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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世家尽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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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河南路。洛阳府。独孤世家。

    独孤世家数百年来人才辈出,既有经天纬地的饱学之士,更有武功高强的任侠之辈。

    这数百年来,尽管朝代更替,皇位变换,独孤世家,却始终屹立不倒。

    历朝历代,独孤世家都有人入朝为官,且其中不乏重臣大员。独孤世家家传七七四十九路流云剑法,同样乃是江湖一绝,独领一帜。

    再加上独孤世家经营数百年,门客众多,与朝野许多世家、门派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数百年下来,独孤世家雄霸洛阳府,俨然已是河南一路的世间领袖。

    此时,独孤世家的一处小院子外,一个年约六十的男子,正恭敬地侧立在门外,等待着什么。男子的身侧,还站立着两位和他相貌依稀相仿的中老年男子。

    吱呀一声,小院的门打开,一个灰衣老者走出门来,对着门口的三位男子一拱手,说道:“家主,五少爷,七少爷,老爷有请。”三位男子忙对灰衣老者回了一个礼,一起走进院内。

    院内的小屋中,一位年逾杖朝的老者正端坐在太师椅上,右手轻轻转动着两颗深红色的核桃。

    三位男子进到屋内,齐齐下跪,说道:“给父亲大人请安。”

    老者颔了颔首,开声道:“都起来吧。坐下说话。”

    待三人坐下,老者问道:“你们是为了青云令的事吧?”

    年约六十的中年男子恭敬地答道:“父亲大人,孩儿们正是为此事前来打扰您老人家。”

    老者点了点头,又问:“你们的意思呢?”

    三位男子对视了一眼,六十左右的男子又答道:“父亲大人,我和五弟、七弟商量了一下,觉得此事颇为难办。青云令出,显是青云寨中有大的变故。这数月来,我独孤家在太原助官军抗敌,家中人也曾照晤过寒儿。如今青云寨有变,以寒儿的个性,他一定会随柳大侠赶回青云寨。我和五弟、七弟觉得,此次青云令出,应该不仅只是江湖恩怨那么简单,恐怕牵连重大。因此,孩儿等不知道,该不该让独孤家也卷入其中。”

    老者手中的两颗核桃轻轻一顿,停止了转动。

    随后,老者的目光在三位男子的脸上一一扫过,说道:“寒儿是我独孤家的人,曾经还是我独孤家年轻一辈之中的天骄。如今,他更是在太原抗击外敌,于振我独孤家的声名有大功。他如果真地犯了错,王法家法,任打任罚。他如果没有犯错,独孤家的孩儿,不能伤在外人手中。”

    六十左右的男子微微一躬身,说道:“孩儿明白了。”

    顿了一下,男子又问道:“父亲大人,那青云寨呢?要护住寒儿的话,恐怕避不开青云寨的对头。”

    老者一笑,说道:“你不是也称柳云风为大侠么?独孤家不是也在太原抗敌么?我独孤家立家数百年,凭借的,可不仅仅是谨小慎微四个字。彻儿闭关已久,也该出去走走了。”

    座下三人齐齐起身,施礼道:“孩儿明白了。”

    陕西路。秦岭。

    秦岭多毒虫猛兽,自古以来,非万不得已,世人皆不愿踏足其中。

    然偶有为生机所迫的猎户或药农,入到秦岭深处狩猎或采药后,再出山时,屡传山中有神仙居住,且信誓旦旦,言之凿凿。

    此时,秦岭深山之中的一处,确有星星点点的灯火。若是有人在近处观看,便能发现,这些灯火所在,竟是一片村庄。

    此时,村庄中,一间板屋内,一位老太太正坐在一架纺车前,两只脚吱吱呀呀地踩着纺车的脚蹬,一双手则熟练地操控着纺锤。别看老太太银丝如霜,操控起纺锤来,居然运手如飞。

    老太太正在忙碌的时候,突然,一阵风一样,一个女子呼地一下冲进屋来,一边大喊道:“老祖宗!老祖宗!”

    老太太手一抖,纺车上的麻线,嘣嘣嘣一阵响,接连断了好几根。

    老太太抬起头,看了一眼冲进来的女子,嗔怪道:“思丫头,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着?怎么又冒冒失失地跑到我老太婆这里来了?还大呼小叫的,害得我老太婆这几尺布又织坏了。”话语中,溺爱的意思倒是远远多过了责备。

    冲进来的女子吐了吐舌头,小跑上前,抱住老太太的手臂,撒娇道:“老祖宗,您不是也没睡么?”接着,眼圈突然一红,说道:“老祖宗,出大事了。”说话间,泫然欲泣。

    老太太一见,笑骂道:“行了,别装了。谁不知道,你这丫头古灵精怪。你也就能骗骗我老太婆。”

    按照老太太以往的经验,通常她这样一说,女子就该破涕为笑,然后就会缠着自己,提些稀奇古怪的要求。

    谁知道,这一次,老太太说完之后,女子毫无破涕为笑的意思,眼泪反而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

    老太太顿时慌了,赶紧伸手去擦女子脸上的泪水,厉声说道:“说,丫头,谁欺负你了?我老太婆饶不了他!”

    女子抽抽噎噎地回答道:“不是的,老祖宗。是青云令出了。”

    老太太闻言,呼地站起身来,盯着女子问道:“思丫头,你说的是真的?这事可不能拿来骗我老太婆!”言语间,颇是严厉。

    女子第一次见老太太对自己这么严厉,吓了一跳,连忙答道:“老祖宗,是真的。太爷爷他们已经去祠堂了。”

    老太太听女子这么说,伸手拉起女子的手,一边朝外走,一边说道:“思丫头,走,你陪我老太婆过去。”

    二人走到祠堂门口,门口守卫祠堂的子弟纷纷施礼,然后将二人引入祠堂。

    待二人进到祠堂,只见祠堂里已经满满当当地挤了一群人,正在七嘴八舌地商议。见老太太和女子走进来,众人纷纷对老太太施礼。

    看上去年龄最大的一位清矍老者走上前来,搀着老太太的另一边胳膊,问道:“母亲大人,您怎么也来了?”

    老太太说道:“青云令出,我来看看,你们打算怎么办。”

    清矍老者回道:“母亲大人,青云寨与我孙家渊源极深,更曾经有恩于我孙家祖上。此次青云令出,孩儿的意思是,我孙家当出手相助。”

    老太太一点头,道:“你做得对。我孙家有恩必报。既然都来了,先随我给先祖们上一炷香吧。”

    话毕,老太太轻轻推开清矍老者的搀扶,走到神龛前,亲手点燃一炷香,然后在女子的搀扶下,跪倒在神龛前的蒲团上,行了三个礼。

    然后,老太太又在女子的搀扶下站起身来,亲手将手中的香插在神龛前的香炉之中。

    礼毕,老太太并未立即退回,而是对着神龛中间的牌位再施了一礼。牌位上,赫然写着“先祖孙公讳思邈老大人”几个字。

    原来,这隐居山中的一大家子,竟然是药王孙思邈的后人。这老太太,便是这孙家存世辈分最高的吕老太君。扶着她的女子,乃是她的嫡传血脉,单名一个思字。

    世人取名,莫不讳君讳长。这孙思,居然能以药王之名中的一字直接为名,可见她在孙家是何等受宠。

    不过,这孙思,确实也当得起吕老太君和其他孙家人的宠爱。

    药王传世绝学甚多。世人多只知道药王医术高绝,却不知,药王昔年取炉炼丹,已深得硫磺、硝石应用之法。后世孙家之人潜心钻研,竟在火药一道上也深有所得。

    孙家祖上曾偶然受青云寨先辈之恩,欲思报之。然青云寨那时的先辈素来敬仰孙家高义,坚拒不受。

    孙家乃集全族火药高手之力,为这青云寨打造了两枚青云令。

    数十年前,青云寨遭受大难,正是因为使用了一枚青云令,及时将寨中分布在各地的中坚人员召回支援,又得江湖同道援手,青云寨才得以逃脱大难。也因为那一次,青云令名扬天下。

    而孙思,不仅深知药理,将药王昔年传下的医术宝典融会贯通,习得一手惊人的医术,而且,在火药一道上,孙思也极为精通。即使是家族中专攻此道的老人们,提起孙思的火药之术,也常常自叹弗如。

    更有甚者,孙思还从药王昔年传下的针灸之术中悟武。一手针法,既能救人于危急之中,也可取人性命于毫发之间。

    而先前搀扶吕老太君答话的老者,便是吕老太君的长子,如今孙家的家主,孙鼎轩。

    吕老太君等众人都上香完毕,一双眼睛缓缓扫过众人道:“我孙家虽隐居在此,但一向谨遵先祖大愿。孙家后人,时常行走世间,悬壶济世。思丫头也曾经到山外历练。”

    说到这里,老太君意味深长地瞥了孙思一眼,却见孙思双颊晕红。

    老太君微微笑了一下,眼中又似闪过一丝忧虑,继续说道:“青云寨于我孙家祖上有恩。先祖赠与青云寨两枚青云令,便是让我孙家至少出手相帮两次。如今,青云寨有难,那柳云风等人又素有侠名。鼎轩,你便安排人,出山走一趟吧。”

    孙鼎轩连忙欠身答道:“谨遵母亲大人之命。”

    孙思见吕老太君未提及自己,立即轻轻摇晃着老太君的胳膊,轻声叫道:“老祖宗!”

    吕老太君溺爱地看着孙思,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孙思的头,问道:“思丫头,你还是忘不了那件事么?”

    听到这话,祠堂中一群老头儿,都用古怪的眼光看着孙思。

    孙思看见一大群老头诡异的样子,一跺脚,嗔道:“老祖宗,您看看太爷爷和爷爷们!”

    吕老太君眼睛一扫,一群老头儿赶紧眼观鼻,鼻观心,个个做深沉状。

    吕老太君又看了孙思一眼,轻声问道:“思丫头,你当真放不下那柳云风么?”

    孙思咬了咬嘴唇,似是下了什么决心,答道:“老祖宗,我当年行事莽撞,险些铸成大错。我想去亲口问一问柳大哥。可能的话,还想去见一见那位妹子。当面问一问,他们还怪不怪我。”

    吕老太君点了点头,说道:“嗯。我孙家儿女,行事磊落。当年的确是你鲁莽了。你跟着去吧。思丫头,你也不小了。记着,我孙家也是江湖儿女,没有那么多臭规矩。如果你喜欢谁,这次出山,便将人带回来,给我老太婆看看吧。”

    孙思闻言,刹那间再次晕生双颊,又跺脚嗔道:“老祖宗!”

    吕老太君对孙思说完,又转脸对孙鼎轩和一众老头子说道:“鼎轩,还有你们,都给老身听着。这次出山,思丫头如果有什么闪失,老身就打断你们的腿。”

    可怜孙鼎轩等一大群耄耋老头子,只能苦着脸连连称是。

    山东路。曲阜。儒门圣地。

    夜色已晚,一座大大的庄园内,却依旧书声琅琅。这里,正是儒门领袖孔家的庄园。

    孔家自古多悬梁刺股的苦读之士。是故,虽已是亥时之末,庄子中,仍有许多孔家子弟在秉烛夜读。

    此时,一位老者正挑着灯笼,引着另一位拄着龙头拐杖的老人,在庄子中缓缓行走。

    挑灯笼的,是孔家的老管家孔森。

    孔森已年逾古稀,早已将管家之位让给他人。以他的年龄和在孔家的威望,早已不用再做这挑灯引路的活计。只是,孔森一直坚持,要亲自服侍他引着的这位拄杖老人。

    因为,这位老人,正是孔家的老祖,孔青松。

    孔青松虽已过鲐背之年,仍喜欢每晚到庄子中行走。只要听见庄子中的琅琅书声,老人家便会觉得心情愉悦。

    两位老人正行走间,远处的天空,火光一闪,一股闷雷般的响声随之传了过来。孔青松注目看了一会儿,对孔森说道:“森伯,你去传人,让家主来此见我。”

    少顷,一位和孔森一样年逾古稀的老者被人引着走来,见了孔青松,规规矩矩地施礼道:“父亲大人。”

    孔青松望着远处的天空,对老者说:“家主,你看看,那是什么?”老者听闻孔青松对自己以家主相称,谨慎地回答道:“父亲大人,孩儿已经看过了,似是青云寨的青云令。”

    孔青松闻言,对老者道:“哦?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你说说,我孔家该怎么办?”

    老者斟酌了一下,说道:“父亲大人,青云寨之人乃江湖之辈,好侠任武,与我儒门教义,格格不入。孩儿的意思是,此事,孔家当置身事外。”

    孔青松闻言,龙头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怒道:“迂腐!”老者见孔青松动怒,连忙颤巍巍地欲要下跪。

    孔青松又顿了顿拐杖,说道:“不用跪了。你也是一把年纪了,怎地还是如此不晓事?”

    这一闹,周围一些屋子里本来在读书的人已探出头来。见到孔青松发怒,家主受训,这些人又连忙缩回头去。

    孔青松见状,叹了一口气,对孔森说道:“带我回房去吧。”又对受训的老者道:“让你各房的兄弟们都到我房里去吧。我有话说。”

    回到房中,待众人到齐,孔青松开口问道:“你们说说,我孔家的责任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一阵后,一位老者小心地答道:“我孔家的责任,乃是传圣人之道,教化万民。”

    孔青松点点头,接着问道:“还有呢?”

    又一位老者见孔青松点头,上前答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孔青松又点点头,再问道:“那该如何教化万民?又该如何为天地立心?又当如何为生民立命?”众人听孔青松问得蹊跷,不敢再接话茬。

    孔青松等了一会儿,又问道:“青云令出,想必你们也看到了。适才,家主说,青云寨之人乃江湖之辈,与我儒门格格不入,因此,我孔家当置身事外。你们的意思呢?”

    众人听话头不对,更不敢答话。

    孔青松又等了一会儿,见众人皆不答话,气道:“你们是不是怕我老头子和家主的意见不一致,不想得罪我老头子或者家主啊?”

    随即,不待众人答话,孔青松又叹了一口气,说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孔家之人只学会这些了?”

    接着,孔青松目光炯炯,盯着先前受训的老者,说道:“家主,我且问你。如今朝纲混乱,然朝中为官者,有几个不是饱读我圣贤之书之人?又有几个学的不是我儒门教化之道?然而,有几个不是尸位素餐、趋炎附势之徒?又有几个行的是我儒门教化之道?我儒门的圣人之道传到哪里去了?我儒门的教化又去了哪里?”

    说到这里,孔青松顿了一下,咳嗽了一声,接着怒道:“我再问你等,你等打算如何为往圣继绝学,又如何为万世开太平?”孔青松越说语速越快,越说语气越重,忍不住重重地咳嗽起来。

    见老人气喘,孔森和一众老者纷纷叫道:“老爷!”“父亲!”“大伯!”

    孔青松舒了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情绪,放慢语速,说道:“当年,诸侯征战,战火纷飞,民不聊生。夫子也曾持三尺青锋,解民倒悬。我孔门十哲,儒门七十二贤者,也不乏任侠之人。夫子和我儒门先贤,不止是传下了治世之典,也传下了技击之法。为何到了如今,我孔家之人,便只知死读圣贤之书了么?”

    说到这里,孔青松又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家主,你言道,青云寨之人好侠任武,非我儒门之辈。无非是说,习武之人,以武犯禁。你等再看看,如今的朝堂,习我圣贤之书的儒者,又何尝不是在以文乱政?青云寨人虽是江湖中人,但你等想必也是素闻其侠名。更何况,如今青云寨之人正远赴百千里,在太原抵抗外敌。难道,这就不是为天地立心,不是为生民立命么?江湖!江湖?这世间,难道就不是一个大江湖?我孔家,难道就不是在江湖之中?”

    先前受训的老者和其他一众老者闻言,或点头称是,或皱眉深思,或大汗淋漓。

    孔青松见众人各有所悟,也不为己甚,对先前受训的老者道:“家主,此次青云寨有难,我孔家当遣人前往。若大义在青云寨一方,我孔家需出手相助。”

    老者恭谨地应道:“是,父亲大人。”

    随即,老者又小心翼翼地问道:“此次青云令出,恐怕既有江湖仇杀,又不止是江湖仇杀那么简单。如果我孔家……?”

    孔青松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原来你也不是那么笨嘛!”

    接着,孔青松森然说道:“没有什么如果不如果的。如今妖孽横行,真有什么如果的话,我儒门既能行得圣人之道,也能挥得仁者之剑。”一众老者皆一躬身,齐齐答道:“谨受教!”

    待一众老者离去,孔青松又似对孔森,又似喃喃自语,道:“看来,这江湖,又要乱了啊。”

    福州路。威武侯程家。家主卧室。

    一阵阵调笑声在卧室之中响起。其中,一名女子的声音,似非中原之音。

    一个家丁急匆匆地奔行到家主的卧室外,轻轻地敲了敲门,低声叫道:“侯爷,有大事发生!”

    屋内的调笑声止住。随即,屋内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

    片刻之后,房门打开,一个方面老者披着一件锦袍出现在门口,起手先给了敲门的家丁一个耳光,然后恶狠狠地说道:“说!什么事?如果不是什么大事,打扰了本侯的兴致,仔细剥了你的皮!”

    家丁捂着脸,凑到老者的耳朵跟前,低声说了几句。

    老者一愣,一把抓住家丁的衣领,大声问道:“真的?”家丁点点头,肯定地答道:“真的。大少爷已经确认了。”

    老者放开家丁的衣领,一脚将他踹到在地,骂道:“滚!明天自己滚去账房,领半个月的赏钱。”

    家丁一刺溜从地上爬起,道了声谢,捂着脸,弯着腰,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待家丁离开,老者仰天哈哈狂笑,之后咬牙道:“好!好!好!你们也有这一天!我儿的仇,终于可以报了。”

    ……

    这一夜,世家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