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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窈哭腔更重,整个人都埋进去。
郑嘉和不哄她还好, 他一哄, 她克制的情绪全都溢出, 浩浩荡荡化作眼泪淌到他手边。
令窈哭得一抽一抽, 控诉郑嘉和:“哥哥将我当小孩子骗。”
郑嘉和搭在她身上的手往里收紧,待她回过神, 她已被郑嘉和抱得喘不过气。
他的声音不似往日温柔, 言辞间皆是铮铮起誓般的决绝:“我怎会骗你, 我就算骗尽天下人,也绝不会骗卿卿。”
令窈张着水气蒙蒙的眼怔怔望他, 一时间忘了哭泣。
这个人,这张脸, 这誓言,别人都没有, 就只她有。
前世她百般折腾想要征服的人, 如今就在她身边,为她低下宁折不屈的姿态, 说尽她想听的话。
他总算肯为她做全天下最好的兄长。
令窈颤颤抚上郑嘉和的衣袍,小小的手掌贴到他心口处。隔着薄薄的绉绸衣料, 他的体温沾到她指尖,她往里戳一下,两下,玩乐般轻戳着他的心口。
前世穆辰良骂她没良心,她骂郑嘉和没良心。现在好了, 今生她再也不用骂谁没良心,反正最没良心的那个只能是她。
她现在也不为郑令佳伤心了,郑嘉和来得及时,三言两语和一个拥抱,足以让她将注意力从郑令佳身上转开。
令窈哭过的声音像奶猫挠爪,又软又娇,扬眉对郑嘉和:“你再说一遍,要永远陪着谁。”
“永远陪着卿卿。”
“永远只陪我一个人吗?”
“嗯。”“那你娶亲生子怎么办,你会有妻子,会有新的家人,你不陪他们吗?”
郑嘉和攥住她的手:“我不会娶亲生子。”
她破泣为笑:“你要做孤家寡人吗?”
郑嘉和反问:“不是还有卿卿吗?有卿卿在,我怎能算是孤家寡人。”
令窈总算开心了,她圈住他的脖颈坐到他膝上。他一双废腿毫无知觉,她却喜欢得紧。
前世她最爱坐在他怀里,坏心思地看他艰难推动轮椅,将她从这边送到那头。只有这种时候,郑嘉和温润如玉的面庞才会浮起狼狈的神情,这狼狈是因她而起,所以她欢喜。
什么男女大防,什么规矩礼节,都见鬼去吧。今生她若能活到百岁,莫说十八,便是百岁她都要同郑嘉和拥抱亲昵。
两人从兰花圃的小路往外,来至院里的空地,郑嘉和知晓她心中恶趣,不用她开口,他主动推着轮椅带她在空地上来回转圈。令窈笑声如铃,喊:“再转快点。”
头都转晕,令窈喘着气趴到郑嘉和肩头,得了便宜还卖乖:“哥哥真是稚气,竟肯陪我做这么无聊的事。”
“卿卿喜欢吗?”
令窈伸手搂紧他,毫不吝啬自己的喜爱:“喜欢,卿卿就喜欢哥哥稚气的样子。”
郑嘉和一下一下抚过她满头乌丝,眼神宠溺:“卿卿喜欢就好。”
令窈闭上眼,浑身懒洋洋,满足地享受郑嘉和的爱怜。她大方赐他最高赞词:“你若不是我兄长,我定要同别的女子争夺你,将你抢来做夫婿日日关起来,再不叫别的女子多看你一眼。”
郑嘉和动作一僵。
令窈察觉到他的异样,以为他被她的霸道吓住,她脸上笑意越发狡黠,伸手牵住他的手好让他继续为她抚青丝:“怕了吗?若有我这样一个爱慕者,哥哥定连门都不敢出。”
她自说自话,丝毫没有在意他眼中灼灼眸光,她将自己视作洪水猛兽逗他:“你该庆幸,还好我只是你妹妹。”
他没有回应她。
她刚才哭得累了,眼睛又红又肿,闭上眼就不想再睁开,见他不说话,她也不再说,脑袋搁他肩头,鼻息浅绵,缓缓睡去。
许久。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耳边忽然响起郑嘉和的声音,他温热的吐息抵着她的面颊:“可你不是——”
令窈意识模糊,不是什么?郑嘉和怎么连话都说不清楚。
进入梦乡前最后的一个念头,醒来后忘得一干二净。
没心没肺的人,从不为事烦心,她只记郑嘉和说要一辈子陪她。
鬓鸦感叹:“亏得我弄出许多巧处讨你高兴,以为你会因为大姑娘的出嫁闷闷不乐好一阵子,结果不用我为你解心结,你自己已经解开,早知就不费功夫了。”
令窈一声声“好姐姐”地喊,谢她用心良苦。
鬓鸦被她哄着笑出声,坐下长叹一口气:“是我自己糊涂,你是最会享乐的一个人,即便掉几颗眼泪,也不会真伤心,莫说是大姑娘出嫁,就算是大家都离你而去,你也会立马找到新人为你当牛做马,逗你喜笑颜开。”
令窈盈盈笑着,并不反驳:“确实是这样。”
鬓鸦耻笑,戳她脸蛋:“小没良心的。”
令窈伸出一只手仰抚云髻,故作姿态:“不小,都快十四了,应该是大没良心的。”
鬓鸦脸都笑酸,连连称是。
屋外有人匆匆而来,高声唤:“四妹妹。”
令窈听出是郑嘉木的声音,凑到窗边,从窗棂口往外喊:“不准进来,先抖落你身上的泥土再说,莫要脏了我的屋子。”
旁边李太医大汗淋漓,拉过郑嘉木:“我都说了,她不会放你进屋,走,先去我屋里换衣裳。”
两人换了干净衣裳,一前一后迈进碧纱馆。
郑嘉木手里拎着篮子,里面装的全是珍贵草药,他献宝一样拿给令窈看:“四妹妹,我厉害吗?”
令窈往篮子里看一眼,随便拿出几样拿在手里把玩:“都给我吗?”
郑嘉木立马收回去,藏宝一样藏在怀里:“不能给你。”
令窈努努嘴:“小气鬼。”
郑嘉木也不在意,他将篮子放好,嘴里念念有词:“这些都是拿来救人的,给了你也没用。”
李太医笑着喝茶:“你还不清楚你四妹妹的性子?就是因为没用,所以她才想要。”
令窈瞪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回汴梁,天天赖在我这里,你也不嫌羞。”
李太医:“之前是谁不肯放我走,现在翻脸不认人?”
郑嘉木恭敬为李太医添茶:“师父别和四妹妹计较,她口是心非,哪里舍得放师父走。”
令窈招手就要让人赶客。
郑嘉木忙地讨好她:“四妹妹莫生气,我和师父怕你闷得无聊,所以特意来找你,问你想不想去翡明,和我们一同游山玩水?”
令窈还没回答,旁边李太医插嘴说:“不能去翡明,三年一次的翡明总宴在即,我们最好避开,改去临南罢。”
令窈来了兴趣:“一个游宴而已,何必避开。”
李太医语气严肃:“翡明总宴与你去过的那些宫宴游宴不同,若是误闯,轻则受罚,重则丢命。”
郑嘉木也说:“十二名门的集宴,皇家之人也不能入内,四妹妹还是同我们去临南罢。”
令窈皱眉。
他们俩不说还好,说了她就更想去这个翡明总宴了。
她对这个翡明总宴有些许印象,十二名门世家搞出来的幌子,说的好听点是聚贤切磋,其实就是攀比炫耀各家实力。
郑嘉木窥出她想做什么,说:“若是穆少爷在,兴许他能带四妹妹入宴。”
李太医连忙添一句:“那可未必,翡明总宴不许女子入内。”
令窈郁闷地吃口樱桃。
什么破玩意,还不许女子入内?
若是穆辰良在,肯定能带她入宴。
只要她同他说一句,他才不在乎那劳什子规矩,谁若敢说什么,穆辰良发起狂来,说不定连翡明总宴都给掀了。
前世他为她闹过一次,只不过不是翡明总宴。
郑嘉木问令窈:“穆少爷什么时候回来?”
令窈漫不经心说:“不知道。”
但其实她知道。穆辰良给她写了信,他说自己两月后就回。穆家老太爷去世,他不得不回去奔丧。
老太爷去世,穆辰良提了辈分,以后就不是穆家嫡长孙,而是穆家嫡长子了。
李太医和郑嘉木说着去临南的事,令窈一个字都没听,脑子里全是翡明总宴的事。
越是去不了,她越是心痒痒。
第二日找人打听,听闻宴上全是她没见过的新奇把戏和各地美食,既好玩又好吃,令窈心动了。
她提笔写信给穆辰良,让他立马赶回来带她入宴。
一封信写好又撕掉,不是耻于求他,而是不想做无用之功。
穆辰良奔丧呢,怎么可能放下穆家的白事,他若赶回来,定会被人扣上不孝的罪名。
穆辰良羽翼未满,顶了不孝的罪名回来,他们哪还能入宴?
令窈放下纸墨,连连叹气。
鬓鸦小心提议:“要么问问孟先生?”
令窈疑惑:“问他作甚?”
鬓鸦哇一声,嗤笑:“你竟不知道你自己的师父是翡明总宴状元吗?”
令窈眨眨眼,她还真不知道。
鬓鸦:“当年孟先生在总宴之上,力压十二名门世家所有人,第一次夺状元时,他才十岁,自那之后,翡明总宴状元的位子就一直是先生的了。”
令窈双手绞在一起。
夺翡明总宴状元者,天下闻名,她不缺那个虚名,所以不关心与她无关的事。
她知道孟铎年少成名,但不知道原来他的名气是由此而来。
夜里,令窈去书轩斋上夜课,刻意从山阳嘴里套话:“你和先生今年不出门吗?”
她难得放软声调同他讲话,山阳警惕地看着她,往后退几步,做好随时飞上树的准备:“不出门。”
令窈往前走两步:“我记得几年前你和先生出了趟远门,好几个月才回来呢,好像是去什么翡明?”
山阳阻止她继续靠近:“你是说翡明总宴吧?三年前去了,今年不去。”
令窈有些急,一双手搭过去摇他肩膀:“为何不去嘛?”
山阳如临大敌,冷漠的脸有些慌张:“你你你好好说话,别别别撒娇。”
令窈憋笑,有意让他崩溃,越发娇软:“好山阳,快跟我说说嘛。”
山阳噌地一下爬上树,迅速之快,令人咋舌。
他金鸡独立树枝间,呼吸总算平缓下来,冲她扮鬼脸:“就不告诉你。”
令窈双手叉腰,原形毕露:“臭山阳!你给我下来!”
山阳一动不动。
令窈挽起袖子裤脚,作势就要往树上爬。
山阳紧张了:“你你你你你——”
令窈露出皓白贝齿:“我练过了,爬树不是什么难事,你且等着我逮你。”
她抱住树干刚要脱鞋往上爬,被人从背后揪住。
孟铎清冷的声音落下:“不得胡闹。”
令窈回头,尾音拖长:“先生——”
书案边。
孟铎斜斜一缕视线飘过去,令窈正低头专心研墨。
夏日炎热,她又爱闹,额边发丝沾了汗水,小嘴微微张开呼气。
孟铎绕过书案往外间走。
令窈听见水声淅沥,好奇往那边看:“先生要净脸吗?我去屋外唤婢子打水。”
“不用,我自己来。”
半晌。
孟铎绕过屏风,手里拧过的湿巾帕,他站在她身侧,将巾帕递过去:“你额上全是汗,拿这个擦擦,我拿冰块镇过,凉快得很。”
令窈惊讶,笑着打趣他:“原来先生打水是为伺候我。”
她放下墨块,想要接过巾帕,一双手伸出来脏兮兮,全是墨渍。
孟铎迟疑半秒,收回巾帕:“罢。”
令窈急着用那凉凉的巾帕解暑“先生给我。”
话音刚落,沾湿的巾帕落到她额间,孟铎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巾帕,细细为她擦拭额面。
黏热的感觉一扫而空,凉爽的感觉取而代之。
令窈忍不住吁口气,舒服地闭上眼,任由孟铎为她擦脸,嘴里不忘恭维他:“先生真好。”
孟铎指间动作未停。
她嫌天气燥热,粉黛未施,头上多余的钗簪都没戴,随意一个云髻挽在脑后,松松垮垮的丹碧絳纱裙衬出雪肌凝脂,腰间莫说禁步,就连束腰都不曾绑,只一根细细的丝绸流苏系在细腰上。
风吹进来,吹动她裙摆翩翩,袅袅娜娜。
巾帕自那方小巧下巴蹭过,孟铎有所犹豫,不再往下。
令窈却在这时仰了仰,他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碰到她细长白皙的脖颈。
触手生温,细腻如玉。
她已不是八岁的模样,女子豆蔻年华的美好早已展露出来。
她有着胜过旁人百倍的纯真姿态,这份如白纸般的纯洁与生俱来,以至于连他这样冷漠无情的人都被迷了眼,一直将她当做需要人看护的幼崽。
他一手将她教大,如今她除了有张魅惑人心的脸,还有足以征服领土的智谋。世间万万人,却只有一个郑令窈,正如天下只有一个孟铎,再找不出第二个。
他教出了什么,他自己清楚。
孟铎垂下视线,将巾帕塞进她手心:“你自己擦。”
令窈摊手:“可我手脏。”
孟铎已经坐回去。
令窈无奈,只好收起等人伺候的作态,跑到外间净手,洗了手,又用水湿了额面,捧几块碎冰拿布包起来,整张脸都贴到冰团上,冻得发出几声怪叫。
孟铎在里面听到,先是问:“发生何事?”
不等她回答,他回过神,沉声:“净会捣怪。”
令窈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冲过去。
几年的磨砺,磨掉的是他的锐气,不是她的。
她早就不怕他。
她心系翡明总宴,从后面倚着他坐着的椅背,问:“先生,霸占翡明总宴状元位子的感觉如何?”
孟铎语气淡淡:“没什么感觉。”
令窈耐不住性子,小脑袋搭在他耳边,急哄哄求:“先生,你心爱的徒弟想要去翡明总宴开开眼。”
孟铎翻过一页书。
令窈:“我知道这个玩意不让女子参宴,我女扮男装,扮作你的随从,好不好?”
孟铎还是没说话。
令窈不肯放弃,半蹲下去靠在他身边,张着水眸大眼望他:“先生——”
孟铎总算放下书。
他面无表情低下视线,水墨般漆黑的眼睛映出她的倒影。
少女唇红齿白,笑如芙蓉花开。
孟铎冷然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忽地想抚一抚她光洁的额头,才刚伸出手,她已主动递到他手边。
她抵着他的掌心蹭了蹭:“先生,带我去吧。”
孟铎别开眼,不动声色收起眸底怜爱,庆幸她不知她自己蛊惑人心的本事,否则恃宠生娇,根本无人能应付她。
“好。”
令窈惊喜,得了想要的回应,不敢再多待,生怕他反悔,提裙就往外奔:“我现在就去准备。”
她跑得跟阵风似的,眨眼间不见踪影。
山阳从树上翻下,自窗户钻进屋里:“先生不是说,次次都得头筹,枯燥无味,再也不想去翡明总宴了吗?”
地上一根丝绸流苏,是令窈拿来绕发髻的那根。
孟铎拾起,拿在指间摩挲:“再去一次。”
山阳提醒:“可是先生不是答应他们让出今年状元的位子,由十二名门的人争夺吗?”
“我不掺和便是。”
“你不掺和,郡主未必不掺和,万一郡主看中状元的宝座,想要争夺呢?”
孟铎将流苏环绕指尖,轻笑:“那就由她争好了。”
“先生就不怕她输了哭鼻子?她最是要强,若是被别人比下去——”
话未说完,孟铎缓声打断,薄唇噙笑:“我教出来的徒弟,怎会输给他人?是那些世家子弟该惧怕她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