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沟通陷入了僵局,赵医生已经完全被情绪控制,双眼瞪着景致。
一个将近一米八,快两百斤的成年人忽然在狭小的办公室站起来,不免有些吓人,景致的心跳得很快,但还是直视着他。
忽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景致侧身捂住嘴。
赵医生难看地皱着眉:“你可别吐在我办公室。”
景致拍了拍胸口,好转了不少。
“赵医生。”有人忽然敲了敲门。
景致转过身,见到来人后,僵立在原地,赵医生眉开眼笑,赶紧从座位迎出来:“程先生,怎么这个时间有空过来?”
站在门口的程寄宛若檐覆霜雪,光风霁月,西装革履的精致打扮与医院格格不入,他对着赵医生轻轻笑,目光却越过他,冰冷地看向屋子里的景致。
他睁眼说瞎话:“来医院看望一个朋友,想到赵医生也在这里,就过来看看能不能碰到。”
其实谁都明白,以程寄的身份不可能真的只是路过来看一个小小的没有出名的住院医生,赵医生也只是跟着他的师父曾经在greco举办的一个精英沙龙活动中见过程寄,没怎么说的上话。
但管他呢,程先生可是说这回特地过来找他,赵医生喜形于色:“您真的太客气了,快进来坐。”
结果转身看到脏乱的堆满杂物的办公桌,赵医生不好意思,手忙脚乱地收拾出一块干净的地方,又擦了擦凳子:“您快坐。”
程寄微微皱着眉,但还是卖他面子,刚坐下,就朝着景致的方向点了下下巴:“你有客人?”
景致像尊雕塑站在角落,低下头才发现刚才来得急,手上还拿着冰块盒,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着盒子并不光滑的边缘,她微微僵硬地开口:“那赵医生,你先忙,我等会儿再过来。”
赵医生不以为意:“病人家属,现在自以为是的家属多得很,瞎指挥,导致我们的工作很难推进。”
程寄的眼角余光看到景致出了门,又贴心地把门关上,身影最后消失在窗户边缘,好像他这个人仿佛不在一样。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起了波澜,他笑着对赵医生说:“你辛苦。”
赵医生羞赧:“嗐,谁让我就是做这个的。”
扶着冰冷的墙面回到病房,奶奶正坐在看护椅上:“怎么样?赵医生过来了么?”
为了不让奶奶担心,景致撒谎:“没见着,护士说赵医生出去了,我等会儿再过去看看。”
趁着冰块都还没有融化,景致给奶奶做了荔枝雪碧冰饮。
奶奶喝了一口,景致问:“怎么样?好喝吗?”
奶奶:“好喝,冰冰凉凉的,不过有些甜,小孩子应该会非常喜欢。”
“奶奶年纪也不大嘛。”
景奶奶红着脸。
病房里最里面的床位收拾出来了,轰轰荡荡地来,又轰轰荡荡地走,睡梦中的景向维睡得不安稳,转醒过几回。
景致鼻尖冒着汗珠,心里没底地拿着手机上网查医院。
这家医院是离疗养院最近的一家,当时病发突然,疗养院只能送到这里,它在治疗心梗脑梗这方面并不是最好,但当时景致看爸爸在这里脱离了险境,也没有更换。
但从赵医生并不重视她爸爸来看,景致觉得有必要重新换一个医院,或者医生。
“景向维家属,刚才是你们找我吗?”赵医生忽然出现在门口。
景致不明所以地抬头,赵医生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他咳嗽两声,“是什么情况,我过来看看。”
奶奶不清楚前因后果,忙站起来叙述情况。
赵医生检查了一会儿,又开了些药,也许是心里有愧,之后又说明天会安排做一个全面检查。
景致安静地听着,随后听奶奶的吩咐,送赵医生离开。
走过拐角,赵医生深深看了景致一眼,“别送了。”
声音没有了在办公室时候的霸道。
景致应声站住,没有转身就走,反而侧身贴在走廊瓷砖上。
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心里默念着大概两三分钟后,安静的走廊传来清脆的皮鞋声,景致心里微跳,走出拐角。
与走过来的程寄正好撞见。
程寄微微吃惊,看着眼前穿着休闲服,比工作时候又瘦小许多的景致,顿住脚步,他看了几眼。
景致往前走了几步,轻声说:“谢谢你。”
他的眼眸纯净,眼角眉梢都带着淡淡的欢喜,声音凌才傲物:“算不上什么,只要你回来,自然会有人替你和你爸爸安排。”
“你什么时候回来?”
但还没尝上多少甜头,就听到景致说:“程先生误会了,我是想让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我不想欠得太多,也不知道怎么回报。”
程寄慢慢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你以前欠的还少吗?我又不在乎。”
“我在乎,”景致看着地上灰扑扑的大理石,眨了眨眼,断然道:“总之很感谢程先生的这次帮助,以后我自己会处理好的,程先生慢走。”
她对着程寄弯了弯腰,转身要走。
也不知道哪里戳到了程寄,他猛地拽住景致胳膊,微讽道:“你所谓的会处理,就是吃着不健康的饭菜,住在杂乱无章的小区,然后连个负责任的医生都找不到吗?”
“这就是你要的生活?”全然没了往日里风轻云淡的教养,“如果你早点通知我,景叔叔可以拥有更好的医疗水平。”
惨白的炽灯下,眉骨锐利,对上他凛然的眼睛,景致后脊发了凉,就和刚才靠在走廊的冰凉的白墙瓷砖上一样。
好像自己努力后却又贫困的生活被人摊晒在阳光下,所有人都能指指点点。
景致的眼睛微红,羞愤地说:“是,我兢兢业业的工作,试图让我和我的家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但这样的日子在程先生的眼中,还是不值一提,和住在贫民窟没什么区别。”
“我曾经拥有你供养的华服美食,光鲜亮丽的房子豪车,可是谁也没有发现我在穿上那些高跟鞋后,被磨烂的脚趾。”
“连你也没有。”
“爸爸虽然得到的医疗条件有限,生活也普通,但那已经是我很努力的结果,你凭什么说我。”
她的胸脯起伏不定,直视着程寄的眼睛,眼角闪着泪光,但还是被她生生憋了下去。
程寄震动,一时间哑口无言。
景致低下头,颤抖着手,掰开他的手指:“我很感谢你今天的帮忙,如果程先生和关小姐以后能不再找我麻烦,我会更加感激。”
程寄不想松开她,总感觉这样一放手,她就回不来,但面对景致的控诉,他无能为力。
扯开最后一根手指,景致深吸一口气,对着程寄微微弯了弯腰,转身就走。
高居雪山之巅的程寄沉着脸,心头激荡。
景致现在的状态不太对,不能直接回病房让奶奶担心,她走到了另一处走廊尽头的卫生间,想洗把脸冷静之后再回去。
刚走进卫生间,就难受得想要呕出来,她连忙打开水龙头,灌了几口冷水才好受一些。
镜子中的人脸色惨白,景致掐了掐才红润一点。
第二十八章
挪威的冬天寒冷且漫长。
从每年的十月到次年的四月,高原,森林,裸露的黑色岩石都会覆盖皑皑的积雪。
程家人并不喜欢这个北欧小国,因为一旦到了冬季就意味着极夜,很少能见到阳光。
小时候的程寄却不一样,他喜欢看着飘雪落在深蓝色房顶,感受着胶鞋踩在厚厚的白雪上,嘎吱嘎吱的颗粒感。
从袖口伸出的指尖是冰冷红色的,呼吸间是飘荡逸散的雾。
除此之外,他喜欢挪威最大的原因是他的母亲滕夫人有段时间就住在那儿。
在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忽然转性,打着想让孩子有个温暖幸福的童年的幌子,拉着程寄去挪威找滕夫人。
按照他父亲既定的想法,程寄在奥斯陆确实有过一阵看上去还算健康的温暖的日子,爸爸妈妈会接他放学,拍打他和同学玩了一天后脏兮兮的衣服,给他温热的牛奶喝,又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他去森林里采摘蓝莓。
但这样的日子很短暂,这回又有人偷偷越界,和外面的人厮混在一起,因为经历过太多,程寄已经忘记这回是谁先开始的。
大概率是他父亲,他母亲总是要天真一些。
随后,他们又一个个先后离开,而程寄转学手续麻烦,他总是被剩下,他们在离开之前,会亲吻他的脸蛋,告诉他,爸爸妈妈都爱他。
或许他们是爱他的,但他们爱他的方式很特殊。
程寄醒来的时候,屋里空荡荡得只剩下保姆司机,屋外飘着大雪,虚室生白。
而屋内的壁炉,大火哔哩剥啰地燃烧着,程寄望着蓝红色的火焰想:外面这么冷,他们为什么不在温暖的屋里爱着他。
床头柜柔软的毛巾落下,从而带动被勾住的手表,咚地一声闷响,程寄回过神。
他其实很少会神游,但自从景致离开后,神游的次数就慢慢变多。
程寄刚洗完澡,头发湿软软的盖在额头,看了眼掉在地板上的手表,没有去捡,而是敛起目光,重新放回在辞典上,那本他和景致说要看很久的辞典上。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这是他从医院回来后,随手翻的一首词,是郑燮的《满江红》。
程寄逼着自己看进去,但他又开始不自觉神游。心头长久的燥郁只有在想到景致的时候才能得到平静。
景致质问他,为什么他也没有看到她磨烂的脚趾,她这样生气难过,但又执拗地不想在他面前落下泪。
程寄错愕得说不出话,心头隐隐发痛。
通体白色的房间昏暗,只有床边阴阴地亮着两盏灯,程寄的身影凝在白墙上,像幅浸透了雨水的山水画,又湿又重。
他懊恼地把自己埋进被子里,整张脸也埋进去。
“我梦扬州,便想到扬州梦我。”
“我梦景致,便想到景致梦我。”
程寄闭上眼。
*
景致醒来的第二天,闷沉沉的难受,眼睛酸痛,再加上晚上睡在医院陪床,时不时有病人的咳嗽声,睡觉环境并不好。
这还是分手后第一回有这样波动的情绪。
景致揉了揉眼睛,又晃了晃脑袋,但还是很难摆脱。