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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院落里,桂花难得的已结得有子。空气里木樨的香气淡淡的——毕竟已入十月了,那只是一点不甘全坠的花儿残存的香味,薄得让人怀疑只是依恋里记忆中的味道。
一辆油碧青车停在门口,车里下来个女人,姿容明妍,身态窈窕。她看了看门首:柬约上所说的就是这里吗?
她走进门来,院中阗寂无声。忽然一只寒鸟飞来,嘎嘎地叫了两声,有些哑哑的,见无应和,一下也无趣的飞走了。门是虚掩的,似是主人正在等着什么人。那女子走入后园,却见园中的主人早待在那里了。那女子微微一笑,并不入那主人所坐之亭,而是在园门首倚门而立。
只听主人的声音道:“怎么,韦夫人来了却不进来,难道洛阳杜家已毁过一次轮回巷,对我们的十诧古图还有戒意吗?”
来的人却正是杜方柠。只听她淡淡含笑道:“所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我虽然也算行走过些江湖,却不同于那些跑解马的,凡事还是小心些好。”
她面上笑容晏晏,听到她话的主人面色却阴了阴。只见那主人转过身来,却正是“漠上玫”余婕。她的一身装扮却也换了,非同于当日在洛阳时的朴素寒 窘,却也不是时下贵族女子的穿扮,想来不愿与杜方柠雷同。却是一身紧身劲装,衣料华贵,外披披风。那披风散开,越显得她的身材孤俏,猿臂蜂腰。
那披风是黑色的,上面洒线绣了点点碎金,看来极为悦目,想来也大费了些工夫。杜方柠拿眼看了看她的衣服,含笑道:“多日不见,余姑娘的穿扮也与当日大是不同了。”
她一句句言来似无心,可余婕听得,只觉句句讥讽。只听得她淡淡道:“我这跑解马的自然穿得也要象个跑解马的样子了。这身装束,如不是得韦夫人当年不惜千金之躯,抛夫弃家,与韩将军同赴塞外,打压大漠王,我也挣不到这身女匪似的装扮呢。”
杜方柠只听得她口里说到“韦夫人”三字时,声音略重。这三字,在余婕口中道来,她只觉得分外刺耳。却淡淡笑道:“听说得年前圣旨已召令余姑娘重修轮回巷。余姑娘也得封郡主之号,实在可喜可贺。怎么,余姑娘那个一向最关心疼爱的兄弟小计还在余姑娘身边吗?”
余婕微微含笑:“他呀,小野马似的性子,虽说出身尊贵,要高出天下那些自视甚高之辈不知几何,却一贯爱东跑西跑。招惹得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多心怀嫉 忌的杀手一直欲图对他不利。但真命自有天护,邀天之幸,到现在还活蹦乱跳的,没有损伤掉一根毫发。只是那要害他的人只怕背地里寝食难安,恨得咬牙呢。”
杜方柠“嗤”声一笑:“那却也是可怜,被外人追杀也就罢了,这世上更惨的事怕却是被亲人算计。明明人家不想,却生要逼人家做这做那,以谋自己的富贵,那怕却才是最卑鄙的了。”
余婕眼色微微一厉,淡笑道:“被亲人害也还罢了。要我说,被所谓心爱的人挟着亲爱之名算计下套,那样的事儿,只怕说是可鄙就不止了。”
杜方柠的声音忽变得冷淡:“要我说,却是那些想下套给别人却无人可下的人才最是可怜。这世上,最可悲的无过于可怜二字了。一个女子,要闹到寻死觅活的骗人,那才叫下贱。真真所谓扫尽天下女子的脸,真成了满街打滚似的‘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她语意一转:“却不知余姑娘约我前来,却为何事?”
余婕一顾日影:“嗯,想来现在也该到手了。”
杜方柠一愣:“什么到手?”
余婕淡淡地说:“我那小兄弟身世可怜,有一封娘亲的临终血书一直落在奸人手上,却不得见。我是说,看辰光,那血书该到手了。”
杜方柠神情一怔:血书?她说的是余皇后的血书?余婕要抚余小计登位,可说外力已足,最缺的就是那纸可以证明余小计身世的血书了。这血书,是当日她不惜亲自露面,在于自望的宅内生生从利与君手里抢过来的。余婕怎么说会快到手了?
只见余婕脸上含着笑意:“唉,我也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打听到那血书真正的收藏所在。那个男人也当真好可怜,娶个妻子,却尖利如狼,只怕他的日子 也不好过吧?我见他可怜,费了点心机,才叫门下的一个小丫头得机去服侍他。那血书即为他所收藏,如果他那悍妇不在的话,我那小丫头乖巧伶俐,知道怎么让一 个男人觉得自己学象个男人,哪怕他可怜的终日难出卧房,想看看那血书只怕还是办得到的。”
杜方柠至此才脸色大变:大荒山的人,是大荒山的人已潜入了得辉身边了!不错,她是为对得辉心中多少略有愧疚,得辉却老觉得帮不上她什么忙,她为 了安慰其心,曾特意把那血书交与他收藏,也算是表示对他的一点倚重。自己虽一般并不出大宅,但得辉身边,她却是能不去就不去的,一向也没太关心他身边服侍 的人。如今回想,得辉身边自去年自己去长安后就已多出了一个丫环了。她因一向到得辉那边并不久留,没有注意,哪成想,那丫头照余婕所说就是大荒山的人。以 大荒山的攻心秘术,加上女色之诱,得辉不明根底,哪里抵抗得住!她脸色一变,心中烦燥。却听余婕笑吟吟地道:“怎么?一个贵族男子收房个把丫头还不在话下 的吧。如今贵族,就是女子也兴在外面找人幽会吧?韦夫人出身豪门,这些想来该见惯了,怎么看来还有不适?这样也算是背叛吗?”
杜方柠一时只觉心中惨痛。她虽从没跟得辉怎么样,但在名份上他一直还是她的丈夫,她为韦杜两姓全力操持,如果,他真的为了一个丫头甘心出卖两门绝顶机密,只为讨其欢心,这不算背叛,又算什么?
她情怀一恶,袖中青索簌簌而抖。只听她冷淡道:“以色诱人,从当年余皇后,到如今的小丫头,想来个个都是如此了。也只有出身化外之乡低贱门派,才会行此低贱之术。”
余婕脸色也一变:“低贱?”
她忽敞声一笑:“不错,是低贱。不过等你韦杜二门真的满门抄没,男为奴,女为娼时,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真的低贱了!”
杜方柠心中腾腾一怒。她早已知轮回巷为余婕重修入住后必成大患,她们现在血书已到手,接下来不知还会做什么呢!她袖中青索簌簌一动,余婕已冷喝道:“怎么,你想杀我吗?”
她们两人心里对彼此均有真火,这时局势早已一触即发。只见她们二人身形未动,杜方柠冷淡道:“杀你,你还不配。”
她转身欲行,余婕冷冷道:“不让你眼看城南姓之败,我还不甘呢。”
就在她二人似都要掉头不顾时,只见杜方柠袖中青索一腾,已抽空向余婕转去。余婕手中的一对轮回刃也几乎同时飞出,直击杜方柠后心。只见两人身形同时一避,杜方柠冷喝了一声:“好,即然你也算是个称名技击的女子,咱们就来斗个高低吧!”
她身形一腾,已与余婕交打起来。她适才出手突袭,如不是为顾及那园中必然布就的阵势,本不屑为此。但这时怒火一腾,却再也不顾了。她杜方柠是何 人?又何曾遭人如此轻辱!只见空中罗裳纷飞,杜方柠身子一跃,已飞身到亭角之上,她青索下袭,端的夭矫。她虽很少出手,但在技击圈内,却也当真一时称名无 两。就是与迅捷凌厉如韩锷,也一向“索剑”并称。这一出手,端的湍急如川,不测如电。
余婕却是自那次假死后,得以在大荒山所传心法上更进一步,脱胎换骨。她痛恨杜方柠几十余年矣,一向就想与她分个高下。原来在洛阳之时,她自知自 己技击一道是不如她。一个女子,却出身遭遇,技击容色,俱都较她最恨之人称逊,这本是她最不能容纳的。但她自复出以来,化名“漠上玫”称雄塞外,信心也 与技击之术同增。只见她在亭中飞身而起,竟在杜方柠青索迅击下犹得占住亭子一角。那六角亭上,一时只见索飞刃渡,青白二道,交缠飞舞,端的好看。
她们的青索与轮回刃俱是软兵器,又最擅攻远,只见两人相距尚有丈许之距,但每一招发出,却俱是生死之赴。这一番争斗,当真是凤翔鸾翥。亭角瓦上,共斗婵娟。
交手数十招,杜方柠已惊异余婕身手之精进。但余婕只觉压力更重,看来,她毕竟在技击一术上,尚要逊这杜门骄女一筹了。她一念及此,并不恋战,虚出一招,身形一渡之下,已向院外跃去。
杜方柠衔尾疾追,可脚下的园中花径忽目迷五色,她一惊,知道那必是大荒山秘阵。对于大荒山的秘术,她闻之已久,断不敢掉已轻心。身形一顿,余婕已跃到院墙之上。只见她娇俏俏的身姿在墙头一顿,回首笑道:“知道为什么我会约你到这个院子里来吗?”
杜方柠正陷阵中,愕然仰望。
余婕心头一笑,大是得意:她也有抬头来看自己的一天。但她的语声忽低了下来,似是心中隐有情味,隐有感慨。只听她低喟道:“就是在这个院子里,九月十七,我曾一韩锷度过一夕欢好。”
说着,她身形一展,已绝尘而去。
杜方柠虽陷阵中,却只觉心头迷迷一乱:她在说什么?她在说什么呢?锷他该不是那样的人吧?可是,自己待他又是如此,他到底,在外面曾有没有过别的女子呢?
哪怕是英风飒爽如她,想到这里,心头还是不由微微酸楚疼痛了下。皑如山上雪,皎如云间月自己心中,一直与韩锷期待的可还是这个呀。如今,哪怕她终如所愿,哪怕整个天下都已进入自己掌中,哪怕她苦心积虑,终于得保家门二姓平安,但,她要的就只是这些吗?
但以余婕语气,所言又似非虚。杜方柠只觉心头乱乱,接着,她忽想起才在前院中看到的那个碧纱七香车,那车儿一见就觉眼熟,很象自己的那辆。她心思快捷:余婕是怎么骗得韩锷来的?只见她扬声叫道:“冒充别人,才”
可一抬头,余婕身形已消失不见。可这句话梗在杜方柠喉中,不得揭露,一时只觉得比这身边之阵的纠缠,比余皇后血书的失落还来得烦恨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