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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宁撕开一小袋,尝了一颗。发现那糖的甜味劣质的很,不太好吃。
过了一会儿,他又觉得那糖变得有点咸,还有点苦。带着行李离开时路过镜子,才发现自己脸上满是泪痕。
后来宁岩经常联系他,两人甚至还坐下来一起吃过几顿饭。宁岩比起他爸更像他的长辈,他很亲和,带着一种让人信任的特质,能打开人的话匣子。见得多了,方裕宁也开始跟他说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现状。
他们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没人提起方博文,心照不宣地谁也没碰这根传递着痛楚的神经。
后来提起,是方裕宁一时嘴快没拦住自己,“还是跟你比较有话说,我爸跟我聊天,只会问我学习,一点儿都不关心我。”
“我爸”这两个字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然而宁岩很快反应过来,好像这并不是个有所禁忌的话题,他也闲聊似的开口道,“他想关心你,可是无处着手,你平时不跟他交流,他也不了解你在学校的生活和想法,便只能问问他知道的事,才显得不突兀。”
“所以他就只问学习?”
“是啊,”宁岩笑,“他也想关心你其他方面,可是你不跟他说,你们之间就成了恶性循环。”
宁岩的语气好像在帮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青春期少年解决和父母的沟通问题,只是这个问题哪怕找到了解决的方法,也再也没有人去给他机会解决了。
方裕宁后来其实一直在避免自己想到他爸,因为他难免感到愧疚。人所有的情感里,对自我伤害最深的便是愧疚,比怨恨更甚。因为怨恨和不满都是把伤害指向外界,唯独愧疚是将伤害指向了自己。
方裕宁想起他父亲在中途便被硬生生截掉的短暂一生,觉得悲哀。那是一种无力改变的无助感,方博文这辈子伤害了许多人,可他难道就是个坏人吗?
他作为一个天生的同性恋,却出生在一个不能接受这种性向的时代跟社会,这也是他无法改变的悲剧。就像方裕宁自己无法选择自己不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一样。
“后来呢?”陆离问他,“你父亲出事后,你怎么样了?”
“我没怎么样,”方裕宁道,“继续去学校上学,然后考大学,上完大学,再找工作,没什么不一样。”
这是一条理所应当的生活轨迹,寥寥几字可概括完。然而后面的翻涌云海,陆离想自己没机会知道了。
陆离忽然有一个难以启齿的问题,“那……你一直是一个人吗?‘
方裕宁很坦然,“嗯。”
陆离在他的坦然下反而变得如坐针毡,他抢白似的道:“我也是。”
其实方裕宁根本没问他,是他自己想说。
“……”
方裕宁没说话,有点儿无奈地看他。
陆离从他的无奈中看出点纵容的意味,那是以拒绝为前提的纵容。我不能满足你的要求,所以你爱怎样就怎样吧。
陆离破罐子破摔,索性换了个让两人更难堪的话题,“那小时候你刚追我那会儿,到底是真喜欢我,还是……”
方裕宁像是没料到陆离一个脸皮薄的人会问这种问题,他有点诧异,语气却是淡淡的,“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有……”陆离道,“我一直想知道。”
“我如果是真喜欢你,能怎么样,不是认真的,又能怎么样?”方裕宁反问他。
“我会在乎……”
方裕宁摇头,“过去太久了,我不记得了。”
“你是不是……还恨我?”
“我没恨过你,”方裕宁抬头看到陆离明显不相信的神情,继续说道:“我说过,我们那时候分开是我们两个人共同的原因,我们不合适,我小时候有许许多多的问题,可能换谁都很难忍耐。就算你那个时候不说分手,以后你也会说,因为我们两人之间的裂缝永远存在,补了一个又会出现一个新的,陆离,你是人,不是神,你撑不下去是理所当然的事,我小时候不怪你,长大了更不会恨你。”
陆离苦笑,他不是神,方裕宁倒是快把自己修炼成神了,绝了七情六欲,看什么人什么事都能包容理解,如果他什么都想通了,那他是不是什么也不要了?
陆离看着坐他眼前的这个人,他和记忆里的样子、性格都大相径庭了,像是变了一个人。可为什么他都那么不一样了,自己还是爱他?
陆离嘴唇动了动,有一句话在肚子里烧心灼肺,再不说出来就要将他灼伤,他慢慢开口道:“方裕宁……你还喜欢我吗?”
陆离虽是问句,语气却近乎恳求,像是穷人隔着玻璃看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商品,买不起,只想要一点施舍。
方裕宁还是摇头,“我不知道,”他看着陆离,又重复了一遍,“我真的不知道。”
☆、旧址
陆离没到吃午饭的时间就走了,本来方裕宁就没留他的意思,他这样不清不白地赖在别人家里,图什么呢。
他出了门,又不想回酒店。便拦了辆车,让司机绕着主城区随便转转。,
“您是第一次过来吗,那应该报个旅游团去郊区看看景色啊,这主城区一没山二没水的,实在没什么看头啊。”
陆离想怎么都十几年了,Y市的出租车司机还是这么喜欢侃,他们是不是秉承着拉到乘客必闲聊的传统,不说两句话就不叫尽心尽责。
不过他现在比起以前对人友好多了,大概是少年时的戾气随着年岁增长都散了,听到有人搭话,便也客套地回几句,“没事,我也不爱看山水,看看城区建设也挺好。”
“那您来的挺是时候,Y市以前一直在忙工业发展,这几年绿化刚跟上来,才有了点儿能住的样子。您要是早几年过来,那简直没法儿看,整个城市都乌烟瘴气。我怀疑人家航天员在天上看地球的这一块儿,都是黑的!”
“……”陆离想说一个城市而已,看不到的。然而想也许人家只是开一个夸张的玩笑,他还是别找尴尬了。
司机没听他回话,便又自顾自地说,“我是外地人嘛,就过来跑跑腿。我老家小地方,是个县城,虽然地方小,但山清水秀的,空气好。刚来这儿的时候肺都差点出毛病,整天咳嗽。我媳妇儿心疼我,让我回去,我没同意,还是想坚持一段时间看看。结果这一撑就是好几年,今年已经是第八年了,也看Y市这几年里变化实在大,我琢磨着明年争取把媳妇儿跟我儿子都接过来,我儿子明年上初中嘛,还是得到大城市来见见世面,我们那个小地方,老师水平不行。”
陆离点头应付,“我也在这里上过学,不过上的是高中。”
“原来您不是第一次过来啊?”司机原本在等红灯,听罢惊讶地扭过头。
紧接着便是后面无数车辆一齐按响的喇叭声。
“快走啊傻逼!”靠得最近的一辆车车主落下玻璃窗破口大骂。
司机赶紧换了档,一边行驶一边干笑,“人与人之间还是挺冷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