭举起,只听“噗嗤”一声,程君临低头一看,一支箭直穿胸膛,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半边身子都变做麻木的感觉,胸口鲜血直流,摔下马的一瞬间,程君临脑中只剩父王三年前的怒吼——
“老子一条命差点搭在云贵,就是为了你小子如今锦衣玉食的生活,你居然主动给老子跑到云贵受死……”
黄沙漫漫,尸横遍野。
他想,当真应了父王当年的话,他这条命,也要搭在云贵了……
闭上眼睛的一瞬,脑中是那女孩儿最后垂着头,手指搅着衣带的样子,她的声音轻柔而又带着小小的倔强,如今又变的空灵,她的眼中带着不愿被束缚的火焰,她开口:“……我定是不愿的。”
胸口一阵钝痛,不知是箭伤还是心伤……
我终归还是……放你自由了……
彼时京城,却是白雪红梅的琉璃世界,飘飘扬扬的雪花,缠缠绵绵落了一地,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糖,恬静清凉的感觉,脚踩上去,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北方的姑娘都喜欢在鞋底绣上好看的图案,踩在纯白的雪地,留下一幅又一幅画作……
随着门帘的掀起,一股寒气钻进屋子,涟漪轻轻皱眉,秋彤未语人先笑:“姑娘这是在画什么?”
窗上糊着半透明的窗纸,可以隐约看到大片雪花降落的情景,涟漪削葱般纤细的手指执着画笔,轻轻抻了一个懒腰,穿着大红色的裙子,一脸娇憨。
浓淡淡彩,宣纸上勾勒出一个锦衣紫袍的少年背影,大雪纷纷,红梅白雪,紫衣少年的背影越发显得孤寂落寞。
秋彤走到近前,笑声道:“好,好,姑娘研了这些天的墨,铺了这些天的纸,终是画好了。”
“哪里就好了,不过一幅蠢物,倒是浪费了上好的笔墨。”涟漪将画用手团团,扔进碳盆,撇嘴。
秋彤是知道自家姑娘是副什么性儿的,心口不一,也不点破,笑说道:“今个儿云贵又传来消息,世子爷又打了胜仗,圣上要封他呢。”
“哦,是吗?”悄悄支棱起耳朵,漫不经心回道。
“是,是,这三年来,世子爷不知打了多少胜仗,抵御外族,护得边境百姓平安呢。”
“瞧你将他夸的,天上有地上无的,哪里就这样好了。”
室内烧的发红的炭火,发出“扑哧”“扑哧”的炸裂声,一室温暖。
涟漪甩甩笔上的水珠,想着这三年来,他不在京里,听到的关于他的消息,却是比在京里时还要多,人们口口相传的,是那个抗击外族的少年英雄,勾勒出的形象,是铁打一般的精气神儿,刚毅的面容,以及满身的正气,无疑,这个少年曾因生在清河王府而让世人所知,如今却是真材实料靠自己挣出这一片功绩。
想起第一次见他时,他浑身散发这阴冷的气息,而后,嵩县,那个笑的充满邪气的少年,公主府无疑又是他将她从生死边缘拉回来,本该有好感的,对这样以为人中龙凤的救命恩人。
可是,看着公主府诸多下人对着他时寒蝉若禁的模样,偶尔听见一两句底下人关于他的评价,涟漪退却了。
她重活十二年,最喜安逸,最怕波折,尤其远离阴霾事物,她本就不够阳光外向,努力活成如今的样子,实怕一不小心,跌回谷底,从某种意义上说,她们本质上是同一种人,不够阳光,内藏阴暗。
不是看不出他对自己有好感,可这好感,让涟漪竖起了浑身的尖刺,抵御这个生命中突然出现的变数。
涟漪想,自己从未把他看做是一个正常少年,而是一个充满变数,刚愎自用的入侵者。
不问因果,只想驱逐,
多么的……不公平!
这三年来,她时常做梦,好的坏的,成为一种执念。
听的多了,日思夜梦。
那些梦里,只有一个背影,穿着紫色大团花的织锦长袍,发丝随着风清扬。
那少年一次又一次从她面前落寞转身,轻柔开口——别怕,我自会想处办法放你自由……他紫色的衣袍下摆被风吹的微微扬起,涟漪一次次想叫她回头,看清他的脸,却终是不能。
他是她见过的唯一能把紫色穿的这样好看的人,他曾经在漫天江水中,冲他伸出手,笑着看她,目光灼灼。
唔……其实嫁给他……也不是不能接受……
天色逐渐暗下来,家家户户掌了灯,栖霞书院的一处院落里,却仍是漆黑一片。
叶之章在黑暗中睁开眼睛,枕边多了一柄匕首,镶着宝石雕刻着繁复的花纹,太子府独有的样式。
“呵呵……”黑暗中,有人轻笑出声。
这么神出鬼没的,当真是无法甩掉。
叶之章坐起身来,披了衣裳,也不点灯,明知屋内还有一人,也不说话,摸黑倒了一杯水,茶杯却被人半途夺走,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
太子的说话声就停在他耳边:“怎样?我开的条件,你想好没有?”
叶之章自顾自又拿起了一个茶杯,借着窗外疏朗的月光,一口凉茶喝下去,才觉胃中舒服,他开口,语气里带着嘲讽的笑意:“你连替我和刘国公府那个病弱孙女保婚的注意都想得出,我当真是小瞧了你。”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太子借着月光看向这个容颜男女莫辩的少年,和从前那个单纯甚至有些天真的人再不一样。
从前的细骨伶仃的少年,如今已是十七岁的年纪,按照以往的惯例,他该厌烦的,他爱男孩儿,只爱小男孩儿,年纪大了骨头硬了,面容不复青涩,再不是他喜欢的样子。
唯独,眼前这个少年,却叫他尝到了相思入骨的味道。
为什么喜欢他?起初是因为容貌,而后……是他眼睛中干净的暖意,从十二岁到十四岁,眼睛大大带着干净笑容的孩子,这样好看的孩子,笑起来眼睛中有桃花绽开,瞳仁像是他珍藏许久的墨色琉璃球一样清爽明朗,带着对这世上所有是非的宽容,如同溪水潺潺,惊艳了旧时时光。
“你……还是小时笑起来好看一些。”太子开口,低沉而隐忍的语气。
“是吗?我却觉现在的样子更好。”叶之章唇边是漫不经心的笑意,尖锐的,平淡的,沉寂的,波澜不惊的嗓音。
三年,他的改变如此的大,再不是当初柔软干净的孩子,成了如今恣意又隐忍的少年,明明最初喜欢的理由都不复存在,这少年,换了一副生存的面孔,可是怎么办,还是喜欢他,想强留在身边。
太子倚在椅背上,透着霜白色的月光,目光灼灼,盯着眼前的少年,良久。
碳盆的火苗渐渐弱下去,未关严实的窗扇被寒风吹开,炭火盆发出“噼啪”的响声,两人说话间呼出的白气明灭可见。
蓦地,太子靠近他,俯身,轻轻的,亲吻在他的耳侧,勾起的嘴角,偷袭成功的喜悦。
“嘶——”乍然蹦出的血迹,染红了衣襟,叶之章手中握着那柄刻着繁复花纹的匕首,眉间,是一抹凌厉杀意,用手抹掉匕首顶端的血迹,轻笑:“不要忘记你将这柄匕首送我时说过什么。”
“呵……”太子低下头,掩去一脸的落寞,声音中透出笑意来“若是我真想动你,又哪里是一柄匕首一句承诺阻止的了的?若是我不愿伤你,你又何必记着这些……”
叶之章冷冷的看着他,潭水般幽黑的眸子深不见底,淡声,开口:“你今天又想说什么秘闻告诉我知道?若是想说,就快说,不然,赶紧走,若是你在这流血而死,我背不起刺杀太子的罪名,整个叶家也背不起。”
太子低笑:“我便当你是在关心我。”停顿了一下,开口:“今日也无事,不过来瞧瞧你,看你备考备的怎样,毕竟,三年前若不是我,恐怕你如今已是新科状元……”
“好走,不送。”叶之章冷冷打断他,下逐客令。
太子脸色难看,却终是无法,忍了忍,还是说道:“你记得关严窗户,叫小童进来添炭,哦,我的迷药量下的不大,再过一时半刻的,他们都该醒了。”
黑暗中,叶之章看那人推门出去,又过一会儿,门外点亮了几盏灯,屋内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窗户被关上,换了木炭的碳盆重新焕发生命力,一室的暖意,小童带着睡意的嗓音轻声开口:“公子,可要喝水?”
叶之章没有回他,紧绷许久的神经终于放松,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