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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一系列的检查,王悦躺在床上又睡了会儿,一觉睡去也不知道时辰,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夜了,由于白天睡得太多,他脑子相当清醒,一点睡意都没有。他睁开眼,下一刻就朝床边看去。
黑暗中,谢景手支着床头闭眼睡着,呼吸声很轻。
王悦一下子屏住了呼吸,盯着谢景看,这一眼看过去,就不知道看了多久,他瞥见床头柜上摆着支笔。
王悦小心地从床上坐起来,伸手从床头柜捞过了笔,小心地拧开了盖子。他望着谢景的脸,手慢慢地拿着笔凑上前去,却又忽然顿住了。
过了片刻,他的目光落在了谢景的手腕上,谢景穿着件黑色的外套,袖子随意地卷了一半。王悦看了会儿,屏着呼吸把笔凑近谢景的手腕,在黑暗中慢慢地写字。
一直到他写完,他才抬头看向谢景,却发现谢景正睁着一双黑色的眼静静望着自己。
王悦:“……”
谢景没去开灯,也没别的动作,他坐在那儿打量着拿着笔的王悦,没说话。王悦一醒他就醒了。
王悦顿住了,慢慢盖上了笔盖,轻轻一声喀嚓声。他把笔放了回去,然后才看向谢景,镇定地问了一句,“醒了啊?”
谢景低头扫了眼自己手腕上的字,黑暗中有些看不分明,依稀看得出来是两个繁体字:王悦。他抬眸看向王悦。
“我闹着玩,我睡醒了,没事儿干。”王悦有些后悔,又有些庆幸,幸好没写他脸上去,他见谢景不说话,又道:“不是说我没事儿了吗?怎么还要睡在这儿?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住院观察几天。”谢景伸手给坐起来的王悦把外套披上了,“你干什么?”
王悦顿了很久,终于开口道:“盖章。”
谢景看向他。
王悦面上的认错态度是比较诚恳的,“我就是随便闹着玩,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就是忽然一时兴起,就跟字画署名宣告所有一样,盖个章,你知道吧?我知道挺无聊的,是挺无聊的,我们继续睡吧?好吧!”他扭头看向谢景。
谢景听他解释了一遍,又看了他一会儿。
就在王悦觉得非常坐立难安的时候,手腕被人轻轻捏住了,王悦诧异地抬头看去。
谢景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起笔,打开笔盖就在王悦的手上开始写字。
“谢景?唉?”王悦下意识睁大了眼想要抽回手,却挣不开,笔尖划过皮肤传来一阵战栗,他觉得痒,“谢景!谢景?”
谢景松开了他,就在王悦低头去看手腕上的字的时候,他伸手把王悦一把揽住了,压着他躺在了床上,一下子扣住了他的手腕。
“谢景?”王悦诧异地抬头看去,却忽然望入了一双极为深邃的眼,他一下子怔住了。
谢景低头看着他,看了很久,他伸出手轻轻摸着他的头发,像是在摸着一样易碎的东西。
王悦仰着头望着他,终于忍不住笑了下,低声有些沙哑地问道:“你写了什么?”借着微弱的光,王悦侧过头看了眼,手腕上端端正正两个楷字:
“谢景。”
王悦心头砰得一声。
第22章历史
住院观察了一段时日,也没查出什么大事儿,医生同谢景在病房外说了几句话,没过几天,王悦就从医院里出来了。
王悦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外,能吃能喝,还真没什么事儿。王乐在超市买了一沓卫生纸,每天一放学回家就兢兢业业盯着王悦,生怕王悦鼻血忽然就喷出来,盯了几天,王悦一点事儿也没有。王乐有些纳闷,纳闷之余,心却是渐渐定下来了。
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了啊,省得她每天提心吊胆地抱着沓餐巾纸时不时就往王悦房间跑,这也省的谢景天天往她家跑。王老板听闻消息,干脆就给王悦放了长假,王老板是个注重名声的人,生怕王悦猝死在他店里传出去外人说他剥削劳工,王乐来给王悦请假时,他塞了王乐点东西,王乐出门拆开一看,发现是八千块钱。
这日,王乐正在学校上课,低头正刷着手机,忽然听见讲台上老师说了句什么,她皱了下眉,伸手拍了下前桌的人,“喂,她刚在讲了什么?”
那穿着蓝色校服的平头少年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她刚说,隔壁图书馆办了个传扬国学的历史讲座,让我们有空可以去听听。”
“我刚听她说魏晋?”
“这一期好像是讲魏晋历史的。”那平头少年忽然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涨红了脸,低声咬牙道:“快把手机收起来,老师走过来了啊!”
王乐刷一下将手机塞到书本下,一脸凝重的正气,她抬头迎着语文老师的视线,装作若有所思的样子轻点了下头。脑子里想的却是,魏晋?王悦不是喜欢魏晋来着?唉,是魏晋吧?
放学后,王乐绕了个远,专门跑到图书馆买了两张门票。
周六,王悦坐在席位上,看了眼左右稀稀拉拉坐着的两三个中年人,而后她回头看向捧着盆爆米花低头玩手机的王乐,伸手轻轻拍了下她的耳机。
王乐倏然抬头,摘了耳机,“啥?王悦你说啥?”
“这什么地方?”
王乐环视了一圈人数寥寥的听众席,心里直叹我操!这地方简直比她想象的还要凄凉冷清啊。果然这年头国学情怀不好卖。她看向王悦,“是个讲座,讲魏晋历史的,你不是喜欢这种东西?”
“魏晋历史?”王悦的脸色一下子就怪异了起来,忍不住问道:“和我讲?”
“废话,这是个讲座,不和你讲和谁讲?来都来了,听一会儿,听不下去就走人,没事啊。”王乐安慰性地拍了下王悦的肩,“这讲师水平很高的,老教授,历史学者,专家!”说着话,王乐伸手把王悦转了回去。
然后她扫了眼台上的讲桌,默默抬手带上了耳机听歌。
不知道过了几个小时,耳边的歌声戛然而止,王乐看着没电了的手机,终于抬起手慢慢揉了一下脖颈,她看了眼周围,本来就不多的人如今更少了。轻轻啧了一身,她抬头看了眼前面一动未动的王悦,先是一顿,随即佩服之情油然而生。
这该是有三个多小时了吧,这姿势都没换一个过啊?
她忍不住也好奇地竖起耳朵听了两句,正好听见那中年男人喝了口水清了嗓子说叹六朝旧事,“东晋这一朝,主弱臣强,它的根基就是坏的,东晋自诩是华夏正统,可真论起来,它甚至还不如刘渊创立的前汉靠谱。晋朝皇族司马氏怎么取的天下?只有北方的羯人石勒说了句大实话,司马父子,欺他孤儿寡妇,狐媚以取天下,司马家也配论道义和正统?
再说说晋朝那一群子家臣,西晋开国那几位中流砥柱,说穿了就是丛墙头草,嘴里念着忠义,自诩是清流名士,可转头啊就用沾着旧主曹魏鲜血的双手来侍奉司马家了,被司马懿灭了三族的何晏,被质问高贵乡公何在的贾充,其实都是同一类人,就这群人,你能指望他们有多高的政治觉悟?
八王之乱,司马王氏引狼入室,北方大乱,这帮人把数百万孱弱无依的百姓丢在五胡的马蹄下,自己逃到了江东,他们哪里还记得管这旧国数百万黎民的死活?这说的就是以琅玡王家为首的东晋那些个豪门士族。东晋代代都有君臣喊着要收复中原,打着北伐的大旗,样子做得是十足,可实际上北伐就是个好看的幌子,争夺兵权才是真的,祖逖死后,东晋的士族打仗就是为了争夺兵权。
东晋门阀凌驾于皇帝之上,尤其是东晋初期,君权由臣子赋予,君主看不顺眼可以废了再立,家族利益千秋万代。在东晋那帮门阀大户的眼中,北方汉人的死活可不关他们的事,巩固家族地位才是首要。以琅玡王氏为首的门阀全是这样,政治黑暗时,王导身居高位手掌重权,本当肃清朝堂给东晋换点新鲜的血,可他却宥于门户私计,天天为了自家的事儿打算,晚年更是尸位素餐,专业和稀泥,而他不仅不觉得羞愧,还洋洋得意说后人当思他愦愦。后来的桓温有句话,说的是王家的王衍,可我觉得这句话和琅玡王家其他人也挺配的,遂使神州陆沉,百年丘虚,王夷甫诸人不得不任其责。后来的王导之所以没落个王衍一样的凄惨下场,无非是他的运气比他从兄稍好些罢了,若是同样落在石勒手上清算一笔,无非又是个王衍之流。东晋诸位臣子,大抵如此。”那位学者说完了,抬手从一旁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王悦一直走在那儿看着那人,他静静听着,一字一句,他听得都很清晰。
一千八百年前的旧事,两百年风云,轻描淡写不到四个小时便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