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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校长从县里开完会,心就悬了起来。
上午,安校长到县里开会,主管教育的包县长讲话:“大家想必已经知道了,近日咱们邻县死了个学生,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影响十分恶劣。昨天我到市里开会,周副市长下了死命令,今后半年内哪个县再发生类似事件,县里主管领导一律就地免职。诸位都是聪明人,你想,县长都免职了,校长还能当得住吗?嗯?我肯定先把你免了职!就地免职!”“就地免职”四个字从包县长嘴里说出来,就像一块石头,砸得众校长个个脑袋木了半边。
朝阳小学是县重点小学,安校长到那里上任刚1多个月,又天生胆小,处事谨慎,听到这话,怎能不发愁呢?
安校长把其它事情都放到一边,紧急召集几位副校长开会。他先传达了县里会议精神,然后说:“我现在一看见学生在校园里追逐打闹,心里就紧张;只有看见学生在教室里坐着,心理才踏实些。学校到处都是水泥地,一摔倒就很危险,孩子们不能这样随便闹腾!”然后又指出,体育课没有必要上了,应该取消;体育设施一概拆除;把操场四周建一圈墙,只留一个小门,供清洁工通行,禁止学生进入;学生吃饭时间每次留10分钟,其余时间一律改成自习课,学生必须呆在教室,严禁外出;自习课由老师盯班,保证学生安全,谁盯班谁负责;班主任一天24小时开手机,有事打电话必须能打通,10分钟赶到学校等等。副校长们没意见,安校长的安全改革提议就这样顺利通过。
安校长大刀阔斧地改革了,措施落实过程中偶有麻烦,他都亲自出马摆平。比如有个上了岁数的体育老师反对拆除球篮球案,安校长先是上前劝说,但终于说不过他,最后只好来硬的,脸红脖子粗地说了句“我是校长还是你是校长”才算完事。
安校长还专门给清洁工开了会,再三强调要把学校地面上所有小石子一类的东西捡干净;他常一个人插着裤兜在校园里转悠,哪一天大风刮折了一根树枝,他就赶紧叫人清理掉,一个小棒棒也不留下。他觉得,这些东西一旦到了学生手里,就很有可能成为打架的武器。
他起早贪黑,亲自检查老师们的安全意识。一次他蹑手蹑脚地转悠到老师办公室窗外,听见里面有人大声说话,就推门进去,原来是刘老师在训斥学生。这个刘老师为人正直,课也上得好,只有一点不合安校长的心,就是心直口快,待学生太严格。安校长一直对刘老师不放心,耿耿于怀,生怕她惹出什么麻烦,今天果然出了问题,老师怎么能这样大声地训斥学生呢!安校长问清了事情原委,原来这个学生考试时抄别人的答案,被刘老师抓住了。安校长不满意地瞪了刘老师一眼,又用慈祥柔和的目光望望那个挨批的学生,他弯下腰,伸手抚摸着学生的头——仿佛一位和蔼的元帅抚摸一个犯了错误的年轻士兵——说:“以后能不能改正呀?”那男生眼珠一转,急忙说:“以后保证遵守纪律,不犯任何错误!”安校长笑着说:“这就对了,知错能改,就是好孩子嘛!回教室上课去吧。”学生走后,安校长高瞻远瞩道:“刘老师批评学生没有错,但是呢,可以采用更好的方式。现在的学生心理承受力差,万一出了事,家长找过来,就不好办了。”
安校长把所有班主任的电话号码都存到自己的手机上,仔细核对了好几遍,确认无误后,把手机稳稳地装进裤兜里。这样,只要哪个班学生有事,一个电话就能把班主任叫到现场。在校园里巡视时,他只要手摸到硬硬的手机,心里就十分舒服。后来养成了习惯,每过几分钟就下意识地往兜里摸,常常把手机摸得发热出汗。
一天新闻报道说某外国发生了踩踏事故,很多朝拜者被踩死,安校长就马上联想到朝阳小学,他看着下课时学生在楼道里拥挤的样子,担心得连饭都吃不下,后来连着给班主任开了三个会,再四强调学生下楼要小心,要互相搀扶着,才略略放下些心。又有新闻报道说南方某省地震,一个校长只顾自己逃命,给免了职。安校长就怀疑本地也将发生地震,成天提心吊胆的。一次大街上有人结婚点了个响炮,安校长的窗玻璃震动了一下,他以为地震了,让全校学生跑出教室,在校院里站了两节课。他还担心学校的建筑是否合格,围着教学楼转了十来天,最后请来建筑质检部门作了一个正规检验才放心。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尽管安校长整日忧心忡忡,茶饭不香,采取了一切应当采取的措施,一些意外还是会发生。一天,一个学生上厕所时摔了一跤,鼻子碰得流了血,此事恰好让巡视的安校长看见。他心里就愈加不安,想:一个人的头脑终究有限,应当发动更多的人为学生安全出主意。就召开了学校紧急扩大会议,要求所有班主任必须参加。会上,安校长要求每个班主任为学生的安全献计献策。
起初大家都不说话,安校长只好点名让张三说。
张三脱不过,只得说:“我听说东关小学的事儿,兴许有借鉴之处。上星期下雨,东关小学校长怕路滑摔着了学生,就让学生下课一律呆在教室里不出门。上厕所时老师背学生去,男老师背男生,女老师背女生。这个方法不错,学生一个也没摔着不过,学生太多,背不过来,老师累得够呛,憋尿的学生直喊叫”
大家一下兴奋起来,七嘴八舌。有人说老师背不过来可以到外面雇人背,背一趟给1元钱;有人说学校可以停止供开水,免得学生水喝多了老上厕所。安校长高兴地在本子上作着记录。
李四说:“我媳妇在幼儿园上班,咱们可以借鉴人家的经验。人家让每个孩子从家里带一个生鸡蛋,到幼儿园后装在兜里,老师一小时一检查,谁的鸡蛋弄破了,就说明谁不稳当,就让他在游戏中扮演驴子,给其他小朋友嘲笑。”
大家说这个主意好,要不咱们也让学生家长送鸡蛋来。但后勤的齐主任坚决反对,认为家长可乘机给学生送熟鸡蛋,食堂里的饭就没人吃了。
马五说:“在学校每个地方都装上摄像头和通话机,这样坐在一间屋子里就可以监控到学校所有的地方,哪里的学生不听话,就能直接教训他们。还有,在学校四个角各修建一所瞭望塔,值勤人员站在上面,拿个望远镜,学校里发生的任何事,都能一目了然。”
大家说这办法最好,只是有点像看守所。安校长说:“可惜咱们没那个资金。”
会后,一个副校长说:“不能光考虑学校,其它行业的经验也可以借鉴啊,比如银行、瓷器厂之类。”安校长恍然大悟,眼睛里闪着光亮说:“好极了!就这么办!”立刻分付副校长甲开车到本县山区兵工厂考察,副校长乙到邻县茶具公司考察。
第二天,两个副手都回来了。副校长甲狼狈地说:“只听说咱县山里有个兵工厂,也没见过。这次去咱只是想学习些经验,没想到除了几块石头,别的啥也没看见,还被便衣给抓住了,硬说我是外国间谍,非得扣起来,好说歹说,罚了200块钱,写了半天证明才放回来。”安校长连声说:“看看人家的安全!看看人家的安全!”副校长乙说:“别提了,我也让人当猴儿耍了。一到邻县茶具公司,人家办公室主任就说:‘都说我们是杯具公司,没想到你们学校比我们还“悲剧”!我们的玻璃杯是易碎品,你们的学生难道也是易碎品吗?’说什么也不让我往里走,你说气人不气人?”
安校长对他二人很不满意,批评他俩办事不力,决定亲自出马,带领几个副校长考察本县另一家企业——烟花鞭炮生产公司,到那里学习安全管理经验。
半路上,一个副校长问怎么选择了这个企业取经,安校长得意地说:“这还用问吗?有相同之处啊。第一,咱们学校和他们鞭炮厂一样,都是安全第一的单位,有了安全才能生存。第二,出了事,都是爆炸性的,他们的爆炸要伤人,我们的爆炸比伤人还厉害,还轰动。第三,产品都需要管好,他们的鞭炮要存放好,我们的学生要教育好。”
烟花鞭炮生产公司在郊外,前不挨村后不挨店,平时冷清得很。今天一下子出现了四五个陌生人,公司经理有点发慌,以为检查安全的来了,急忙让进办公室。安校长说明来意,经理才把心放进肚子里,就点上一只烟,神侃起来:“烟花鞭炮公司的安全管理问题相当复杂,我就着重从生产、储存、运输、销售等环节介绍一下我公司的做法”安校长听得犯晕,就截了一句:“生产等方面就不用谈了,您只谈谈储存环节就行,最好谈一下长期储存的情况。”经理心想这问题问得棒槌,鞭炮烟花是易燃易爆品,季节性生产,速产速销,哪有长期储存的道理?认定安校长不是什么纯正货色,就更随便了:“储存环节最安全的做法有两个,一是停产,一是空仓。去年我们公司给查封了,全年停产,一年到头那真是安全无事!今年恢复了生产,咱是生产一件卖一件,库里不存货,也很安全。”安校长心想这招没法学,停产相当于停课,鞭炮放到仓库里是隐患,学生坐到教室里才安全。就问:“就没有长时间存储的情况吗?”经理说:“这种情况很少,但也有。有两次仓库里货放了半年,也没出现问题。你说为啥?一次发大水,仓库给淹了;一次产品不合格,点都点不响,当然就很安全喽。哈哈哈!”
从烟花鞭炮生产公司出来,安校长得意地对副校长们说:“你们都听到了,怎样存储才最安全?点都点不响的产品才最安全!你看看咱们学生,一天到晚就知道闹腾,学校到处都是水泥地,这摔倒了有多危险。学生不能太机灵!要让他们一直在教室里呆着、耗着,耗到累,耗到傻,那时还能不安全吗?我想好了,回去把课间的10分钟改成5分钟,够上厕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