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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嘉和走近, 瘦削的身形停在孟铎跟前, 靴尖相对,黑暗里他冷眼相对“此处没有你的故人, 何来思念一说”
这话尖酸刻薄,从温文儒雅的郑二公子嘴里说出, 不留一点情面,只为诛心。
孟铎沉静的面容闪过一抹苦涩, 目光掠过郑嘉和身后的少女。
她睡颜甜美,被月光覆盖的半边脸蛋肌肤胜雪。
郑嘉和喂她吃了安神汤, 是怕她醒来撞见他。
身为孟氏主君,他确实不该出现在此。
要做一个成功的篡位者,就不该容许自己出现任何差错。
仅仅瞬时功夫, 孟铎恢复如常,声线平缓,字字清冷“二公子说得对,是我唐突了,今夜的事, 不会有第二回 。”
他挪动脚步,往外而去。
走了两步, 又回过头。
郑嘉和坐在榻边,牵过睡梦中的少女,动作轻柔将她一只小小白嫩的手握在掌心。
患得患失, 爱若珍宝。
孟铎眼眸一刺, 眼前场景似曾相识, 脑海中回忆,原来他自己也做过同样的事。
是在汴梁被她藏在秀凰殿,与她同床共枕时,雷雨天她往他怀里缩,做了噩梦嘴里唤“先生”他主动牵了她的手,守在榻前,温言软语递进她耳边,盼她在梦中能够睡安稳些。
后来山阳问他“她做噩梦而已,先生何故紧张”
他只觉山阳许久未嗜血憋坏了脑子,所以才问出这样无凭无据的话。
现在想来,原来不是山阳无故发问。
那夜的他,大概就和眼前的郑嘉和一样,这副模样落入人眼,怎能不叫人误会
察觉到孟铎发怔的视线,郑嘉和看过去“你还不走吗”
孟铎笑了笑“这就走。”
忽地想起什么,孟铎“孟某有一事不明,还请二公子赐教。”
“你说。”
“二公子如何知道丘南之战只是个幌子我孟家志在南渭,而不是丘南”
若不是西北军提前埋伏,南渭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自问精明,一切算计无查漏,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竟阻了他势如破竹的进攻。
郑嘉和含笑。
前世他追随他一世,岂会不知他的心思
孟铎做了一辈子的贤明帝王,他就做了他一辈子的肱股之臣,当初的知遇之恩,他用了一辈子去还,到死都守在帝王榻前为其出谋划策。纵是如今世事有变,但对于孟铎这个人,他还算有几分把握。
但也仅仅只是几分而已,即便有上一世的渊源在,他也不能说自己完全了解孟铎。
这个人心机深沉,天生适合做帝王,除了孟铎自己,无人能够彻底猜透他。
郑嘉和难得打趣一回“孟先生聪明绝顶,怎会不知我如何看破叛军诡计”
孟铎不再继续往下问“二公子心思缜密,我甚是佩服。同住郑府多年,二公子早已窥出我的身份,而我却未能看破二公子的身份。堂堂西北之主,竟是一个双腿瘫痪的郑家庶子,当真叫人大吃一惊。”
郑嘉和“彼此彼此,先生何必自谦。”
“并非自谦,论心计,二公子更胜一筹。”孟铎目光遗憾,真心感慨“若你我不是在这等境况下相遇,定能成为知己。”
郑嘉和指尖一顿,撇开视线。
知己。
他们已做过知己,无需再做第二回 。
孟铎走出大帐,山阳立马迎上去,好奇问“怎么就出来了”
他往里探,孟铎拦住“我们回去罢。”
山阳一愣,小声说“可我还没看过她呢。”
“方才不是看过了”
“刚才是先生看她,又不是我看,不算数的。”山阳从袖中小心翼翼拿出一件丝帕包裹的东西,随口找理由“先生,这件东西你还没给她,我替你送进去罢。”
孟铎疑惑“什么东西”
山阳“先生亲手做的玫瑰酥。”
孟铎皱眉“谁叫你自作主张拿过来的”
“先生特意做这些玫瑰酥,肯定是给她的,我见先生忘记拿它,顺手就捎上了。”山阳有些委屈“难道我做错了吗”
孟铎低眸扫过山阳手里的玫瑰酥。
玫瑰酥是他做的没错,但他并不打算送出去。
孟铎轻声吐出四字“大错特错。”
喃喃自语,不知是说他自己,还是在说山阳。
山阳只好收起玫瑰酥“知道了。”
巡逻的士兵就快换班。
山阳蹲下去,准备以极快的轻功带孟铎回去。
蹲下去许久,背上迟迟没有动静。
山阳“先生”
“玫瑰酥呢”
山阳一喜,立马蹦起来“在这。”
孟铎负手在背,头上是月朗星稀。
像极了当初在郑府教她赏过的那些月光与星星。
广陵地处高原,无需修建观星台,亦可望得浩瀚星空。
孟铎黑眸沉沉,凝望皓月“将玫瑰酥送进去给她罢。”
“嗯”山阳一阵风似地消失帐前。
次日,令窈一觉睡醒,已是晌午。
醒来后发现枕边多了一件物什,打开一看,竟是玫瑰酥。
自孟铎死后,她再没吃过玫瑰酥,此时见到,不由一怔。
短暂的恍神后,她拿起一块放在唇边轻咬,才尝一口,惊喜不已。
竟和当年在临安时尝到的玫瑰酥一模一样。
恰逢郑嘉和来寻她,令窈高兴地跑过去抱住他,感激不已“哥哥,你真好。”
郑嘉和愣了愣,扫视前方小榻,见枕边的东西已经被打开,当即明白。
她误将玫瑰酥当成是他送的。
或许昨夜就不该将那东西留下,要不是他知道她喜欢吃这玩意,压根不会允许那人身边的随侍将这东西送进帐。
令窈嘴边沾着屑沫,郑嘉和掩住眸中心虚,替她擦拭唇角“好吃吗”
“特别好吃。”她掰开半块喂他“我要省着吃,广陵嗜辣不喜甜,这般美味的玫瑰酥吃完就没有了。”
玫瑰酥递到郑嘉和唇边,他又喂回去“既然卿卿喜欢吃,就留着自己吃,不用分给哥哥,哥哥不爱吃。”
令窈嗤嗤笑,不客气地张嘴,问“哥哥,现在什么时辰了”
“刚过巳时。”
令窈愣了愣“我怎会如此贪睡,竟已过了巳时。”
郑嘉和想起昨晚那晚安神汤,虽知那药并不伤身,但还是忍不住多问一句“卿卿可有哪里不舒适”
令窈伸个懒腰“没有啊,昨夜睡得特别香,好久都没睡过这么安稳的一觉了。”
“那就好。”
军营里没有侍女,令窈身边无人伺候。她想在军中树立威严,不想让人瞧见她娇惯的公主做派,所以一个宫女都没带。
虽然初心是好,但从小娇生惯养的人,要想一切从头做起,终究有些难度。
“哥哥,我不用你伺候,我自己会做这些事。”
郑嘉和挽了袖子替她打水递帕“知道你会做,但你来广陵,不是来学自食其力的,更不是来受苦的,而是来指挥战事的。”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她听完之后,不再嘴硬,老老实实坐着看叛军今早送来的战书。
战书上写,后日交战,若不想战,投降即可。
令窈白眼一翻,丢开战书,心中有了打算“两军交战,双方主将先礼后兵,阵前切磋是惯例,后日首战,我正好趁此机会,探一探对方主将的深浅。”
郑嘉和挽髻的手一滞“卿卿想亲自上阵”
令窈回头看替她梳发的郑嘉和,笑道“我是广陵主将,当然要亲自上阵。”
“不行。”
“双方主将阵前切磋,又不会动刀动枪,动动嘴皮的事而已,哥哥无需担心。”
郑嘉和紧皱眉头“卿卿”
令窈捂了耳朵不听“我若连阵前露面都不敢,岂不叫人笑话皇家公主乃是贪生怕死之辈以后有何颜面指挥三军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望哥哥体谅。”
她说的头头是道,郑嘉和无法反驳,关心则乱,一时头昏,连穆辰良都搬出来“你不是答应穆辰良,绝不以身犯险吗”
令窈耸耸肩,一派无赖的小模样摆出来“这哪算以身犯险自古以来,开战之前,双方主将切磋一二,从不许动武。任他孟家军如何为非作歹,也断不敢做出阵前掳人的事。”
郑嘉和虽不同意,但没再阻拦。
到开战那日,令窈要上阵,身上穿的盔甲由郑嘉和亲自为她穿戴。
郑嘉和一身铁亮盔甲威风凛凛守在她身侧,温润如玉的面容多出几分冷冽威仪,他将马鞭递给她“哥哥陪你。”
令窈接过马鞭纵身一跃。
战马奔腾,少女骑在马上,英姿飒爽,发号施令“出发”
千军万马朝前迈进,气势磅礴。
战鼓声震天,尘土飞扬中,静候多时的孟家军终是等来了他们的敌军主将。
马背上的少女明艳动人,风姿绝代,一身戎装,气质高贵,自阵前而出,居高临下睨视“叛军主将何在”
孟家将军们及时敛起看呆的眼。
早知杨帝的外甥女有倾国之貌,今日一见,果不其然。
但任她是什么绝世美人,到了战场之上,若是战败,也只配做俘虏。
敌军主将气焰嚣张,孟家将军们将视线放到自家主将身上,面面相觑。
人群最前方,他们的主君一身寻常宽袍,战马战靴战袍通通没有,他立在四轮战车上,双手靠着栏杆,身姿挺拔,一言不发。
本来这也没什么,主君爱穿什么穿什么,反正阵前切磋,双方彼此唾骂而已,即便不披战甲,主君依旧气势逼人。
只是
令窈指了对面“你作甚遮得这般严实竟穿帷帽来”
孟家将军们叹口气。
不止主君戴了帷帽,就连主君身边的武士也戴了帷帽。
从头到脚,遮得严严实实,仿佛生怕被人瞧见真面目。
令窈打量半刻,咦一声“莫不是个丑八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