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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象征着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时，水世如释重负地停下了笔。
果然，检查出了一大堆该犯不该犯的错误。
突击是有效的，老本也是有效的，只是自己对英语有阴影，把原本精心搭建的知识库忘在了犄角旮旯。
也幸好自己没有人云亦云，跟风乱神，否则转专业考试可能真的要凉透。
起身交卷，对耐心等待的老师表示了感谢，水世美滋滋地出了考场。蹦恰恰蹦恰恰晃回了宿舍，他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拿起手机，给许婧打了个电话:
“许婧许婧！我这次转专业考试稳啦！”
许婧的反应出乎意料，又显得那样情理之中:
“行百里者半九十，你现在就膨胀了？不怕后面的科目翻车？”
“唔……”
“还不滚去复习护理学！”
“啊。”
于是，水世的一腔热血被许婧浇了个透心凉，但不得不承认，少女说得是对的。自己千辛万苦才走到这一步，要是翻了车，简直就是唐僧师徒历经九九八十一年，最后淹死在通天河里那种憋屈。悻悻又庆幸地挂了电话，水世敏锐地察觉到室友们憋笑的表情:
“你们笑什么？”
风零踱步上前，慢条斯理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嬉皮笑脸道:
“看着弟妹这么训你，真是大快人心啊。”
“弟你大爷！”水世恼羞成怒，“讨打！”
“诶诶诶我上次这么说她可没否认……”
“啊？”
……
当然这只是小插曲，接下来的几天，凭着考前玩命儿背下的重点，剩下来的几门课程，水世有惊无险地通过了。当最后一门结束，水世如释重负地走出教室时，天空湛蓝，夏季的乳白色云朵错落有致地点缀着，就像蓝莓果酱上偶然溅落的奶油。一阵夏风从教室的方向生起，温柔地掠过水世的发间，又消散在尚未退尽的热浪中，蝉声齐奏，空旷而悠远。
唔，嘿嘿嘿。
这是夏天的感觉。
或者说，暑假真的要开始了！
啊哈哈哈，有生以来第二快乐的夏天！
第一快乐的夏天当然是高考结束后那个夏天，没了功课和暑假作业压迫的水世疯玩了一个星期，晒到脸上起疹，这才躲回了家里避暑。借此机会，他发现家里的空调WiFi冰镇西瓜可比在太阳下跑要舒服许多，更何况番剧里的老婆多可爱，好不容易有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不多陪陪她们。
于是，水世顺理成章地窝在家里，度过了神仙般的一个暑假。
至于这个暑假，没有了学业压力，也没有暑假作业的他，一定可以重新复制上个暑假的欢乐……水世美滋滋地想着，他决定给家里打个电话。他掏出手机，开始打拨打自己的父亲，水子述的号码。
水子述是江浙省周湖市第一人民医院的副院长，主管行政，却依然放不下手中的手术刀，时常充当挂号砖家教授，被誉为坐堂先生。对于把儿子送进医疗系统这件事，可谓是水子述生平的杰作之一，他热切希望水世能在温室大学学有所成，回来接替他的位置，成为一代名……护。
“名护”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那就拜托关系送进行政系统嘛。
等待了一会儿，电话接通，水世首先报喜道:
“爸，我期末考试考完了。”
电话另一头，水子述的声音有些疲惫，不过，听见儿子的声音，水子述明显精神一振，开始有意识地提高嗓门，表现出身为父亲的洪亮如钟:
“考得怎样呀？”
“这次肯定都能过。”
水世继续美滋滋地报喜，“哦对了，我还参加了转专业考试，考了高数和英语，这两门我第一次觉得很简单……”
“转专业考试。”
“啊是的，转专业考试。其实挺难的，但我认真准备了一个月，所以才取得了这样的成果……”
“你说转专业考试。”水子述的声音由高昂转为低沉，“转什么专业，医学？”
“……文学。”水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解释道，“爸，我真的很喜欢……”
“怎么不跟我们商量。”
水子述沉声发问，也许并不严厉，却像暴风雨前云遮日隐的天空，闷到压抑，闷到……可怕。
“我以为我已经成年了，可以自己做出选择。”水世不复之前的兴奋，他一边试图寻找校园里僻静的角落，一边斟酌着自己的语言，“相比较于护理学，我真的很喜欢……”
“喜欢？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喜欢？”
父亲的声音很冷静，却像一把锋锐的刀子，一寸寸剖开水世的心脏，把喷溅出的热血重新回复冰冷。他语重心长道:
“继续学护理，进我们医院，哪怕真的不喜欢，我也可以给你安排行政工作，一辈子安安稳稳，过得殷实轻松。你去学文学，哦，你是喜欢，可社会不喜欢。”
“可是……”
“没什么可是。想办法把转专业申请撤回来，撤不回来我就去你们学校，找教务处。”水子述的口吻很严肃，里面蕴含着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你什么时候回来？”
“我也不知道。”水世默然，“反正没那么快。”
他不想回去接受爸妈的训斥，更不想失去主动权。他知道，爸妈真的能做出撤销申请这种事情，即使不经自己的允许。
“那就我们过去。”水子述叹息，“不能让你自毁前程。”
“爸，我不想。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一步……”水世仍然试图争辩。
“行了！正好你姐要从北京回来，让她去你们学校，处理一下你的事情。”水子述下了通牒，“趁着她没来的这几天，你给我好好想想，自己做的到底对不对！”
“……”
电话被水子述挂断，只有水世站在被太阳炙烤的愣愣出神。什么愉快的暑假，什么考试胜利的喜悦，说到底抵不过亲人的一句不认同。
倒也不会像故事说的，得不到家人理解就痛哭流涕撕心裂肺，他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就是，就是把自己视若珍宝的东西显示给他们看，但是却一文不值的那种感觉。
唉……
那，我又在骄傲什么呢？
也确实没什么值得骄傲的啊。在有经验的社会人眼中，就是从光明大道跳回了羊肠小道，从一片大好变成了自找麻烦。哈哈哈，走小道有什么好骄傲的，笨蛋，白痴，傻子。
你真是个傻子。
水世低着头走回了宿舍，大半个学期积攒下来的自信烟消云散。他再一次不敢去面对人群的目光，不敢在人流量大的地方行走，不敢挺直腰板，不敢对熟人出声打招呼。
不是改头换面。
是一如既往。
一只纤细的，洁白若削葱根的手指从前方的空气里伸出，轻点着水世的额头。水世迷茫地停下脚步，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柔软又坚定的力道。
“你做贼呢？”
他听见少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